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惠贵妃娘娘真的有了自己的孩子,会不会觉得,三殿下这个长子碍了自己孩子的路?”
“谁知道呢?只是可惜了三殿下。”
陈幼薇每次听到,一个眼神,便有人将这些宫女压去慎刑司。
可是这种流言,在她面前仍旧络绎不绝。
陈幼薇知晓,这都是甄妃命人故意在她耳边,日复一日的重复。
不过为了让她心生芥蒂,从而与云惠贵妃离心。
陈幼薇从不在意。
嫁入皇家这么多年,她听得多,看得多,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天真娇蛮的陈家嫡女。
这种手段,她还不屑理会。
三皇子渐渐地长大了。
越发地在人前表露出了自己的聪慧。
一岁识文断字,三岁出口成诗,五岁便是熟读四书五经。
云惠贵妃和陈怡嫔每每听到他人夸赞,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却喜不自胜。
五岁时,三皇子生了一场大病。
甄妃险恶,若不是云惠贵妃强闯宫禁,恐怕三皇子早已随皇后娘娘诞下的大皇子一般,没了性命。
可云惠贵妃也为此,在冷宫中熬了一年光景。
甚至位分,也变成了云贵人。
终于,陈幼薇让明熙帝路经清凉殿。云贵人借此机会一举怀上龙子,这才迁出冷宫。
陈幼薇费尽心思,终于查到。
原来自己的儿子生的那场重病,并不是巧合,而是甄妃下的毒手。
陈家的财力,镇国侯府的影响力,终归是让一些人怕了。为了二皇子的前程,手段狠毒,心如蛇蝎。
陈幼薇在明熙帝面前哭求,求他还自己儿子一个公道。
在陈幼薇心中,当时对明熙帝还是有一丝奢望的。
三皇子也是他的儿子,他岂能坐视不理?
可是,陈幼薇还是高估了自己,和三皇子在明熙帝心中的地位。
明熙帝在她的面前装模作样,表面上对三皇子的逝去很是心痛,可话里话外,却又是为着甄家,为着甄妃各种开脱。
陈幼薇在皇帝面前缓缓下拜。
叩首时,一滴泪自面颊滑落。
她忽然想到,在五皇子府的那个午后,她问:“姐姐,殿下可有真心爱过谁?”
云惠贵妃不愿回答,笑得自嘲,笑得神秘。
她如今终于明白了答案。
司徒照,他最爱的,永远只有自己的权力,帝位。
所有人,他的妃子,他的儿子,哪怕是他的结发皇后,都是一枚被操控的棋。
她的儿子,如此聪慧,如此机敏。
最后以性命换来的,也不过是一个妃位,一个贵妃位,还有执掌凤印的大权。
杀人凶手仍旧好好地活着,可是在帝王眼中,如此嘉恩,足以弥补她和姐姐的丧子之痛。
陈幼薇的额头磕在地上,笑着道:“臣妾遵旨。”
当年江南初见,终是断送了一生。
第1卷 第145章 番外
“娘娘,娘娘。”霜冰躬身站在美人榻前,轻声唤道。
陈幼薇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霜冰,眼中有着几分化不开的倦懒:“什么时辰了?”
霜冰道:“娘娘,已经申时了。”
陈幼薇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把手搭在霜冰的臂上,缓缓撑起身子。
午后的阳光炽盛,透过窗棂,落在地上,碎出细细的金斑。
陈幼薇用手遮了遮眼睛,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怎么又梦到曾经了。
明明已经过去近三十年,可是每每回想当时明熙帝的绝情,回想长子在自己怀里渐渐悄无声息,陈幼薇仍旧痛彻心扉。
她的孩子。
即便这么多年,陈幼薇仍旧能够记起他的音容笑貌。
那么聪慧,那么乖巧。最爱坐在姐姐怀中,咬着一块大大的桂花糕。
和司徒瑾是那么地像,那么地令人心疼。
霜雪端着托盘走了进来。
陈幼薇看着那托盘上的汤盅,笑道:“走吧,去给陛下请安。”
.
