几乎没怎么犹豫,瑞珠扣了一个头,朝着贾母拜下:“老祖宗,这个玉镯,是二太太给奴婢的。”
贾母在邢夫人说出那番话之时就料到不好,可是瑞珠考虑的速度太快了,还没等她来得及阻止,瑞珠就直接把王夫人给供了出来。
“二太太给了奴婢一种草药,让奴婢日日下在奶奶的饭食中。这才是奶奶身子不好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太医所说的那些症状。”
瑞珠说完这番话,王夫人再也忍不住,直接站起,怒斥:“你这贱婢,是谁指使你来冤枉我的。”
又冲着贾母哭诉:“老祖宗,我和可卿无冤无仇,又素来喜爱她端庄温厚,作甚会害她?这又有什么好处?还望老祖宗明察啊。”
瑞珠招供也算在贾珍的意料之中,只不过见王夫人不知悔改,还想把罪名推到别人身上,贾珍鼻腔发出一声冷笑:“这又有谁知道?或许是盼着我们宁国府无后,好让哪个旁支来继承我们宁国府也说不准。”
这话几乎是在明指贾宝玉了。
邢夫人用帕子掩着嘴唇,上翘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没想到珍哥儿也是个妙人。
若是旁的倒也罢了。
这宁国府一脉可是贾家的主支,陷害主支后嗣,这罪名不可谓不严重。更何况王夫人还有儿子。
在这儿子还无法继承荣国府的爵位下,她这一番动作,就更显合情合理。
哪怕王夫人不是这个动机,这帽子往头上一扣,这是不死也会被扒层皮。
果真,王夫人听了贾珍这话,吓得脸都白了:“珍哥儿,这话你可不能乱说。宝玉也是你看着长大的,你就忍心如此毁他前程吗?”
至于心里到底有没有这么想过,就只有天知道了。
贾珍并不打算继续和王夫人废话,他今天来本就是为了给王夫人一个教训,让她知道少把手伸进宁国府。
因此并未理会王夫人,而是向着贾母再次拱手:“老祖宗,既然瑞珠已经招供,还望老祖宗严惩这幕后之人,给孙儿一个交代,也是给可卿一个交代。”
贾珍虽然这么说,可是贾母并不想就如此惩戒王夫人。
毕竟王夫人是贾元春和贾宝玉的母亲,哪怕是为了不让他们姐弟背上任何不好的名声,都不能够让王夫人出任何事儿。
尤其是贾元春如今正在宫中做娘娘,若是想要晋升的话,非得家世清白,双亲俱正。
若是王夫人的事情传了出去,贾元春被人嘲笑是小,阻了那晋升之道才是真正的大事。
因此,贾母看着贾珍,先是痛心疾首道:“我倒是没想到可卿的病情,居然还有这么多的缘由。说来我虽是占这个老封君的名头,可这小辈们,我素日最疼的就是可卿。看着她如此缠绵病榻,我这心底就跟刀割似的,恨不能以身代之。”
邢夫人看着贾母如此唱念做打,心下有些腻歪,不过还是和着贾珍一并附和道:“老太太不必如此。您疼可卿,自然是她的福分。这也是可卿命中注定,要遭那起子小人的暗算。若是让可卿知道您这般担忧,她定也会感激愧疚的。”
邢夫人抬高了贾母的同时,顺带贬低了一下王夫人。
王夫人面色一僵,不过此时她也不敢再做反驳。
贾母见邢夫人这见缝插针地就要刺上王夫人两句,心下有些不喜邢夫人这小家子气,不过因着贾珍还在这,不好发作,继续对着贾珍道:“不过珍哥儿,咱们这都是一家人。老二媳妇她也是你婶子。这次她确实做的不对,但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若是老二媳妇的名声受损,那么蒙羞的,可是我们整个贾家,是宁荣二府。”
贾珍身为族长,其实最为关心的还是后嗣问题。
但不过介于他和秦可卿的那点子破事,他本来就打算为秦可卿出头,因此并没有被贾母的话给蒙蔽过去,而是道:“老祖宗这话,孙儿可就有些不懂了。说到底。这件事情是二婶子做的,瑞珠也是二婶子的人,他给请可卿下毒。到底意义何在?莫非真的是想让我宁国府绝后?好让他的儿子继承宁国府不成。”
贾珍绕来绕去,又把这件事绕回了继承问题上。
他也不傻。
秦可卿说到底还是王夫人的后辈,在这个孝道大过天的时代,王夫人对秦可卿下手,虽说仍旧会受到惩处,但礼法却仍旧占了上风。
可若是为了继承权对族中未来宗妇下手,那这罪名可就瞬间严重了好几倍。可不单单是一句一时糊涂就能轻描淡写揭过去的。
贾母听了贾珍的话,心中一惊。
贾珍这话不可谓不重。
宁国府是贾家主脉,并不是随随便便一个外人就能够继承的。贾蓉身为宁国府唯一的后代。虽说是晚辈,但说到底身份也不知道比贾宝玉,贾琏他们高出了多少。
若是打宁国府的主意,这可就不单单是家族财产之争,而是上升到宗族之争了,被御史言官知道那可是会被疯狂参奏的。
贾珍这是打定主意要让王氏付出代价了。
