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步步迈上台阶,走得很慢。远远地,他看到了几个拉文克劳从庭院跑进城堡,奔上楼梯。
他一眼就看到了佐伊。
佐伊的黑头发跑得四散,在一群拉文克劳同学之中言笑晏晏,也许在聊突变的天气,又或许在说图书馆发现的古籍。明明才出院不久,却像没事人一样充满活力。
德拉科就这么远远看着佐伊,却不敢上前一步。他突然觉得,这样的她,没有他这个马尔福拖累的她,很快活,很美好。
他因为这样的想法而有点生自己的气,不自觉地靠在栏杆上不舍地注视着她。自己这次一走,就不知还能不能再回来了,总想再最后看看她。
正出神,佐伊却好像感应到了那股热烈的注视,突然抬头看向了德拉科的方向。德拉科来不及躲避,还是被看到了。
他知道佐伊会上来找他,所以他想逃,在佐伊找到他之前逃走。他怕再见到她后,他会不想走了。
刚登上几级台阶,一团银色的光飞来绕着他转了几圈,然后飞了回去。
“抓到你了。”
背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德拉科转身,看清了那只小苍鹰,它消失在女孩的魔杖尖。
他脸上不禁露出一丝苦笑,你瞧,连她的守护神都在提醒我,她该属于毫无束缚的天穹、拥有自由而独立的一生的。
佐伊的笑意在她看清德拉科穿着的黑西装时渐渐消失了。她知道这身衣服意味着什么,马尔福终究要去完成属于马尔福的任务了。
“得走了?”
德拉科点头。她总是这样,什么都瞒不住她,所以她从来不多问。
“回去,呆在公共休息室不要出来,你们那儿还算安全,他们进不去……” 他往前迈了一步,离她更近了,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像是喃喃自语。他还是不放心,得叮嘱她呆在拉文克劳休息室才行。
佐伊一直盯着德拉科,她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她阻止不了德拉科必须去做这件他并不情愿的事,那就希望他平安。德拉科这一走,她最怕的是再见不到他。
“答应我,要安然无恙。无论做什么,在哪里。” 佐伊也上前迈了一步,平静地伸出手替他整理领带,又拍了拍西装肩线上的灰尘。
她抬起头,望着德拉科的黑眸闪着炽烈恳求的光,“你知道的,我不在意你最终站在哪一方,但是,一定、一定不要让自己置身危险。去做你该做的吧,德拉科,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她豁达地笑了,透黑的眼睛顾盼生辉。
德拉科握住她的手,认真而庄重地点头。
你看,有人捏着你的罪过依依不饶,但总有人不在乎你的一切,跨过山河来保护你。就像漫漫长夜总有天明。
他们注视着彼此,仿佛时间停滞,那些说不出口的话,那些爱意,不舍,担忧,凝聚在灰蓝和漆黑的眼睛里,燃烧。
突然,佐伊一只手伸向德拉科脖子后面搂住他,德拉科用力拉过她将她拽近自己,她踮起脚,他迎上了她的双唇。
这是个深沉疯狂的吻。如果一对爱人要留下在世上的最后一个吻,那就会是这样一个吻。像狂风暴雨前凝重潮湿的空气,堵塞气息,没完没了,喘不过气。
许久,才分离开,额头抵在一起,两人闭着眼喘息,他攀着她的脸颊,不舍松手。忽然,他感觉到有凉丝丝的液体流进了他指尖的缝隙——是佐伊的一滴泪珠。
“不许跟着我,回公共休息室去。”
他最后吻了佐伊的额头,然后挣开她的双手,转身奔上楼梯,没有再回头。
德拉科常常忘记邓布利多有多老了。
印象中的邓布利多只是那个顽固不化、偏袒波特的强大巫师,为父亲所厌恶,因此他早已先入为主地认定自己也要厌恶邓布利多。
可当他轻而易举除了邓布利多的魔杖,他的的杖尖对准邓布利多时,德拉科才意识到,此刻的校长比任何时候都像一个最普通虚弱的百岁老人,雪白的长胡子被天文塔顶的大风吹起,这个老人似乎虚弱得几乎站不住了。
邓布利多只是平静地望着他:“Draco, you are no assassin.”
他知道他要杀他,却丝毫没有死亡濒临的不安。
反倒是对面这个企图谋杀的人,紧张得几乎端不稳魔杖。
他终于体会到,为什么人们将谋杀定义为撕裂灵魂的黑暗魔法。
德拉科心中突然生出极大的负罪感——他算什么,他有什么能耐夺走邓布利多的生命?夺走任何一个人的生命?每一个面对死亡的人,是不是也像他一样,有想要守护的家人,有正等他回去的爱人,有荒唐不现实的美好愿景。
他自己都曾那样怕死。
夺走一个生命的事,他做不到。
佐伊说的没错,他和那些人不一样。
他眼前浮现出佐伊的脸,她正笑着看向自己,她的笑还是总能让他安心。不自觉地,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攥着魔杖的手渐渐垂了下去。
“哦!瞧瞧我们抓到谁了?”
