癞头僧似是不愿相信,手指飞动,再次掐算,直到额上都渗出了豆大的汗珠,才不得不任命道:“风饮仙子的命谱如今已被一片大雾遮掩,灰蒙蒙的,我功力尚浅,看得不甚清晰。不仅如此,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的命线,也已经被完全打乱了。”
跛道士听了这话,瞬间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这该怎么办?这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会成了这般模样?”
警幻仙子的手段,可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了的。若是要她知晓此事,恐怕他们兄弟二人,都难有活路。
癞头僧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道狠厉,最终下定决心:“看来我们要再走一趟林府,看看究竟是何情况。”
跛道士拉住癞头僧,有些惶然地指着林府的方向,仿佛上面有一道看不见的金光笼罩,拒绝着任何人的窥伺:“如今林府紧挨着梁宅,那可是行云上神后人的居所。若是惊动了上神殿下,恐怕……”
听到上神名讳,癞头僧显然也是有些惧怕的,却仍旧嘴硬道:“你这也不愿,那也不愿。既如此,你倒是说说,我们该怎么办?警幻仙子已然大怒,若是再出差错,又岂是我们兄弟二人能够承担的?”
跛道士思索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算计,最终拉着癞头僧的手,看着荣国府的方向,道:“不若就让神瑛侍者再发疯一次。只要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继续同住一处至三日以上,那么我就有把握让这一切重回正轨。”
癞头僧知道自己这个好友向来是有些不为人知的小手段的,如今局势不明,他已完全不知该如何力挽狂澜。无奈之下叹了口气:“只能如此了。只盼警幻仙子愿再多给些时日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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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贾宝玉发疯也不是一件易事,首要就是得摘了贾宝玉那块从不离身的通灵宝玉。
不过这对目前的跛道士和癞头僧来说,还是有些难度的。
梁以蘅隔三岔五出入贾府,她身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上神气运加成,无形之间给宁荣二府形成了一道天然壁障,令癞头僧和跛道士求见无门,无从下手,只能另寻时机。
这一切密谋,自是无人知道,也无人关心。
如今,荣国府上下正在为了另一件事焦头烂额。
这头等大事,自然就是选秀了。
王夫人如今禁足佛堂,轻易不能出来。但好歹也是在贾府中经营了这么多年,更不用说还有元春和宝玉傍身,因此贾家上下,也没有很小瞧了她去。
这日,王夫人跪在佛堂内,看着面前高大的泥塑金身,闻着幽沁的檀制线香。思及自己如今的凄苦都是大房和宁国府所害,愈发气血翻涌,不寐不宁。
正巧,守在佛堂外的两个小丫头因着无聊,你一言,我一语地就这么谈论起了近日发生的大事。
说着说着,自是说到了陛下登基以来,京城中的第一场选秀。
一个绿衣的姑娘坐在佛堂外的游廊上,神神秘秘地向自己的伙伴挤眉弄眼:“你听说了吗?再过几日,宫中就要开始选秀了。我听那些姐姐道,大太太有意把二姑娘送去参选呢。”
另一红衣丫鬟啐了绿衣姑娘一口,满脸嫌弃:“你这是从哪来的消息?我和二姑娘房中的司棋有些交情,大太太可是从没有动过这个念头的。快快把你的嘴封上,若让人听了去,定要治你一个编排主子的罪名。”
绿衣丫鬟不干了,压低声音,不愿让屋内的王夫人听去一丝半点:“这可不是我瞎说,府中好些人都在传。”
顿了顿,绿衣丫鬟的声音更低了:“如今大姑奶奶在宫中并不受宠,所以老太太想要送一个姑娘进去陪着大姑奶奶。放眼咱们府中,也就二姑娘年龄够得上。你也别小瞧了我,这可是从琥珀姐姐那边传出来的呢。”
红衣丫鬟见自己的伙伴这么肯定,也有些犹疑了。想想司棋和琥珀,到底还是琥珀的话更令人信服一些:“照这么说,我们府中可能就要出两位娘娘了。”
“可不是呢。没见着那些姐姐妈妈近日都常去荣禧堂请安,不就是想要早些巴上大太太嘛。”
两人正兴高采烈地说着,谁料佛堂内突然传来一声不闻的气息:“你们在说什么?什么选秀?什么再送一个姑娘进宫。”
红衣和绿衣的丫鬟吓了一跳,明明已经说得如此小声了,没成想还是被王夫人听了去,当即跪下讨饶:“太太恕罪,我们也是无意间听来的。”
佛堂清静凄苦,王夫人自从入了佛堂之后,除了日日焚香祷告,跪诵抄经,再无其它事可做。
一来二去,丫鬟们在佛堂外的话语就在这寂静的环境中变得格外敏感。
王夫人平常也是不屑于理会的。
但今日她隐隐约约地听到了“选秀”“二姑娘”“两位娘娘”等字眼,心中陡然一惊。
再想到如今仍旧在宫中苦苦挣扎的元春,以为贾母是想要放弃她的元姐儿,顿时如堕深渊,匆匆地就想要让外面两个嘴碎的丫鬟和她说得更多。
红衣丫鬟和绿衣丫鬟见王夫人没有责怪,便把这些日子所听到的,一五一十,如实道来。
王夫人用手捂着自己的胸口,浑身颤抖,想到贾母对她的不闻不问,心下惊慌。自以为贾母当真要弃了元春,改捧迎春,再想想邢夫人这些日子愈发嚣张的嘴脸,一口气没上来,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两个丫鬟听到王夫人没了声音,又喊了几声,可是无人应答。
她们自是明白这是出事了,慌张不已,匆忙去禀报了贾母。
贾母只听几句丫鬟们口不择言的请罪,就知道是因为什么。
叹了一口气,贾母在鸳鸯的搀扶下站了起来,踱步道:“鸳鸯,随我去一趟佛堂。”
贾母到佛堂的时候,王夫人已然清醒了过来,靠在床上,形容憔悴。
贾母坐在床前的绣凳上,淡淡地瞥了一眼鸳鸯。鸳鸯会意,行了个礼,带着所有的人退了出去。
等门一关上,王夫人便坐起身,看着贾母,哭得撕心裂肺:“老祖宗,您是要放弃元姐儿了么?”
