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89章
贾元春知道今日恐怕无法轻易善了,战战兢兢:“嫔妾绝不敢欺瞒娘娘。”
孟皇后微微偏头,示意身边的云蒸。
云蒸会意,立马道:“娘娘,按照宫规,私递书信回府者,降位两品,以儆效尤。”
声音不大不小,却如一阵风,恰到好处地钻进了贾元春的耳朵里。
贾元春身子一软,险些跪不住。
她本就是最末等的答应,降位两品,那岂不是生生成了那卑贱的宫女。如此,她还有什么脸面?什么尊荣?
孟皇后的手轻轻地敲了敲雕花的扶手。长长的镶翠护甲敲击着,清脆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打在贾元春的心尖,直把她骇得心神俱裂。
孟皇后欣赏着贾元春的脸色,颇有些不甘。虽然她很想这么处置贾元春,但也知道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再怎么说贾元春也是国公府大小姐,还是自潜邸起就伺候皇上的。若是真的成了宫女,那外面不免要传皇后不慈,动摇朝纲。
心念电转不过一息之间。孟皇后早就决定了贾元春的去处,所以半点不急。甚至还有心情端起茶盏品着内务府进贡的新茶。
孟皇后悠悠闲闲,贾元春却是心焦不已。
她知道皇后素来不喜自己。每次看着陛下来到凤宁宫,直接进入正殿,携着皇后的手与其琴瑟和鸣,举案齐眉。她站在偏院大门的前方,永远都是攥着锦帕,含着眼泪,期盼着陛下也能够看自己一眼,却心中妄想终是次次落空。
她恨皇后。
若非她住在凤宁宫,被孟皇后日日打压,也不会得不到陛下的宠爱。至此还只是一个末位的答应,就连那舞姬出身的江氏柔嫔,都能压她一头。
但她同时却不敢不敬皇后。
后宫谁人不知,德泰帝敬重发妻。孟皇后素有贤德之名不说,还诞育了嫡长公主和嫡皇子,深受太后娘娘的喜爱。更遑论承恩公府孟氏一族在杏坛德高望重,皇后祖父更是三朝帝师,名满天下的大儒。
贾元春低着头,看着膝下的光洁的金砖,眸中迸发出强烈的恨意。
若是有朝一日她登高位,一定……
还没等贾元春想出个所以然,孟皇后突然发话:“贾答应。”
贾元春正快意地畅想着日后,突然间听到皇后声音,肩膀抖了一下,伏地道:“嫔妾在。”
“你好歹也是宫中的老人,本宫也不好惩你太过。但,无规矩不成方圆。既如此,即日起,你便来为本宫校书。可有异议。”
为皇后娘娘校书……
贾元春眼神一亮,额头直直地磕向地面:“谢皇后娘娘恩典。”
孟皇后怎么可能看不出贾元春在想些什么,她也不戳穿,以乏了为借口,便让贾元春退下了。
等贾元春彻底退出正殿,云蒸撇着嘴,瞧着那大门,又望向孟皇后:“娘娘,这贾答应还以为自己来为娘娘校书就能日日见到陛下。真是做什么美梦呢。”
孟皇后轻轻一笑,摩挲着扶手,淡淡道:“这人呐,就是要适当地给点希望。不然就这么碌碌无为下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霞蔚有些不服气:“娘娘,贾答应可不是什么无所作为,甘于现状之人。她身边那抱琴,和我们凤宁宫的小丫头称姐道妹的,就差没设香炉拜把子了。玛瑙也是个吃里爬外的东西,得了几分好处,忘了自己的主子,依奴婢看,这种背主之人,就该早早打发了才是。”
孟皇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点着霞蔚道:“你呀,都进宫了,也不知收敛一二,这张嘴还是这么的不饶人。云蒸,你给霞蔚说说,咱们为什么还要留着玛瑙。”
云蒸嗔了霞蔚一眼:“你就是只顾着眼前,想得不够长远。玛瑙是甄太妃娘娘的人,这算得上‘人尽皆知’。她有个什么动作,咱们也好提前防范。若是把玛瑙赶了出去,甄太妃娘娘再往我们这安插些许人手,排查起来岂不是困难了好些。有了玛瑙,若是贾答应想要知道些什么,也只能通过玛瑙。这样,她知道的,不就都是娘娘想让她们知道的么。”
霞蔚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更何况,贾元春不知花了多少银子,好不容易通过玛瑙和甄太妃娘娘搭上了关系。若是玛瑙走了,想让她再和甄娘娘那边联系上,还真要再费些脑子呢。”
听了云蒸和孟皇后的话,霞蔚恍然大悟:“娘娘,您就是聪明。这一石三鸟的计谋,也就您能够想出来了。”
孟皇后睨了霞蔚一眼:“是陛下圣明,与本宫又有何相干?”