楼梯上突然传来贝拉姨妈尖锐的嗓音,那群食死徒涌上了天文台,瞬间击碎德拉科的幻想,将他打回冰冷的现实。
他一个激灵,佐伊不见了,他下意识抬起了已经放下的手。
“干得漂亮,德拉科——” 贝拉贴近德拉科的后背呓语,德拉科闻到她身上浓重的香水味。
多罗霍夫、格雷伯克、卡罗兄妹,一帮人跟过来,围成一个压抑的圈,对邓布利多阴笑。
“快动手!” 贝拉催促道。
德拉科没有动。
“他压根儿没那个胆量,跟他老爸一样孬种。” 格雷伯克在一旁嘲讽,其他人讥笑起来,“还是让我来帮他解决吧。” 他急着想抢功,迈出一步。
“不!” 贝拉一个魔咒打在格雷伯克脚尖前,“黑魔王说得很清楚,必须让这孩子来做!” 说着,她凑到德拉科耳畔,“你还等什么,德拉科?这就是你的时刻!动手!”
德拉科,你知道那个咒语,你想保护你爱的人,就必须这么做。只是一道咒语,别再逃避了!你怕什么?你已经缴了他的械,他现在手无缚鸡之力。还是说,你怕变成别人口中那个杀了邓布利多的人?
德拉科的心在嘶喊,他又掉入巨浪滔天的大海里,妄想挣出水面……
“动手,德拉科!动手!” 贝拉不耐烦地尖叫。
德拉科抬起头盯住邓布利多,攥着魔杖的指尖因用力嵌进手心,他颤抖着将魔杖指向老人。他决定要完成这个任务。悲戚,恐惧,皆已无法挽回。
咒语的名字顺着喉咙爬出来,像一团异物,让他有点想吐。
“不。”
身后突然一声低沉的阻止。德拉科兀地如释重负,举着魔杖的右手瞬间掉落下来。一个几近溺亡的人经过许久挣扎,终于在筋疲力尽时被一股力量拉着冲破水面,大口贪婪地呼吸。
他回头,那个将自己从水底拉上来的人是斯内普。他曾畏惧过,也怨恨过的院长。
食死徒纷纷死盯住走上天文塔的斯内普,他的黑色长袍被风吹起,明暗交汇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西弗勒斯,求你……”
德拉科下意识看向邓布利多。
他不敢相信邓布利多竟然在求斯内普。
“阿瓦达索命——”
一道刺目的绿光贴着德拉科的身子打了过来,宛如一声惊雷,却又寂静无声。他甚至没有看清邓布利多被魔咒击中时的表情,老人已坠下高塔。
一切那么不真实。
就是这样吗,这就是死亡吗?
德拉科呆看着邓布利多刚刚站立的位置,食死徒在四周狂欢大笑,贝拉姨妈跳上栏杆向天空发射了黑魔标记。直到斯内普一把揪住他西服的领子拽着踉踉跄跄的他离开天文塔。
德拉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高塔上走下来的,他一路踉踉跄跄地跟在斯内普身后,似乎已经脱离了这副躯体,漂浮在半空中看着这个黑西装的年轻人顶着一张煞白的脸迈着僵硬的脚步走在一群烧杀抢掠的疯子中间。
离开城堡的路从未如此漫长。
沿途不断有学生迎面撞上他们,食死徒不断毁坏着城堡,一面向四周惊恐的人群发射魔咒。有人惊叫,有人受伤。
德拉科不敢正眼去看,甚至不敢看清那些被击中的学生的长袍领子是否露出深蓝色,他就闷头跟着斯内普拼命往前走,余光感受到学生们认出他时冰冷的视线,而他终于光明正大地以食死徒的身份狼狈逃离。
他兀地笑出声,自己与身后那群疯子,自此就是一路人了。
第68章 六年级 - 凤凰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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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绿光突然从天空劈了下来,伴随着一声雷鸣般的巨响,瞬间点亮乌云密布的天空。
正在拉文克劳休息室的学生都看到了这束异光,大家纷纷停下了手中做的事,向窗外看去。
坐在窗边的佐伊停下手中的魔杖,她并没看向窗外,只是盯着面前摆在桌上的木盒。
她从与德拉科分别回到休息室后就没有让自己闲下来,努力让自己度过的每一秒钟都有事可做。她几乎用尽所识的一切咒语,阿拉霍洞开、四分五裂、禁锢解除……一无所获。
但抬头透过窗格看到那团硕大的黑魔标记时,她还是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骷髅口中长长探出的黑蛇近在咫尺,离高耸的拉文克劳塔楼那样近,仿佛要穿透玻璃抓住他们。
公共休息室内此刻一片死寂,似乎连穹顶上星宿的光晕都暗淡下来。没人敢出声,没人敢说发生了什么,壁炉里的火光发出噼啪的一声爆裂。
佐伊的黑眸子沉了沉。这意味着,是的,他们得手了,德拉科此刻,该要跟着他们走了。
有惊恐的哭喊远远地从下面的庭院传来,这使休息室里凝重的空气更加不安。
佐伊比自己想象中要平静,她清楚自己需要知道德拉科现在怎么样。她从座椅中起身,抓起魔杖,拨开围聚在窗前的同学外快步走出休息室,有学生回过神来,也跟着跑出拉文克劳塔楼。
跑向庭院的一路上,佐伊发现城堡各处都受到了破坏,很多塑像被炸碎,楼梯也有损毁,礼堂的大玻璃窗被炸得七零八落,长桌上一片狼藉。
整个城堡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那群人远比他们想的疯狂得多。德拉科独自面对那群狂徒,他该有多绝望无助。
直到走出城堡看到庭院中的景象,她仿佛堕入了冰渊。
不知该如何形容眼前的景象。
邓布利多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躺在草地上,银灰的长发和胡子四散,几个低年级站在他旁边的草坪上痛哭,人们甚至不敢走近,没人愿意相信他们敬重信任的校长竟如此突然地离去。
他可是邓布利多啊。
大家甚至已经忘记,邓布利多也是凡人,邓布利多也会死。
学生们越来越多地汇聚过来,哭泣声逐渐在沉闷压抑的天幕下清晰起来。麦格教授匆匆赶来了,看到地上的邓布利多后,她惊恐地捂住嘴,许久,才发出一声隐忍又痛苦的呜咽。
佐伊远远地站在那儿望着邓布利多,脑海中回响着他在校长室对她说的话。他承诺过她会保护德拉科的灵魂不被谋杀玷污,这会是德拉科做的吗?如果不是德拉科,又会是谁呢?