大明宫依旧是富丽堂皇,庄严肃穆。
仿佛前些日子嘉泰郡主逼宫谋反,前朝后宫雷霆风浪,并未影响到这里的一分一毫。
宫女内侍屏气静言,尽职尽责地守护在自己的岗位上,完成每日所需的活计。
即便是看到怡太妃娘娘,也是小声地行礼,不敢有丝毫声音。
陈幼薇身着华丽的宫装。
深红厚重的锦缎,如意流云蝠纹印绣在裙摆。
浸淫深宫多年,陈幼薇早就学会了如何不动声色,肃穆端庄。
戴权守在太上皇房屋门口,见到怡太妃,心中一颤,跪下行礼。
陈幼薇停在了门槛前,并不进去。低头看着戴权已经有些磨损的巧士冠,说:“公公仍旧是如此尽职。”
戴权的额头紧紧地贴在地上,只能望到眼下的如水青砖,一片黑暗:“老奴本分如此,太妃娘娘谬赞。”
怡太妃眼神下垂,凝视着戴权,不带任何温度。
仿佛过了很久,又仿佛不过一瞬,怡太妃扶着霜冰的手走进了房间,留下淡淡一句:“公公是聪明人。”
便再无声息。
太上皇的大明宫,无论如今皇位上坐着的是何人,都该珠宫贝阙,金碧荧煌。
怡太妃缓缓踱步至太上皇面前,看着曾经也是风流倜傥的男人,如今躺在床上,两鬓斑白,憔悴枯槁。
霜雪将托盘上的汤碗放在榻旁的桌上,朝着陈幼薇福了福身,和霜冰一同退了出去。
怡太妃站在床榻的锦缎旁,看着太上皇,缓缓勾起唇角。
太上皇感觉到有人注视,睁开眼睛,入目便是怡太妃华丽的宫装,鬓边灿灿的华盛步摇。
“怡妃。”太上皇嘶哑地唤了一声,想要抬起手,却因为浑身无力,只能徒劳地动了动肩膀。
陈幼薇在太上皇身边坐下。
“陛下。”
一声轻唤,却是勾起了太上皇封存多年的回忆。
“幼薇。”
太上皇睁着浑浊的眼,看着站在他身前,风韵犹存,仍旧貌美的怡太妃。
当年陈幼薇隔着雨幕,朝他嫣然一笑,声如鸟雀银铃。
即便他最开始接近陈幼薇是为了陈家百万家资,可那个明媚朗丽的身影,却是不期然地,撞进他的心底。
正因如此,他才迫不及待地请求父皇赐婚。
只是后来的陈怡妃,在他的面前,永远是大度沉稳。鬓发衣袍,规规整整,分毫不乱。
越来越像深宫贵妇,被磨平了棱角,为曾经不知的代价,收敛锋芒。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太上皇想。
“幼薇,你可怨朕?”
太上皇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三儿子病逝得蹊跷。
只是甄贵妃当时诞育的二皇子是他唯一的儿子,又有着奉圣夫人的情面在,他不好处置甄家。
他给了幼薇补偿,也给了惠妃恩典。
嘉泰郡主诞生前,云惠贵妃代掌凤印,宫中一直以德阳宫为尊。
太上皇相信,三皇子泉下有知,也会理解他的做法。
陈幼薇起身,退后,拜下。
唇角弧度,一分不差。
“陛下,臣妾怎会怨您?”
太上皇满意地笑了:“幼薇,后宫这么多人,你总是最贴心的那个。惠贵妃过于直爽,甄贵妃过于强势,只有你,最得朕心。”
陈幼薇抬眼,笑意流泻,似乎对太上皇的夸赞很是高兴:“这是臣妾的福分,臣妾谢陛下赞誉。”
太上皇的住处,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
德泰帝忙于前朝纷杂政事,孟皇后掌管后宫大小事宜。
就连云太后和怡太妃,都在宫中教导着几位未出阁的公主郡主。
所有人都诸事缠身,似乎没有时间,分给大明宫一丝半毫。
如今怡太妃愿意来看望太上皇,这令曾经高高在上的皇者,感受到说不出的慰藉。
迫不及待地就想和怡太妃,一诉衷肠。
“幼薇啊,朕知道,你和惠贵妃平日里都忙,朕也不怪你们。以前还有甄贵妃常常来和朕说话,如今她去了皇陵,朕一人在这大明宫,总觉着心中孤寂,不是滋味。”
陈幼薇看着太上皇,道:“陛下说笑。您是真龙天子,世间万物都是您的子民,怎会孤单呢?”
太上皇好大喜功,往日最爱听他人的吹捧。
陈幼薇的话令他很是受用。
拉着陈幼薇的手,太上皇颇有些费力:“幼薇,朕思来想去,终是对不起你和老三。如今甄家没了,甄氏也翻不起什么风浪。朕决定,昭告天下当年真相,还老三一个清白。你看可好?”
陈幼薇垂眼,望着自己和太上皇交握的手。
太上皇的手已经枯如树皮,垂暮将死。
而自己,纤指修长,肤如凝脂。
陈幼薇缓缓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将汤盅移到太上皇视线可及之处,神色感动滥于言表,眼眶甚至还有些湿润:“陛下天恩,臣妾与琮儿感激不尽。陛下龙体要紧,这是臣妾亲手熬的燕窝汤,陛下用一些。”
“好,好。”太上皇在陈幼薇的服侍下费力地坐起身。
陈幼薇舀了一勺汤,喂着太上皇喝了下去。
几口下肚,太上皇觉得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熨帖:“你熬汤烹茶的手艺一向拔尖,就连御膳房都比不过。”
“陛下莫要取笑臣妾。臣妾这粗陋的手法,哪能和御膳房相提并论?”