话虽如此,言语中却是掩饰不住的与有荣焉的骄傲。
孟嬷嬷躬着身子走到了皇后的面前。
孟皇后看到之后,笑着问:“嬷嬷今日定又是得了不少呢。”
孟嬷嬷笑着回:“都是托了娘娘的福气。”
云蒸有些好奇:“嬷嬷,贾答应这回又给了多少啊?”
孟嬷嬷把抱琴给的荷包拿了出来,展现在众人的面前:“刚刚老奴看了看,这里面少说也有五十两。”
霞蔚抽了口气:“五十两。贾答应未免也太大方了。”
孟皇后道:“他们荣国府,是京城出了名的豪奢之家。听说做一道茄子都要配上十几只鸡才能入口。这五十两银子,对贾元春来说,恐怕也算不得什么。”
孟嬷嬷道:“可不呢。咱们孟府,多的是清贵简朴。和他们荣国府那是完全不一样的。潜邸时,老奴就瞧见过,贾答应身边那抱琴,可真叫一个厉害。把那起子小子丫头训斥得头都不敢抬。咱们孟府哪会有这种盛气凌人的时候。”
孟皇后摇了摇头:“这种不知收敛的家族,不懂得约束子孙后代,又岂会长久?”
孟皇后伸出手,就着云蒸的手臂站了起来:“嬷嬷,你去把湛儿抱出来。今儿个天气不错,本宫抱着他去御花园走走。”
孟嬷嬷领命而去。
至于贾元春因着校书又在皇后宫中惹出了什么祸事,这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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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贾元春去了皇后娘娘身边校书?”
司徒瑾瞧着云清缓惊讶的模样,有些好笑:“这又有什么不可思议的?贾答应触犯宫规,要不是她那位分已经低到无法再降,就不仅仅是校书这么简单了。”
云清缓伸出手,制止了司徒瑾继续说下去的话语:“殿下您等等,让我先捋一捋。”
微微偏着头,云清缓皱眉小声道:“皇后娘娘掌管后宫不久,可也从没有出过任何的差错,怎么这次就被怡太妃娘娘给抓到了把柄呢?这说不通啊。”
司徒瑾把手边的糖蒸酥酪推到云清缓面前:“所以呢?想出什么不对了没有?”
云清缓福至心灵,抬头看着司徒瑾,顺便挖了一勺酥酪放入口中:“该不会这是皇后娘娘和太妃娘娘设下的局吧?”
司徒瑾拍了拍手,顺带夸了一波云清缓:“怪不得母后和母妃都说这种事没必要瞒着你。表妹,你真的是很聪明。”
“嘿嘿。”云清缓有些不好意思。
这不是她聪明,是宫斗剧看多了练出来的敏感。
不过……
“陛下这是要对贾家动手了?”
司徒瑾摇了摇头,靠在椅子上,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神色不明:“还不到时候。二皇兄虽已过世,可甄家从未放弃过国舅的身份。父皇当时迫于无奈,把皇位传给了皇兄。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父皇休养了一阵子,眼见这身体又好了起来,就有些后悔了。”
云清缓:……
云清缓简直想国骂。
你说你年纪都这么大了,都已经退休了,逗逗鸟养养花不好么?作甚非要闹几出幺蛾子。是你儿子短了你吃的穿的还是短了你玩的用的。要是没记错,你就在一月前还给我皇帝表哥添了一个不知是弟弟还是妹妹。都玩得这么开心了,还盯着那皇位不放有意思么?
大概是云清缓的表情过于怨念,惹得司徒瑾都有些好奇:“表妹,你在想些什么呢?”
云清缓撑着下巴:“没什么。殿下,您继续说啊。”
司徒瑾继续:“甄太妃娘娘现如今时不时就要去大明宫给父皇问安,前不久她还把自己身边得意宫女献给了父皇,殷勤得很。父皇如今都不怎么愿意见母后和母妃,几乎只和甄太妃娘娘说话。皇兄一直让人盯着义忠亲王府,果真,隔上那么几天就会有人偷偷潜进去。一番调查,那些人还真是江南甄府的部曲。”
说到这,司徒瑾冷笑几乎抑制不住:“都这个时候了,还在那做皇帝梦呢。二皇兄若是知道他用性命换回来的家人如此不听约束,不知收敛,也不知九泉之下会不会不得瞑目。”
云清缓越听越心惊:“甄太妃想要做成这件事,靠着江南甄府一家之力,注定劳而无功。这不是说明……”
“不错。”司徒瑾点头:“二皇兄曾经和皇兄分庭抗礼,朝堂之上自是有着不少拥趸。眼见新帝登基,他们没能被重用,心中当然不平怨愤。更不用说,还有不少人眼馋着这从龙之功。想要再堵上身家性命,博上一博。”
云清缓睁大眼睛,抓起一把瓜子蹂.躏着,掩饰着自己的心慌。
如此说来,过不了几年,京城想必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大哥说过,四王八公皆为甄家老亲,贾家和甄家走得尤其近。甄家想要起事,荣宁二府又岂能独善其身?