贾母如今对王夫人可谓是半点好感都无,奈何看在宝玉和元春的面子,不得不耐心道:“够了。堂堂荣国府二夫人,如此喜形于色,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看我们荣国府的笑话。”
如今王夫人一切都掌控在贾母手中,听到贾母斥责,不敢多说,却是满面不甘。
贾母看着王夫人凌乱已经泛白的头发,以及生了细细纹路的眉眼,略感糟心地移开了视线:“元姐儿是我一手带大的。你是不相信我,反而愿意去相信那些捕风捉影的传言么?”
王夫人迅速低头:“媳妇不敢。”
她只不过有些魔怔了。
如今王夫人在荣国府的地位江河日下,全靠宫中的元春和极受贾母疼爱的宝玉撑着,才能勉强维持着颜面。
所以她一听到这些似是而非的消息,就急不可耐地想要向贾母问个清楚。倒是忽略了贾母曾经对贾元春那入骨的疼爱宠溺。
“老祖宗,陛下当真要选秀了么?”见贾母似乎心情好转了些,王夫人大着胆子问道。
贾母“嗯”了一声,便目光沉沉,不再说话,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贾元春如今在宫中只是一个小小的答应,还没来得及晋升位分,获得皇帝宠爱,宫中就急不可耐地开始选秀。
无论是贾母还是王夫人,都不愿意看到这样的场景发生。
王夫人从贾母这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更急了,迫切地想要从贾母口中听到一个肯定的回答:“老祖宗,您真的打算让迎丫头进宫吗?”
贾母沉默着没有说话,眯着眼,看着床柱,直把王夫人骇得心惊胆颤。
贾元春是四大家族倾力培养出来的姑娘。若是她没有用了,就算贾家想要保住她,恐怕其他家族也会给贾家施压。
就咱王夫人颤颤巍巍时,贾母终于开口:“老大媳妇不愿让二丫头入宫。前些日子,秦国公府大小姐也有意无意暗示过,若是二丫头入宫,日后她们姐妹就没办法一同玩耍了。”
王夫人高高悬起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还好还好……
王夫人从没有这么感谢云清缓。
有了她这一番话,再如何,贾母也要多思量一番了。
可还没等王夫人彻底放松,贾母下一句话直接让她肝胆俱碎:“奈何其它家族对咱们已很是不满,现在正在商量着,再送一个女孩入宫侍奉陛下,好和元姐儿戮力同心,相辅相成。”
第1卷 第83章
王夫人本来以为荣国府放弃送贾迎春进宫,自己的元姐儿就可以安然无恙。可是没成想,四大家族竟然想要再送一个女孩,去和元春分庭抗礼。
王夫人抓着自己胸口的衣服。素色麻衣被被攥出褶皱,她都没有察觉:“老太太……她们,要送谁入宫?”
是谁?
薛宝钗,还是王家的那几个丫头,或者是史家……
“老太太,是不是宝钗?”
早就知道薛宝钗不是个好的,心高气傲,眼高于顶。果然,她就是想夺了她元姐儿的宠爱和地位,想要飞上枝头。
早知如此,当年就不该让她们一家住进荣国府。
贾母沉声道:“不是。”
若是薛宝钗,也就没有这么多的事了。
王夫人眼中划过一抹不安:“不是宝钗?那是谁?”
“是史家的湘兰丫头。”
史湘兰乃史湘云的堂姐,保龄侯史鼐的嫡长女,自幼金尊玉贵地养在保龄侯府。及笄之年,出落得亭亭玉立,温婉雍容,也是去毓秀书院读过书的。
王夫人见史湘兰不多,但印象中那也是一个极为出色的女孩,和她的元姐儿不相上下。
若是这样的姑娘入了宫,那自己的元姐儿,岂还有出路?
