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拉科一瞬间失了神,他摇晃着冲过来跪在佐伊身边,本就苍白的脸刹那没了血色。他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他想捂住这些冒血的伤口,可他止不住血,鲜血又从他的指缝流下来。他惊恐地意识到自己手上、衬衫上已浸满佐伊的血。
他不知道一个人原来可以流出这么多血。
他发出痛苦无助的哽咽,他能感觉到女孩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抽离,可他不知该怎么救她。
佐伊痛得无法动弹、发不出声音。她奋力寻找着德拉科的眼睛,那样剔透的灰蓝色。
不要哭,不要哭,德拉科。
哈利也被这道咒语的威力吓到了,他不敢走近倒在地上的佐伊,“我,我不知道……对不起……”
门口传来飞快的脚步声,长袍飞扬间,斯内普脸色铁青地冲了进来,他看到躺在血泊中的戴蒙德斯,控制不住地哆嗦着的马尔福,又抬头看向不知所措的波特,表情像是明白了什么。
哈利慌乱中夺门而出。
佐伊撑着最后一丝意识,感受到德拉科颤抖着将自己从开始冷却的水里抱起来,抱进怀中,这个动作让她身上的伤口再一次灼痛起来。很快,她就渐渐感受不到痛了。她慢慢阖上了眼睛,失去意识,魔杖从软绵绵的右手滚落进水中。
德拉科剧烈地喘着粗气,满是血污的手在西裤上无助地擦了又擦,他绝望地抬头看向斯内普,眼睛里满是卑微的乞求,乞求斯内普救救怀中的女孩。
斯内普跪下来抽出魔杖对准惨不忍睹的女孩,沿着咒语造成的那些深深的可怕伤口缓缓移动,念动了一个没人听过的咒语。
汩汩的血流慢慢止住了,德拉科轻柔地擦去佐伊脸上的血污,斯内普又念了一遍,像是时间倒流一般,血水纷纷往回流淌起来,回到佐伊的身体里。
德拉科终于看到怀里的女孩恢复了血色,但气息还是很微弱。
“她能保住命了,带她去找庞弗雷夫人,现在。” 斯内普的语调听不出情绪,他揪着德拉科的领子,试图将失魂落魄的少年从满是积水的地面拉起来。
德拉科失神地点头,抱着佐伊从地面起身,湿透的皮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打滑,他却始终小心翼翼地护着怀中的女孩,顾不得浑身湿透、血迹斑斑的狼狈,向医疗室奔去。
当天下午,学院之间开始有了流言。有人看到德拉科马尔福抱着一个满身血迹的拉文克劳女生闯进了校医院,声嘶力竭地喊着庞弗雷夫人的名字,叫她救救她。不知发生了什么可怖的事。
他们说不准受伤的究竟是谁,只是说,怕是性命垂危了。
第66章 六年级 - 死亡这件小事
======================================
佐伊觉得自己睡了很久,仿佛中了无限的石化咒,头也沉,手脚沉,眼皮沉,一动都不想动。
她就这么闭着眼睛,好像闻到了最喜欢的味道,像森林间掉落的阳光。是金发少年特有的味道,还是多年前那个嚣张跋扈的样子。
她隐约记得德拉科把自己抱在了怀里,真好,如果不是那么疼的话,就更好了。
她突然觉得如果现在睁开眼,会看到德拉科守在自己身边。她使了使劲,将眼皮抬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是医疗室惨白的雕花穹顶。
耳畔有衣料摩挲的声音,佐伊有些开心地转动眼睛,看到床边坐着的曼蒂。
“佐伊!你醒了?身上还疼吗?”
