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妮把酒杯往旁边重重一扣:“壮胆。有问题?”
他手外翻向酒瓶,示意佩妮随意。
佩妮眼睛跟着他的手转。手指长,指腹上染着灰黄色。手掌瘦削,骨节并不突出,应该很少做重活。
托福,没让他的手比例更奇怪。
他摆动手指的方式,印着酒杯和酒液,有股难言的韵味。
她闭了闭眼睛,觉得自己思维活跃的不合时宜。也有可能纯粹是酒喝快了。
佩妮的眼神并不如她想的那样隐蔽。对面的人冷下了脸,“我还能信任伊万斯女士是清醒,并且可以用语言交流的吗?”
他凉凉的,嘶嘶开口,对于佩妮之后条件反射的正襟危坐稍微满意,“我假设,你已经准备好接受任何事实了。”
佩妮看向他,没说话。
“出于某些原因,我需要为你解惑。”他露出一个假笑,“但你得问对问题,伊万斯女士。问得聪明些。”
佩妮面对他的大鹰钩鼻,微黄的牙齿和油乎乎的头发,隐晦的皱了皱鼻子,“你的某些原因是什么。”
摇晃酒杯的手顿了一下,他慢慢开口:“我受人所托。一个我不能拒绝的人。”
“他让你做什么?”
他深深看了佩妮一眼,像重新认识了她。把酒杯放到一边,叠起腿,一个字一个字地吐。
“为什么都不知道的伊万斯女士解惑和提供适当的帮助。”他咧嘴。
佩妮想了一会儿,片刻后,“你们是什么?包括我的妹妹和哈利。”
“我该为伊万斯小姐迟来的敏锐觉得高兴。”他不咸不淡道,“我们是巫师。”
“巫师?这就是我什么都不知道的原因?”佩妮眯眼,“因为我们‘普通人’曾经烧死过你们?”
“不完全是,”他龇牙,“巫师界之前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暴动波及两界,到处都有。显然无知的人更安全。”
他视线盯向佩妮,嘲讽一笑。
明显说的就是她。佩妮撇嘴。
“她爱你们。”男人启齿,如同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佩妮抖了一下,不敢相信这个字眼能出现在他嘴里。只是她盯着他看的时候,却又只能看到一片黑色的虚无。
他停了很久。
佩妮想出声,被打断了。
“她把你们送去了国外。”他继续,“奇怪的是,你却没有离开。”
酒杯空了,他给自己续上了一大杯。佩妮觉得他短暂的动作里,跳过了许多许多沉重的内容。
“那个我不能拒绝的人,他力排众议将波特交给了你。”他念‘波特’的音调很阴翳,像怨恨。
佩妮垂眼,手指摸了摸杯壁,“看来,我不知道的妹妹,妹夫都光荣牺牲了。”
混乱是多温柔的字眼。波及两界,需要去国外避难,战争可能更合适。佩妮扯了扯嘴角。
只有战争英雄的遗孤才会有这样的待遇。力排众议……需要多大的战功,才会让一个孤儿在交给姨妈的时候还需要力排众议。
他又续了一大杯,以沉默和浅酌应对佩妮的自言自语。
“真是个很棒的故事。”佩妮抬眼。
男人猛地阴沉看向她,“故事?”
佩妮没说话。
他哼笑一声,交叉起指头,皮笑肉不笑,“佩妮·伊万斯,无知让你苟延残喘。而你正在否认唯一让你继续活下来的原因,即使你亲眼见过事实。”
他扯起嘴角,“我相信波特并不是那么好应付的婴儿,是不是?我该为你的蠢笨鼓掌还是为你的傲慢颁发一个奖牌?”