王夫人听了贾珍这不死不休的话也有些着急,立即道:“珍哥儿,你莫要如此说。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
贾珍并未给王夫人面子,而是拍了拍手。
一时之间,又有宁国府的那些粗使婆子压了不少人上来。
贾珍指着这些人道:“二婶子既然说没有如此想法。既如此,二婶子又何必在我们宁国府安插这么多的人手?瑞珠倒也罢了,我前些日子仔细地排查一番,才发现我们宁国府竟是上上下下都被二婶子给掌控。二婶子倒真是好手段,好魄力。若是二婶子还是不肯承认,那说不得侄儿就要去请金陵那边的族老,请他们好好分说分说。”
王夫人听了贾珍这话,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都被贾珍知道了,当即身体一软,险些瘫倒在椅子上。
贾母凌厉地地看了王夫人一眼,只觉得这蠢妇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过想到了宝玉和元春,贾母深吸一口气,冲着贾珍道:“珍哥儿,这件事情,老二媳妇确实不对,我自会狠狠地处置。但老二媳妇毕竟是你长辈,勤谨多年,也为我们贾家开枝散叶。看在你妹妹元春和你弟弟宝玉的面子上,咱们就关上门在家里解决。闹得太过,也是让别人看我们的笑话。”
这就是要用孝道压人了。
邢夫人听了这话,心中冷笑。
又是孝道。
贾母贯会用此手段。
当初贾母就是用孝道逼迫他们大房搬离荣禧堂,住进了东大院,让贾赦成了人人笑话的马棚将军。
后面又用孝道,把元春和宝玉接到身边,让王夫人独自忍受相思之苦。
如今倒好,又想用孝道压着贾珍,不再追究此事。这可真是一个制胜法宝,无往不利。
不过,贾珍不是贾政和贾赦,他这次显然没打算听贾母的话。
就算不冲着他的秦可卿的关系,就冲着贾珍这个族长的脸面,他都不能在此示弱。
若是今日放过了王夫人,王夫人继续作威作福,那日后他们宁国府,岂不是要永远的被荣国府压上一头?
不仅贾珍,邢夫人也没打算就今日这件事放过王夫人。
王熙凤走之前把账本给她。邢夫人本以为她能就此接过管家之权,谁承想,却是接过了一个千疮百孔的府库。
这荣国府日后可都是要由贾琏来继承的,王夫人却把那些珍宝以各种由头全部搬进了自己的院中,甚至还贪了不少外面铺子送至贾府的进项银两,致使账面亏空。
王夫人在这挪用公款,贪污中馈,这是打算日后给他们大房留一个什么都没有的空壳子吗?邢夫人可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因此这一次她特地等在今天,就是想要将管家之权,从王夫人手中彻底地夺走。让她再也不能碰管家之权的同时,也要让王夫人把以前吃下去的,完完整整地吐出来。
她还要让王夫人知道这荣国府到底是谁做主,日后到底是谁继承。
因此邢夫人故意道:“哎呀呀,老祖宗。主要是弟妹这件事情做的真的是太过了,就算蓉哥媳妇是我们的后辈,但好歹也是我们贾家阖族未来的宗妇。论族内身份,恐怕我们都要低上一等才是。弟妹如此做法,若是让那些族老们知道,可不得寒心吗?”
贾母快要被没眼色的邢夫人给气死。偏生邢夫人喋喋不休,仿佛根本就没看到贾母那沉得快要滴水的脸色,继续道:“话说回来,老祖宗,媳妇这些日子看账,倒是发现了不少阴私。为了不惊动老祖宗,就私下让王善保家的去查。结果倒好,媳妇发觉这些个都跟弟妹有着莫大的关系呢。”
说着,王善保家的就将查到的证据一一呈了上来。
这些都是邢夫人派人早就查好的,就是为了在今天给王夫人致命一击。
如今是既有邢夫人手上这一打证据,又有宁国府那边的人证物证,瑞珠也已经招供,再加之今天贾珍一定要给个说法。
贾母只觉得心累不已。
知道今日不给个交代此事恐怕是不能善终,但她心里也并不是很愿意再帮王夫人收拾烂摊子。
只是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元春和宝玉,贾母仍旧强撑着疲惫对贾珍道:“珍哥儿,你放心,今日王氏犯下大错,自是不能轻轻放过,这样,对可卿不公。”
又冲着王夫人道:“老二媳妇,你做了如此多的错事。上对不起宗族,下无法管教儿女。既如此,就去后院佛堂禁足思过。每日不进油水,诚心祷颂,日日为可卿抄经祈福。在可卿病愈之前,不得出佛堂半步。”
王夫人惊慌道:“老祖宗……”
后院佛堂是什么地方?那可是贾府最偏僻之所在。
她嫁进贾府快三十年,孙子都有了,如今贾母却让她去佛堂思过,这让人知道,又会如何看她?