听到曼蒂关切的问询,眼泪还是有些不争气地从眼角流出一滴。
“我没事了……”佐伊在枕头上蹭了蹭眼角,冲曼蒂笑,声音还带着刚刚苏醒的沙哑。
“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的……你已经躺在校医院昏迷四天了。”
佐伊苦笑着耸了耸肩,故作轻松地重复了一遍,“我没事了,曼蒂。”
庞弗雷夫人很快赶来,一边做着全面检查,不停絮叨着佐伊被送来时自己简直被吓坏了。既是因为湿透的狼狈的德拉科马尔福,还有他怀中浑身是血的佐伊。她已经竭尽全力修复那些伤疤了,可伤了佐伊的咒语很凶险,有些疤痕会留一辈子。
佐伊想问问德拉科在哪里,但转头看向给自己展示卢娜亲手制作的早日康复慰问卡的曼蒂,她觉得还是先不要问了。
“哈利也来看过你,他说想跟你道歉。人们都说,是马尔福伤的你,那天就是他带你来医疗翼的,而哈利没能救下你。” 曼蒂将慰问卡放回柜子上,“但我更想听听你怎么说。”
佐伊有点不高兴,但她很快意识到在不清楚哈利从哪里学来的那个狠毒的咒语前,最好不要说太多。
“不,马尔福救了我,他请斯内普教授救了我。” 即便是这样,佐伊也不想让德拉科被同学们误会,最终只是这样向曼蒂澄清,然后疲惫地转开眼睛。
曼蒂沉默了一小会儿,才妥协开口,“好吧,既然如此,我就先去告诉弗立维教授,他一直很担心你。”
佐伊点头,哑着嗓子说了声谢谢。曼蒂起身帮她整理好被子,在庞弗雷夫人陪同下离开医疗室。
医疗室留下一片令人耳鸣的寂静,画像里的人小声地嘀嘀咕咕。
佐伊使劲嗅了嗅鼻子,观察着床单和被子的褶皱,企图找出德拉科在这呆过的证据。她明明闻到了他的味道。
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佐伊听出来了,来人不是曼蒂也不是庞弗雷夫人。
转过头看去时,正对上那对凑过来的灰蓝色眼睛。看到眼睛里露出的担心,她笑了。
“你来晚了,我都醒了。” 女孩用轻快的语气说笑,鼻音有点重。
德拉科盯着她仍然苍白的脸,连说话都不由自主地轻声起来,“我看到拉文克劳的人来了,就先走开了。等她们离开我就回来了。”
“德拉科马尔福什么时候怕起拉文克劳了。”
他伸出手整理女孩乌黑杂乱的卷发,“她们看到你跟我在一起,会怀疑你的立场。”
她皱起眉头,“胡说,我哪有什么立场,你就是我的立场。”
这句话脱口而出,她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早已经选好了站在哪一边。
傻瓜,德拉科的目光柔和下来,没有那么冰冷了,“伤口……还疼吗?我真的怕了,佐伊,如果……如果你有什么事,我会恨死自己没有阻止你替我挡下那道魔咒。”
佐伊摇了摇头,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德拉科,你告诉我,你为什么放弃反击了?”
德拉科身子僵了一下,收回目光,不敢直视那双能不留余地看穿他的黑眸。
“你根本没打算施咒,你在等哈利攻击你。你想求死。” 她的声音还是轻飘飘的,却一字一字打在他心上,“德拉科,我拼命想要保护的你的生命,你却要主动放弃它。”
医疗室角落水龙头的水滴一滴一滴落进洗手池。窗外嘈杂的庭院里,一群男孩吹着有点跑调的口哨打闹着跑过去,卷去一阵风。
德拉科面色煞白,不禁想收回握着女孩的手。他想逃了。总是这样,他总是不敢面对,总是在逃避。就像当他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完成伏地魔塞给他的任务时,他逃避的方式终于演变成直接放弃自己的生命。
多奇怪,他是那么怕死。正因为他怕死,他甚至不敢带着任务失败的绝望回去面对伏地魔。因此,在波特的魔杖对准自己的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如果能就这样死在自己从小到大的死对头手里,也许反倒是种解脱……
他试图抽走的手被佐伊一把捉住,她的手平不像往日那样温暖。她静静躺在雪白的枕头里,从容地望着俯身坐在床边的德拉科。
“佐伊,我才十六岁,却觉得自己已经活够了……” 久久的沉默过后,随着一滴晶莹的泪顺着金色睫毛滑落,他颤抖着说出口,“他会杀人,就在我家里,在所有人面前……而我,佐伊,我是个食死徒,就算我背叛他,光明伟大的救世主也永远不会接纳我,他恨我。我不想死,可我想保护你们,却又没那个本事……”
长久以来,似乎天性使然,人总是习惯了逃避死亡这个话题,可她知道,现在已经到了无处可逃的时刻了。
卢修斯像只蝼蚁被丢进阿兹卡班,预言家日报上愈发频繁的袭击,还有那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德拉科的每一步都是在刀尖上走。
她认真注视着他,思考良久,最终咬了咬牙,用最肯定的语气告诉他:“德拉科,有一天,我们都会死,就像一滴水归入大海,是悄无声息的宿命。所以,死亡本身没什么可怕的。人们惧怕死亡,怕的只是失去。失去熟悉的事物,失去爱的人,失去向往中的生活。”
他低垂着头,不说话。
她仰起头,长长吐出一口气,“死亡和疾病一样,是注定的现实,并不是一种惩罚。”
佐伊试图从小床上坐起身。德拉科被她突然的动作吓到,忙去扶她坐起来。
她平视着德拉科,抓着他的手,因为用力而有点发抖,却用温柔的语气说,“有一天,也许,也许我会比你更早离开这个世界……”
“不许说!” 德拉科突然暴怒地吼出来,打断了她。
她捏着他的手心叫他平静下来,耐心地继续说道,“我只是说也许,德拉科,如果发生了这样的事,那时,我希望你能正视死亡这件小事,接受它。然后,你要继续走下去,要去爱,爱自己,爱这个世界……”
“我不准你说!” 德拉科固执地再次打断她,低吼中渗入一丝颤抖,他的手指紧紧攥住佐伊的小手。
忽然,他侧过身来抱住佐伊,几乎要将女孩压进自己的身体。佐伊知道这个少年这一年来独自承受了太多恐惧,她用力回抱他,让他感受到她的存在。
他轻轻拍着德拉科的后背安慰着他:“但那都会是很久很久之后的事了,久到我们都满脸皱纹,久到我的黑头发变成了雪白色……等这一切过去,我们有一辈子,德拉科,一辈子够不够?”