难道,为了对抗伏地魔,邓布利多连他自己的性命都成了他这个局中的一把利剑,一个工具。这样一个人,目的明确到叫人害怕。
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突然让出一道缝隙,哈利恍惚地走进来,他走到邓布利多身边,说不出一个字,摇晃着跪倒下去。
金妮走过去紧紧拥住哈利,哈利缩在金妮怀里抽泣。
佐伊下意识回头想要寻找德拉科,却在转身前想起来——他已经走了。
佐伊轻轻叹了口气,抬头看向黑压压的夜空,空洞的黑魔标记在云层下翻滚,天空看不到一颗星星。
新一天的阳光照在霍格沃茨的山川上,和昨天并没什么不同,刚刚过去的一晚像一场混沌的噩梦。
阳光总能营造出一切照旧的假象。
佐伊缓缓登上天文塔的旋转楼梯,灰尘在清晨的阳光里飞舞,扶手上还留着坑坑洼洼的黑魔咒击打的痕迹。她知道这是昨晚德拉科走过的路,这些瘢痕是在德拉科眼前留下的。
阴郁的乌云早已烟消云散,塔顶可以一眼望到遥远的山脉和河流,反射着金色的阳光,栏杆边站着另一个人。
“你看,太阳还是会照常升起。” 佐伊开口,轻飘飘地走到正出神的哈利身边。
哈利手中怅然若失地摆弄着一个挂坠,听到佐伊的声音,他转过头来,镜片后看向她的绿眼睛茫然又悲怆。
佐伊咬了咬牙,最终问出口:“哈利,我来找你是想请问,你是否允许我再次拜访格里莫广场12号一趟?”
德拉科已经跟食死徒离开,佐伊明白此刻最无用的事就是担心,她相信德拉科有独善其身的能力。
而自己能做的,就是继续完成邓布利多最后交给她的那个任务——抓紧一切与德拉科分别的时间弄清木盒的秘密,才能帮助德拉科从伏地魔的手掌心逃脱。
直觉告诉她,这一切还得去秘密的根源寻找——雷古勒斯。
她意识到自己得去布莱克老宅看看,而小天狼星死后,格里莫广场的宅子由哈利继承下来,就此荒废了,她必须去征求哈利的同意——尽管她清楚提及格里莫广场会唤起哈利关于小天狼星最悲痛的回忆。
邓布利多说的没错,哈利这个救世主,已经经历太多无能为力的痛苦和失去。
佐伊清了清嗓子平复语调,向哈利解释,她想去了解一下布莱克和戴蒙德斯恩怨的过去。
“你去吧。” 哈利直接答应下来,似乎都没有经过大脑思考,声音低落飘渺。
他还没从邓布利多去世的悲恸中走出来。
他忽然想到什么,补充道:“你一个人去,要小心,伏地魔可能会派食死徒埋伏在那周围,等着抓我。”
也许我和德拉科还是幸运的,佐伊想,至少没有人在追杀我们、绞尽脑汁要我们的命。
“谢谢你。”佐伊认真而郑重地对哈利说,“你已经背负很多了,谢谢你,哈利。”
“但也许我做得还远远不够。” 哈利用力拍了一下栏杆,那只挂坠在阳光下闪了闪,被哈利收回口袋,佐伊却眼尖看清挂坠上精巧篆刻的斯莱特林蛇形标志。
“我要离开霍格沃茨了,去找伏地魔的魂器。谁也不知道它们在哪儿,什么样子。我也许不会再回来了……我想我该跟你道个别,佐伊,你一直是个与众不同的朋友。” 哈利看了看她,忽然又自嘲似的笑了,“我也许不该跟你说这些,你并不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