太上皇喝着喝着,又开始回忆往事:“说来,甄氏有一种荷花茶做得极为不错。听她说,这茶极费工夫。取第一场春雨后上好的新茶,用蚕纱裹着,放入黄昏时的荷花中。待第二日,茶叶中浸满了芙蕖的清甜,再用荷露烹制。真真叫一个入口生香,尝之难忘。”
陈幼薇的手拨了拨勺子,看着流动的燕窝,艳红的枸杞,遮掩住所有的情绪,不动声色:“陛下若是欢喜,臣妾便命人送来。如今正好盛夏,也是烹茶的最好时节。”
太上皇很喜欢怡太妃这种把他说的话放在心上的感觉,当即便说:“幼薇啊,你果然是后宫第一可心之人。得你陪伴,乃朕一生之幸。”
陈幼薇:“此乃臣妾之幸。”
.
“幼薇,今晨陛下下旨,昭告天下。揭露当年甄氏暗害琮儿的真相,还琮儿一个清白。这么多年过去,琮儿泉下有知,终于能瞑目了。”
陈幼薇手中正握着一个橘红的橙子。
这是南边新呈的贡品。
长长的护甲刺破橙皮,迸出甘甜的汁水。
清甜在殿中蔓延。
陈幼薇将南橙放在一旁的檀木小几上,褪去了手上镶着宝石的华丽护甲,拿过一个小小的老虎木雕。
木雕光华油润,还带着些磨损,一看便知被人经常把玩抚弄。
陈幼薇握着木雕,摩挲着小老虎的腹肚。再次眨眼,一滴清泪自眼角落下:“琮儿,昭雪了吗?”
云太后看着陈幼薇如此,倾身握住她的手:“是。我们琮儿,终于等到了清白。”
陈幼薇肩膀颤抖,并未出声,只是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云太后微微偏头,抬手拭了拭眼角。借着宽大袖袍的遮掩,闭着眼睛,无声痛哭。
霜冰发现有大明宫的宫女在外等候,使了个眼色,悄声走了出去。
“霜冰姑姑。”宫女极为规矩地福身:“太妃娘娘命人送去大明宫的荷花茶,陛下尝着不是原来的味道。如今正龙颜大怒,想着见太妃娘娘。”
霜冰往殿内瞧了瞧,犹豫片刻,说:“我去通禀娘娘,你在这稍候片刻。”
宫女知晓如今大明宫不受待见,也不敢仗着自己是太上皇身边的宫女就过多放肆。
福了福身,低头应是。
陈幼薇看着霜冰从外面走进,了然于心:“陛下派人来了?”
霜冰道:“娘娘英明。”
陈幼薇看着自己手上的木雕老虎,笑说:“既是陛下不满意,想必这味道也只有甄氏做得出。虽说甄氏被废去妃位,可好歹侍候陛下这么多年,自是有几分手段。霜冰,你便差人去一趟皇陵,问问甄氏这配方罢。”
霜冰道:“是,奴婢遵命。”
云太后看着陈幼薇,有些感慨:“这也过于曲折了。不过一个茶,竟是如此兴师动众。”
陈幼薇笑道:“陛下愈发憔悴,难得有什么想用的。若不劳费一些,传出去,免得让外面那些人说皇帝不孝。”
云太后不喜如此奢靡,只是涉及太上皇,不好多说。只是无奈地摇头。
晚间,陈幼薇褪去钗环,端坐于妆镜前。执起一把雕刻着凤凰的木梳,梳着自己如水的长发。
“娘娘。”
陈幼薇透过镜子,看着霜冰:“甄氏如何?”
霜冰道:“还是老样子,不愿相信自己被废为庶人的事实。在皇陵颐指气使,甚至命人称她太后。怕是已经疯了。”
陈幼薇嗤笑:“她倒是解脱得快。疯了也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孙女相继失败,看着自己的家族抄家衰落。若是醒着,怕是连这点活路都不愿要了。到了地下,转世投胎,来生做个清白人,怎么能弥补我儿的痛苦。”
霜冰问:“娘娘,荷花茶,明日要给太上皇送去吗?”
陈幼薇放下梳子,看着铜镜中模糊的身影。
过了很久,才道:“听说甄家因着奉圣夫人请出先皇大赦圣旨,顾忌着悠悠众口,皇帝并未全部抄没。”
“是。”
“既如此,便将那青荷露告知太上皇。前有甄家意图弑君,后有嘉泰郡主逼宫谋反。两条十不赦的重罪,甄家那圣旨,还能再用一次吗?更何况,也该让陛下知道,他当年中风的真相。”
霜冰的头深深地低下:“是。”
青荷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