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科突然想极了那个该死的戴蒙德斯。他终于明白自己早已不恨她了,他哪里还配恨她哟。
烙印结束,那群人像飓风过境般离开他的房间。他瘫倒在地毯上,才发现自己因忍痛咬破了嘴唇,满嘴甜腥的血。不会再有人偷偷跑来安慰他、保护他了。
很多天来忍气吞声和恐惧的眼泪突然翻涌而下。
那个没风的闷热夏夜,德拉科无声地哭得喘不上气。
过了很久,他从地上爬起来,擦干眼泪,做了一个无论多久后回想都不后悔的决定——逼佐伊离开自己,越远越好。
他知道一旦完不成这个任务,马尔福难逃一死,黑魔王能为了惩罚父亲以他和母亲的性命要挟——德拉科同样是斯莱特林,斯莱特林不会将软肋暴露给别人——他不会允许黑魔王以佐伊的生命威胁他,哪怕是黑魔王也不行。
佐伊已经为这个混蛋马尔福做了太多,他不能再把她也拉进这泥潭里。
如果说六年级以前,德拉科对佐伊的感情的确带着孩子气的依赖和任性,那么,从这一刻开始,他开始正视了自己对她的爱。
少年的占有欲终于变成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无私与奉献——即使他有充足的自知之明清楚自己没什么本事。
即便坠入深渊自生自灭,他也要保护她。
我的骄傲不允许我把自己的崩溃展现给别人。只有我知道,一夜之间,我的心判若两人。
佐伊暑假里给我写了很多信,我偷偷将猫头鹰拦下来,然后把信烧毁。加上先前曾公布与戴蒙德斯退婚的消息,进展还算顺利。
我开始计划如何完成我的任务,开学前,我跟着妈妈去了博金博克。
黑魔王重用我这件事给马尔福赢回了一点儿尊严,博金老头儿还是对我一脸谄媚。我一眼就看出那只大柜子有问题,但他的演技太蹩脚,我实在懒得拆穿,扯了两句谎就把他打发了。
我只是没想到,躲在柜子里的人,会是我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整整两个月没见,看到我的那一瞬间,她对我笑了。
那一刻,我几乎卸下一切伪装想冲过去抱住她,我想把这两个月来忍受的委屈都说给她听。
但在最后一刻,我忍住了。
我知道佐伊不会在乎,但我不能冒这个险,那代价太大。
她会懂我的,我始终坚信着这一点。
六年开学那天晚上,为了彻底撇清戴蒙德斯和马尔福的关系,我态度粗暴地要回了我亲手为她戴上的订婚戒指。
在后花园散步谈心的我们仿佛已经是另一个世界的事,我甚至不敢回想我曾经拥有过如此短暂而珍贵的幸福。
她拿那双黑眸子望向我,显得那么迷茫哀伤。我落荒而逃。
计划进行得比我预想的困难得多。
开学晚宴上,我听着邓布利多的演讲出神。在父亲影响下,我曾对这个偏向格兰芬多的老头鄙夷至极,可现如今站出来审视着,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本事谋杀邓布利多。
我修不好那只消失柜。我想我完蛋了。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我还没有把佐伊牵扯进来。可她那么聪明,我不知道还能瞒她多久。
过去的我如果遇见现在的我,那我一定会遭到一通朝笑讥讽。
在三把扫帚看到佐伊和那个拉文克劳守门员挨得那么近,我气得发抖,必须强忍着才能不抽出魔杖教训那个大块头一番。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赌气走开,指望佐伊追过来向我解释,仿佛用这种方式才能替我自己确认她还在爱我。可当她真的追过来,我又后悔了。
我已经决定要让她离开我,连订婚戒指都要回来的我,哪里还有质问她的资格?