王夫人不顾礼仪,抓着贾母的手,哭着哀求:“老祖宗,你想想办法,绝对不能让湘兰那丫头入宫。史家除了湘云,和我们也不甚亲近。湘兰进了宫,哪还会帮助我们的元姐儿啊。”
贾母虽然也不愿看到此事发生,但听了王夫人这不着调的哭诉,眉头一皱,心中不悦到了极点。
史家可是她的娘家,再如何也不是一个小辈可以评判的。王夫人这话,是想要把她和史家割裂开了么?
偏生王夫人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贾母的情绪,一个劲地哭诉:“元姐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啊?在宫中苦苦挣扎,没有人帮衬也就罢了,如今还要去做那旁人的踏脚石。明明是那样好的日子出生,却落得这么个下场……”
贾母被王夫人唠叨得气血上涌,用拐杖狠狠地敲了敲地面:“好了?这还没个定数的事,哪就如此?”
王夫人被贾母这么一训斥,不敢多言,红着眼睛盯着贾母。那眼中的疯狂看得贾母心惊肉跳,令贾母不由自主地别开了眼睛:“我和那些老亲们商量过了,除了湘兰,还有宝钗。史家到底不如薛家和我们亲近,让她们二人一同入宫参选,这无论是对贾家,还是对四大家族,都有着莫大的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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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宝钗——”
云清缓的声音直接调高了八个度,那廊下悠闲梳理着自己羽毛的鹦鹉被云清缓这一叫,亮丽的毛发炸开,不停地跟着云清缓重复道:“薛宝钗——,薛宝钗——”
司徒瑾看着云清缓那一幅明显受到惊吓的模样,有些不解:“怎么薛宝钗参选让你惊讶成这般模样?皇兄重提选秀,就是为了刺激四大家族,一旦不同家族的女儿进宫,不愁他们不产生龃龉。前些日子提及时,你不也意料之中吗?”
云清缓抽了抽嘴角,转头看向旁边目前还只是抽出了一点小花苞的花丛,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是知道,可着实没有想到,这次选秀居然把薛宝钗给卷了进去。
话说回来,木石前盟已经被她拆的差不多了,这金玉良缘看来如今也是岌岌可危呀。
还没等云清缓把这复杂的蝴蝶关系捋清楚,就听见司徒瑾叹了口气:“只可惜王家如今没有适龄的女儿了,不然四大家族一同做这个外戚,那真是有趣得很。”
云清缓看着司徒瑾,死鱼眼。
没想到英王殿下也是个如此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这热闹,看得喜气洋洋又笑逐颜开,就差没敲锣打鼓摆台唱大戏了。
云清缓忍了忍,没有忍住心底的好奇因子,问:“殿下,陛下这次会选哪些家族的女孩?”
司徒瑾沉吟半晌,脑海中迅速地过了一遍这次秀女的家世背景,敲了敲桌子,道:“史家和薛家的姑娘肯定会入选。缮国公家的嫡重孙女……”
“等等?”云清缓听到这个名字,觉得有些耳熟,再细细思索到尚在人世的秦可卿,恍然大悟:“缮国公诰命不是前些日子才亡故吗?这石大小姐……”
她可是嫡重孙女,不用守孝吗?
司徒瑾笑着睨了云清缓一眼:“石大小姐守的是缌麻,早已出孝。更何况,这缮国公诰命乃是甄家姑太太。二哥已然落败,他们家中也没个公子可以充当门面,可不就得靠着这位德才兼备的嫡重孙女,为后代小辈挣得那一些喘息的时间。”
云清缓有些奇怪。
她在书院见过石大小姐几次,虽然因着家族的立场问题她们没能成为要好的闺蜜,可也是说过几句话的:“我没记错的话,石大小姐是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夫吧?”
司徒瑾嗤笑着摇了摇头,那模样,也不知道是在讽刺着谁:“她的未婚夫是甄家的公子。一个月前,也不知石光珠许了甄家什么好处,让甄家主动退了这门亲事。这一听到皇兄要选秀,就急不可耐地递了牌子入内务府。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卖女求荣的急切。”
又是靠着送女儿入宫。
云清缓听了英王殿下这一顿不知深浅的嘲讽,没由来的就对着这些坐吃山空,腐朽衰败的世家贵胄产生了一些厌恶。
“这些家族的后代,公子们一个比一个废,全都沦落到靠着卖女儿才能够苟延残喘。上天怎么就不来一道雷劈死他们呢?”
司徒瑾看着义愤填膺的云清缓。小脸红扑扑的,握着小拳头,好似只要有机会就很不能冲上去踹死那些蛀虫蠹虫,忍不住笑了出来:“倒也不全是如你说的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