司徒瑾一看云清缓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道:“表妹,你想得一点不错。贾家就是典型的墙头草。别看送了个女儿进宫,可私下和甄家的联系可是一点没少。两边都想讨好,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命。”
云清缓知道黛玉虽然如今和荣国府渐渐地远了,却还是极为尊敬贾母的。又想到如今和她关系好的迎春探春,叹道:“林表姐也是太可怜了。摊上这么一个外家。”
日日只想着奔向作死的康庄大道,就没几次消停过。
司徒瑾以为云清缓是在担心林黛玉,安慰:“你不用担心林小姐。林如海是皇兄这边的人,向来忠心耿耿,皇兄对他素来也是器重有加。林如海是聪明人。史老太君想要自己的孙子和外孙女亲上加亲,他却看出来了荣国府就是一艘即将沉没的大船,拘着林小姐不让她经常去外祖家不说,对着孟家的意思,也颇为乐见其成。休常是皇嫂唯一的弟弟,皇兄也是上心的,必是圣旨赐婚,给孟府一个体面荣耀。有了皇兄这道旨意,对林小姐来说,也是多了一道护身符。”
云清缓自是知道,自家舅舅为着林表姐的将来,已经着手开始扒拉满城才俊少年。
算来算去,承恩公府大少爷孟休常竟是最配林表姐的。身份高贵,门当户对不说,舅舅于他还有着教导之谊。本人也不是放荡无礼的。就算日后成了亲,和饱读诗书的林表姐也能赌书泼茶,共商词赋。
至少,在云清缓心中,她对孟休常的评价简直比贾宝玉不要好太多。
第1卷 第90章
徽宁公主见云清缓神思不属,伸出手在云清缓面前晃了晃:“缓缓,你在想些什么呢?”
云清缓回过神,指着碧波池对岸那些在众多宫女嬷嬷簇拥下,正往深宫走去的年轻女子问:“那边就是新入宫的秀女吧?”
“是啊。”虽然这些人即将成为徽宁公主的小妈,但徽宁公主对那些在不久将来就要分走自己母后宠爱的秀女没有半点感觉,就好像她们不过是路边一株毫不让人在意驻足的野花:“这次母后选了好多人,还有不少是咱们毓秀书院曾经的同窗师姐。”
云清缓:“......”
她真的觉着这种事挺尴尬的。尤其是日后在宫里遇到的话,如果她是徽宁公主,看着自己珠翠满头,绫罗缠绕的‘母妃’,恐怕得浑身不自在。
不过徽宁公主似乎好像完全没有这种顾虑,反而还拉着她的手兴致勃勃地说前些日子有哪些人家的贵女中选。
“史侯府的史湘兰,周尚书的嫡长女周怡莹,大理寺卿家的千金刘月心……”徽宁公主刚开始说的还是京中高门贵女,大部分都是云清缓知道甚至见过面的。越往后,就都是一些地方上的闺秀了。云清缓不认识,自然就有些兴致缺缺。
说到最后,徽宁公主一哂:“说起来,这些秀女中,身份最低的就是薛宝钗。商家之女,混在一群天之骄女中间,也不知道她受不受得住。”
真正的高门贵族,可不是荣国府那般没规没矩。相反,一旦涉及到自己及其家族的利益,她们心眼都小着呢。
薛宝钗姝丽清质,才情过人,堪称一众秀女中最为出挑的。这可不就成了大家的眼中钉。
她的身份还比不过其它的贵女,想要在这群人中继续如鱼得水,也要看那些心高气傲的女孩们答不答应。
云清缓笑:“自己种的因,除了受着,还能有什么办法。”
薛宝钗一心想要攀高枝,甚至为此不择手段,也不怕梯子断了闪了自己的腰。
两人说话间,已经走到了云太后的凤和宫。
孟皇后站在云太后的身边,瞧着太后怀中胖胖的司徒湛,躬着身子笑道:“母后,湛儿就是亲近您。臣妾在的时候,这小子可没这么乖。”
怡太妃坐在太后一侧的座椅上,看着云太后摇着手臂晃着怀中的小孙子,有些怀念:“当年姐姐也是这么哄陛下和十一的。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一转眼,如今连十一都已经封王开府。现在想来,当真是恍若隔世。”
云清缓和徽宁公主行了礼,也一并上来凑热闹。
徽宁公主扯着弟弟肉肉的小手,逗道:“湛儿,叫姐姐。叫了姐姐就给你吃糖糖。”
司徒湛吐着泡泡,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云清缓莫名地就看出了司徒湛眼中的一点点鄙视。
云清缓没忍住,直接笑了出来:“公主,小殿下哪听得懂你在说些什么。”
谁知,她这话才说完,云太后不知怎么就把话题绕道了她的身上:“我们缓缓也不小了。过几年成亲,赶紧为十一生一个小世子。幼薇现在看着湛儿,可是眼馋得不得了呢。等温素出嫁,幼薇身边就真的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