她果然早就察觉出我的异样,她要抓我烙印着黑魔标记的左臂,我躲开了。我选择成为一个食死徒时都没有现在这一刻这么害怕过。
我怕她发现她爱的男孩已不是过去那个光彩骄傲的马尔福家的小少爷,而是一个食死徒,我怕佐伊望向我的眼神会变了样,就像那些人在得知父亲是食死徒后的眼神,厌恶又戏谑。
我觉得那比烙印还要疼。
我说了很多难听的话,我一向对这个最拿手。可我又会施了幻身咒远远地跟在她后面。
那个愚蠢的格兰芬多把项链从盒子里拿出来的那一刻,我几乎是下意识冲了过去,脑子里唯一想到的是,如果佐伊为此出了事,我会后悔一辈子。
她还是将一切都推出来了。
在有求必应屋里,她的每一句话都精准地打在我强撑的、已支离破碎的外壳。她说,她要陪我走这条有去无回的路。
我再也忍受不了,我用了最后的办法:不计后果地将食死徒烙印展示给她。
我想,这就是结局了。
她眼眶顿时就红了。
她不卑不亢地望着我,我盯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她的睫毛很长,眼神让人心疼。
她问我疼不疼。
当其他人看到的只有丑陋的黑魔标记,她却担心我的烙印会疼。
佐伊,你叫我还怎么赶你走呢……
我的世界里像是下了一场久久不停的雪,只有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与冰冷,但现在雪停了,变成白茫茫的荒原,只有佐伊像一棵雪松树,树枝满是积雪,却坚定地站在雪地里,没有倒,也没有被雪埋住。
我知道天晴了。
戴蒙德斯,我给你机会离开了,是你自己放弃独善其身的机会的,你别后悔。
我的心做出最后的警告,然后冲上前,做了我在这个夏天尾声的博金博克就想对她做的事。
第62章 六年级 - 天文塔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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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伊惊醒,发现自己出了好多汗,衬衫和毛背心都沁湿了,鬈发粘在脖子后面。
她有点烦躁地坐起身,用手支撑着头,意识到那是个梦,说不清是高兴还是难过。
她梦见德拉科完成了他的任务。
不,他不仅完成了他的任务。
邓布利多,霍格沃茨,食死徒,甚至卢修斯和纳西莎。他杀完了所有人,然后,丢掉魔杖,看向她。
他穿着斯莱特林的白衬衫,没有系领带,灰蓝色的眼睛里却没有一丝杀戮和罪孽,淡淡的眸子纯洁干净。
他咧开嘴笑了,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似乎卸下一切压在身上的重担,像是撕开德拉科马尔福的面具、从那具身体里走出的一个新生命。他和德拉科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柔顺的金发微微拂动,可那笑容是德拉科不会有的畅快。佐伊闻到少年身上清爽的味道,像冬日森林间的暖阳。
佐伊想拉住他,他却一瞬间离她好远,转身奔进日落,融进金红色的余晖。
大脑逐渐清醒过来,佐伊意识到自己还呆在有求必应屋里,窗外又下起了雪,已经是晚上了。
印象里,他们和好了。
她和德拉科席地而坐,靠在消失柜的门上东拉西扯聊了好久好久,仿佛一气儿要将六年级来没说的话都说完似的。靠在德拉科肩头,隔着长袍传来男孩身上温热的体温,安详的困意开始像蒲绒绒一样细细簌簌地从脚跟爬向全身,她就缩在德拉科怀中睡了过去,睡得昏天黑地。
佐伊眉头微皱地盯着自己空荡荡的身旁出神,好像盯久了就会露出德拉科在这儿呆过的马脚似的。
无论从哪个方面,这里都看不出另一个人呆过的痕迹。
难道又是梦吗?失而复得又复失的感觉让她有点紧张。
她抓起摆放在自己手边的魔杖,放出踪丝——还好,发着银灰色柔光的细线平稳地浮动,一直指引她登上离有求必应屋并不远的天文塔。
德拉科正安静地立在栏杆边,银白的月光给他镀上一层孤独清冷的光晕。
他已换回那身黑西装,正倚着栏杆,若有所思地望着下面。
雪花无声地飘落在他搭在栏杆上的手,风吹起他几乎失去颜色的头发和西装下摆。他出神得很专注,以至于佐伊已经站在了他身后,他仍毫无察觉。
佐伊蹑手蹑脚地靠近,伸出手轻轻从后面环住了他的腰。
“睡醒了?” 带着点鼻音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他并没回头,任她抱着自己。
佐伊将下巴抵在他后背,点了点头,然后把头埋进他的衣服里,深吸了一口气,好像很安心。
塔楼下方传来的一阵争吵吸引了她的注意,顺着德拉科视线的方向,佐伊向下探出头,原来德拉科一直冷眼旁观的是那几个格兰芬多,他们似乎闹得很不愉快。
一个微胖的女孩牵着罗恩的手从格兰芬多塔楼跑出来,伏在哈利肩头的赫敏突然起身,用枯叶变出一群尖嘴鸟,直冲罗恩射去。
罗恩躲闪不及被台阶绊倒在地,那群鸟纷纷撞上他周身的石砖,却没伤他分毫。
罗恩从地上爬起来,不可理喻地望着赫敏,扭头跟那个女孩走了。
赫敏盯着两人远去,然后跌坐回去,失声痛哭。
德拉科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那群又哭又笑的人,平淡地开口:“我自己都不想承认,自己现在有多羡慕那几个愚蠢的格兰芬多。学习,考试,魁地奇,恋爱,和朋友吵一架就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他们此刻最大的烦恼也许就是爱的人不爱自己。十六岁的蠢样子。不用考虑看未来、考虑死亡,不用贪生怕死地苟活着。”
他说,“我也曾是他们之中的一个。”
佐伊握住德拉科被风雪吹打得冰凉的手。
“佐伊,你知道吗?有时,我看着身边的人就像是看着另一个世界。他们越是热络地聊天,我就越是抑制不住地感到疏离。” 德拉科俯身趴在栏杆上,额头抵住佐伊的手背,传出的声音也像被压住了,“他们还把我当作一个正常人,可我并不是。”
佐伊耐心地摇摇头,伸出另一只手整理德拉科后脑勺被风吹乱的头发,“别说胡话,你是一个正常人,德拉科。一个标记改变不了什么。”
“我是不是又让你失望了?” 他抬头望向她,灰眸中瞳孔在月光下放得很大。他的手指在冰冷的铁栏杆上收拢,线条分明的下颌因用力颤抖:“他们早就认定我做不到,那些食死徒,拜高踩低的东西,都等着看马尔福的下场。父亲没能完成他的任务,如果我也完不成,马尔福就完了,没人会再瞧得起马尔福。我不能,佐伊,我没得选。我必须完成,我要把父亲救出来。我不能让他们如愿以偿。每个人都能踩上一脚,任人宰割,我不能让马尔福变成这样!”