她在贾府这么多年积存的威信,将会荡然无存。
更何况,秦可卿不过是一个小辈,何德何能让她去为其祈福。
为了自己的元春能够被牺牲掉,也是她的造化,又有什么不满?
贾母在王夫人开口的瞬间,就狠狠地斥责王夫人:“够了,珍哥儿没有去请族老已经是他对你这个长辈的敬重,你还当如何?”
贾母看着贾珍,见贾珍面上显然对王夫人这种惩处有些不满,又想到了邢夫人方才抖搂出来的事,为了让贾珍不再追究,只能忍着肉痛道:“至于这些账本。老二媳妇,我会让赖嬷嬷跟随着一道去你的房间,仔细查看。但凡曾经被你收走的银两珍宝,十日内将它们全部还回来。那些被你安插在宁国府的人,统统发配到庄子上。另外,你自己拿出五千两,作为对可卿的补偿。”
王夫人听了这话,只觉得晴天霹雳。
那些钉子,可是她一点一点好不容易安插在宁国府的,如今全都废了,所做一切皆付诸东流不说,竟然还要赔给贾珍五千两银子。
更不用说她一直都把荣国府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在王夫人的认知里,荣国府日后本来就是她的宝玉的,她就算提前拿一点也没有什么。因此有不少顶级稀罕的宝物,例如飞天玉女对镯,紫檀木镶宝石如意,白玉观音瓶等,她都已经给了元春,让元春拿去贿赂打点,又或者是放在屋中,也好不让人小瞧了去。
入了宫中的那些东西早就不知去向,又如何能够拿得出来?
王夫人当即变了颜色,惊惶道:“老祖宗,这……”
可是贾母这次并没有纵容王夫人,反而拄着楠木拐杖狠狠地敲了敲地面:“够了。王氏,这些东西你必须拿出来。”
贾母这也是为了元春和宝玉着想。若想要贾珍平息怒火,王夫人必须做些什么。否则闹到族老那去,哪怕是贾政休妻,都是使得的。
若不是因着有个被休的母亲会让姐弟两名声受损,她实在是不愿意再继续管王夫人这个蠢妇。
贾母看着邢夫人和贾珍,继续道:“日后,王氏再也不得插手管家之事。中馈就交与大房,二房再也不得干扰涉足。”
贾珍心中一喜。
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结果。
不能插手中馈,就代表着王夫人再也不能指挥那些才买的仆妇婆子。没了好处,又有谁会继续替她效力。
他们宁国府也总算是能够清净一番了。
贾珍和邢夫人目的达成,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便不再停留,告退离开。
等二人走远,贾母这才狠狠的看向了王夫人,怨毒的目光简直要在王夫人身上烧出个窟窿。
王夫人被这犹如实质性的目光盯着,低着头,看着地面,不敢直视贾母的怒火。
过了好一会儿,贾母才疲惫地闭上了眼睛,问:“说吧,为何要害秦氏?”
王夫人深吸一口气,呐呐道:“老祖宗,儿媳是想着,如今新帝登基,身为义忠亲王的女儿,秦氏自是不被陛下所喜爱。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元姐儿。如今,元姐儿在宫中只是一个答应。所有人都能踩她一头,如果没有一个巧宗儿,元姐儿如何能够升位立足?”
“所以,你认为害死了秦氏,陛下会龙颜大悦,之后便会看重元姐儿?”
王夫人没敢答话,但面上的表情却出卖了她的真实想法。
“蠢货。”贾母听了这话,险些没背过气去,怒斥:“就算如此,秦氏也其实你能动的?再如何她也是天家血脉,又岂能被我们这等臣下之家如此陷害折辱?”
王夫人向来有些牛心左性,并不认为自己错了,反而坚持道:“可是,陛下因着朝中压力,不得不善待义忠亲王的后代,唯独这个秦氏是外人并不知道的郡主。若是我们能够磋磨秦氏,不正是顺了陛下的意吗?”
贾母直接被王夫人的愚蠢给气笑了,冷冷道:“你又是听谁说,陛下不喜义忠亲王的皇孙郡主。若是如此,为何温素郡主仍旧被接进宫中,由怡太妃娘娘亲自抚养。”
王夫人道:“外面的人都在这么说……”
但看着贾母脸色越来越不好,她的声音也是越来越小。
贾母不是不明白宁荣二府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也知道王夫人能够去参加的不过是一些跟贾政一般的五品小官的聚会罢了。
毕竟就连王子腾都因为王熙鸾而被新帝冷处理,得不到朝中的一手消息,当即道:“外面的人,外面的人又是何人?我们贾家如今不比从前,你不过也只能去参加一些小官夫人的宴会。那些人就算是祖上和我们一般,现如今也被陛下排挤在外。你就敢如此揣摩上意。若这是从秦国公府传出来的消息,便也罢了。从他们传出口中传出来的不知所谓的话,你也敢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