德拉科的头埋在佐伊肩上,点点头,顿住,又飞快摇头。
“不够啊——” 她笑了,紧了紧环抱着他的手,看到对面墙上画像里的老妇人正一脸欣慰捂着胸口望着两个相拥的年轻人。“我也觉得不够,和你在一起,几辈子都不够。因为你太好了,德拉科,你值得拥有世间一切的温柔和美好。所以说啊,死亡,我们都不必去在意这个字眼,你记住了吗?”
德拉科很久没吭声,佐伊抬了抬肩膀作为询问,他侧头用鼻尖蹭了蹭佐伊的下颌,然后轻柔地低头吻住女孩衬衫领后露出的暗红色疤痕。
你就是我在这世上想拥有的全部美好,佐伊·戴蒙德斯。
他向下探去,吻住佐伊胸前另一条可怖的伤疤,小声呢喃着对不起,直到佐伊被痒得笑出声,虚弱苍白的脸颊终于红润起来。
他伸出手抚着她软乎乎的黑鬈发,眼睛里是抑不住的爱意。四天来的魂不守舍使他憔悴很多,下巴上甚至冒出青色胡茬——他真的很怕他的女孩就这么离开他。
好在,她醒了过来,她说他们还有一辈子呢。德拉科就知道她舍不得他的。他不敢想象没有佐伊的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他是那么喜欢安静地听她说话。
她像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精灵,高高站在云彩上,俯身看透世间各种苦难。或许她并不会对一切痛苦感同身受,可那些不被人理解的,甚至连他自己都开始憎恶的痛苦,都会得到她的尊重。她耐心地倾听,然后朝他伸出手,温柔又坚定地抱着他,告诉他:你经历了很糟糕的事,但你值得被爱和去爱,你值得人间四季。
他的爱沉重、污浊,里面带有许多黑暗的东西,比如悲伤、自怜、绝望。他的心脆弱不堪,总被这些负面情绪打败,好像在无边无际的大海里,越挣扎,越下沉,他眼睁睁望着自己离海面越来越远,却喊不出声音。
他正经历的一切告诉他,你该放弃,该任由自己沉入海底。
她的声音却如云开雾散月光射入海里,呼唤他的名字,唤他回去。
“有时我夜里睡不着,搞不懂自己是否活着,也不知道是否人人都这样。还是有些人天生就不会有别人正面临的痛苦,或是我从未活过,只是存在着。” 开口时,德拉科发现自己的声音比他预想中平静得多,仿佛溪流中的水,缓缓沉沉从口中流淌出来。
他看着她,终于露出一个放松的笑意。
但只要和她在一起,他就会意识到他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行尸走肉的食死徒。他也有过去,和其他坐在礼堂的学生没什么区别。他们一样有父母,热爱魁地奇,像他们一样为了期末考试在图书馆和公共休息室通宵学习,恋爱,争吵,琐事。
他曾有过不甘和尊严,但被现实砸得粉碎,在他变得麻木,否定自己的时候,是佐伊拉他回去。
“那现在呢?”佐伊微笑着问。
“现在啊,现在我知道,那些都不再重要了。”
年轻的人总爱问,爱究竟能有多大魔力?
这,我的朋友,就是爱的力量。
第67章 六年级 - 闪电击中的高塔
========================================
六月的最后一个傍晚,远在天际的乌云向下翻沉,笼罩了黑色连绵的山脉。
金发的少年静静站在黑湖水拍打的玻璃窗后,思绪纷飞。
德拉科看着穿衣镜前的自己,他觉得自己的头发和脸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苍白。
小时候,佐伊曾因被他调侃掉进墨水桶而讽刺他头发褪色。可笑的是,似乎应了佐伊的玩笑,颜色正在从他身上流失褪去,只有一身漆黑的西装不断提醒着他还背着马尔福的任务,马尔福的立场。
这一天终究还是像洪水奔流不可挡一般到来。
他深深吸气,直到肺胀得有点酸痛,才缓缓吐出来。他偶尔会忘记自己是个马尔福了,偶尔,他只是德拉科。
只是最终,他终究不可能彻底抛弃他的家族,他还是要先成为马尔福,才有去做德拉科的资本。
他何尝不知道,佐伊用尽力气想把他从泥潭里拉上来,可他已经陷得太深了,整个马尔福家族都已经沉在泥潭里了,佐伊能拉得动一个德拉科,却拉不动马尔福。
至少,他现在不再惧怕。他只是冷静地做好接受注定要发生的属于他的结局的准备,然后强烈地想拥有至少可以保护她的力量。
德拉科从斯莱特林地窖走上长廊,几个零星的学生快步跑进了城堡。外面起了很大的风,乌云压境,看不见一缕阳光,似乎它们都知道过几个小时这里会发生什么。
霍格沃兹将不再是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