佐伊搓着他的手背安抚道,“我知道,德拉科。这些日子,你过得很不好。”
德拉科有些委屈地瘪了嘴,“那个人会摄神取念,我甚至要偷偷练习大脑封闭术,我不能让他钻进我的脑子里。每次面对他,我的头都像要裂开了……” 他痛苦地将头埋回臂弯间。
佐伊把一只手放在他瘦削的肩膀上,让他转身面对自己,“我知道你那么做,是为了保护我,虽然这个方法我不太喜欢。谢谢你,德拉科。” 她笑着朝闷闷不乐的男孩挤了一下眼睛:“但我要告诉你的是,试图疏远我无法减少我对你的爱意。你想避开我的所有努力都会失败。”
德拉科含糊地应着,翻了下眼睛,想别开头。他不想在她面前没出息地哭了。
佐伊却踮起脚凑了上来,固执地捧住他的脸强迫他看着她,她的黑眼睛坚定地望着他的灰眼睛:“这一切不是对你的惩罚,德拉科,这不是你的错。”
女孩的脸凑得很近,他突然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轻轻挣扎了一下,试图挣脱她的手,却发现做不到。
她用不容置喙的口吻重复道:“不是你的错。”
他试图抵抗,试图假装坚强,假装自己能独自应付这一切。然而事实不是这样的。他身体里有个幼小脆弱的自己,希冀某个清晨睁开眼睛,黑魔王不复存在,父母都在自己身边,他们很相爱,佐伊和他在一起,而他不需要操心任何事。
现在,他心里的那个孩子正疼得委屈抽泣。佐伊话音刚落几秒,属于那个孩子的泪水就从德拉科的脸颊上落下。
佐伊将他揽进怀里,紧紧拥抱他。
将自己崩溃脆弱的样子展现给别人对斯莱特林来说实在是件丢人的事,尤其当这人是自己心爱的人。但是她不出意外地击破了他的防线,德拉科知道她向来有这样的能力。
佐伊的小手安抚地揉着他的背,德拉科深深嗅了一下佐伊鬈发间洗发水的味道,把手臂在她细瘦的后背上环起来,他感到自己的情绪渐渐地平复。
“感觉好点了吗?”佐伊抱着他,在耳边问道。
德拉科轻轻从她的怀抱挣脱,佐伊松开了他,他顺势搂住她的腰,看着湖水般透彻的眼睛。德拉科觉得她是世上最美的女孩,而自己能拥有这个女孩,一定是梅林瞎了眼。
他感到自己的神气又回来了。
“佐伊·戴蒙德斯?”
她歪了歪头。
“我就知道你压根儿离不开我。” 德拉科仍有点放不开地半不正经地窃笑道,额头被佐伊重重弹了一下。
德拉科抓住她的手放回腰间,语气认真下来:“佐伊,即便如此,我现在仍不会叫任何一个人看出来我们和好了。一旦伏地魔或其他食死徒得知你和我的关系,一定会把你拉进来的,我不能让你冒这个险把你牵扯进来……你能接受吗?”
佐伊五味杂陈地看着眼前心事重重的德拉科。
他不再歇斯底里,而是很快收拾好眼泪和情绪,把一切考虑周全。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一个优秀的斯莱特林,却让人觉得难过极了。
但她安心地笑了,对他点了点头:“好,我们不说。”
德拉科浅色的眸子里亮起温柔的光,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松开她,上下摸索起西装的口袋来。佐伊挑起眉在一旁看他。
他从胸前内侧的内衬口袋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那枚订婚戒,递给她。祖母绿在月光下散射着一圈近乎神迹的光晕,他有点紧张地开口,“这个,现在还不能戴回去,你先收起来……”
佐伊没想到他竟然将这只戒指随身带在身上,触动地盯着他许久才开口:“你想得美,德拉科·马尔福。”
他顿时慌张起来,目光追着她的神情。佐伊扑哧一声笑了,背起手,傲慢地昂起头,“你那么凶地要回去,以为我戴蒙德斯好打发吗?”
德拉科脸上的表情从茫然无措转为了然,佐伊伸直胳膊搂住了他的脖子:“罚你,好好保管我的戒指。然后,等一切结束,等我们可以在阳光下亲吻的时候,德拉科,郑重地替我戴回来。”
德拉科突然用力将她原地抱起,在纷纷扬扬的雪花里,抱着她转了一圈又一圈,一遍又一遍地答应着。
两个年轻人轻盈的笑声交织在一起,仿佛能随城堡塔楼间的晚风飘向远方的海、月亮边的星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