“我伤害你了吗?”佩妮开口。
“什么?”他眼神更阴沉了。
“我是不是提刀刺向了你,让你觉得有必要让我经历同样的伤害。”佩妮站起身,慢慢整理自己的大衣。
他抿平唇瓣。
“我是不是因为战争夺走了你唯一妹妹的记忆,只因你无力抵抗我以爱为名的‘好意’。并在她战死后塞给你一个侄子。
施舍般认为你理所当然该感恩戴德我的通知,并且毫无怨言地接受一个陌生的孩子寄生于生命中。
最后再差一个态度恶劣的人居高临下地审判你的无知。”佩妮透过冰凉的镜片看着对面的男人也是冰凉,拍拍衣服,她从口袋里抽出手套慢慢套上。
“巫师先生,我做了这些吗?”她轻轻问。
男人没说话。
“傲慢的是你。”佩妮一笑。
男人脸色黑了下来。
“好消息是我的心胸足够开阔能够原谅你的傲慢。并幽默地消化这一切,不会把无辜的孩子扔出我的房子。”佩妮冲他鞠了一躬,“感谢你今天的解惑。”
“谢谢你的酒。”
“再见。巫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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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我又没改!淦。
第9章 chapter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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佩妮走出来的时候,外面下起了雨。她沿着窄路的边缘走,手插兜,远远看着灰蒙蒙的方寸天空。
雨落在脸上和脖子里,凉丝丝的。
这片地方看不到个人影,她放慢了步子。步子没乱,心很乱。
走了很远,她摸摸泛潮的脸颊,烦躁地踢了踢脚。
凉意越过布料试图朝皮肤进军,她拉高衣领,转进了一家便利店。她不确定自己走到哪儿了。
摘下已经看不清的眼镜儿,她就眼前模糊的视野,冲应该是卷发的店员笑笑:“给我一点儿酒吧。这天气太冷了,我需要暖暖身子,回家还有很长的一段路。”
“热咖啡或者红茶更好吧。”店员建议道。
佩妮垂头擦眼镜儿,声音低低的:“酒就可以。”
店员点了点头,从后面拿出一瓶朗姆,“只剩下这个了。”
“这就不错。谢谢。”佩妮晃了一下瓶子,瞥了眼度数。
便利店在临街的玻璃门边设了窄窄的吧台和高脚椅。颜色看上去很有格调,坐在那里才知道并不舒适。
不论是和外界阻挡得的不够彻底的透明玻璃,又或者是椅子的高度。
店员问她需不需要纸杯,佩妮看着外面的雨幕出神,没听见。
没别的顾客,店员看看佩妮的方向,拿了杯子走过去。
听到脚步声,佩妮回头,笑了笑。这让年轻男人莫名脸红了。
道谢后,她慢慢地,一杯接着一杯的喝,看着外面。
店员站在收银台后面,隔一段时间就抬头看看她。一个看着一个被看着,就这么安静地过了很久。
到某个瞬间,佩妮倾倒酒瓶,没有酒下来了。她皱皱眉毛,看着外面还没停的雨。
她走到柜台:“我得走了,显然我是等不到雨停了。”
店员盯着她的眼睛,那里像眼镜框染了红色在她眼尾和颧骨上。几秒后,他才恍惚回神,尴尬地点了点头。
佩妮一乐,伸手越过台面去捏了捏他还嫩的脸皮:“男孩儿,不要随便对大姐姐色迷迷地看。”
店员退后,撞翻身后一个矮架子,满面通红:“我不……我……”
佩妮吸吸鼻子,缩回手裹紧自己的外套:“你应该约我出去的。下次勇敢点儿,男孩儿。”
店员呆滞地啊了一声,脸上涌出希望,“那……”
“我拒绝。”佩妮耸肩。
店员失望地看着佩妮笑着推门走出去。
佩妮跟随着自己的脚,脚底下踩着云朵,她应该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云朵带着她到了自家门口那个小公园破旧的秋千上。她看着手里锈迹斑斑的秋千链子,紧紧地攥着。
她直觉自己应该和那‘妹妹’在这儿玩过,而且玩的很开心。
她摸摸手底下湿滑冰凉的铁链。两个女孩儿会怎么玩呢?也许是她推着我,或者我推着她。或者挤在一起用脚蹬。
应该是开心的。
她猜测着,巨大的空虚袭击了她。
她眨眨自己的眼睛,试图让自己看清楚一点儿眼前的景象,但她失败了。她的眼镜儿早就因为雨水,花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睫毛里挂住的水珠在发烫,是从心里涌出来的,不是从天上。
她就像被迟来的拳头狠狠锤了一下,火辣辣的感觉从腹部蔓延到脑子深处。
不论她用多大的力气去想,始终想不起来。
却这么难过。难过到好像心脏被挖走了一块。
她头晕,抹了把脸,笑了笑。
她圈住两边的链子,用脚往后蹭,然后松脚。秋千艰难地晃了起来。
她不满意。忽视架子的哀嚎。
怎么都像不够高,她蹬地越来越远,远到秋千座翻倒。
她站的远远的,一乐,想起自己曾在某本书上看到的一个顽笑,那是一个女孩子为秋千写的广告——有轻微恋/童/癖的秋千因为接触不到小孩们的屁股而孤单着。
她闭上眼睛,往下一坐,腿伸平。雨打在脸上又疼又凉。
越荡越高。
‘吱嘎’一声,秋千散了。
她坐地上了。
“咳,这可真是够疼的.....”她嘟哝着,吐了口血沫。刚刚一磕,她咬着舌头了。
她坐在地上,唉了一声。不想起来。
眼前灰扑扑的,她微微眯着眼睛,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
“起来!”
“你拉我。”佩妮伸手。
“你脑子被酒渍出最后那点儿有价值的东西了是吗?”
手臂被很大的力气拽起,佩妮嘶了一声,踉跄站起来靠过去,嘀咕:“你轻点。”
然后她就被推了出去。短暂接触的温热跟佩妮幻想出来的似得。
“动起你自己的腿!”
“唉,你都过来了,多做点儿少做点儿有什么区别?”佩妮摸了摸自己的屁股,“真疼。”
“……昏昏倒地!!”
佩妮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的不是自己家里贴满星光贴的天花顶,而是乌漆嘛黑的天顶。上面银白色的一团蜘蛛网,肥硕的蜘蛛趴在那里。
梦?
“我假设伊万斯女士欣赏够了我的屋顶?”冰凉的声音从她旁边传来,唤回了佩妮的神智。
佩妮呃了一声,慢慢坐了起来,看向旁边的人:“嗨,又见面了。”
“显然,牙尖嘴利的伊万斯女士并不具备用自己的双腿走回家的能力。”他冷笑,挥起自己的小黑棍。
佩妮反射性退了退,她身下本来还算宽敞的范围瞬间缩水,她以一种尴尬的姿势卡在了一把椅子上。
她有1米七,现在她倒坐在椅子上,刚刚自己捏着的毯边变成了椅背上缘,手和腿弯一起卡在椅背上。
背后还没着落,她紧缩身体,努力拯救自己的重心。
她看了一眼旁边捏着棍子的人,沧桑地叹了口气:“您真是童心未泯。”
还能不能更幼稚?
男人脸一黑。
她试探性动了动,椅子立刻往旁边倒去。她瞪大眼睛,徒劳的把手伸向空中。
‘砰’连人带椅子一起摔了下去。
饱受摧残的臀部发出哀嚎,佩妮捂住自己的屁股,嘶嘶抽气。
男巫脸抽了抽:“你是缺乏能力控制自己吗?”
“可能吧。”佩妮干脆不爬起来了,盘腿坐着,耸耸肩,淡定解释,“我喝醉了。”
男巫呵了一声。
“不管怎么样,谢谢。”佩妮唉了一声。她抓抓自己的头发,“既然又遇到了……”
“你叫西弗勒斯·斯内普?”
男巫蹙起了眉毛。
“我妹妹叫什么?”佩妮从他的表情里得到了自己要的答案,继续问。
“莉莉·伊万斯。”
佩妮念了两遍,沉默了一会儿。
“看来伊万斯女士终于决定接受现实了?”斯内普嘲讽。
“拜托,西弗勒斯。让我们保持这种相互试探出来的安全距离吧。我太累了,不想在你身上花脑子,我还需要脑子回家。”她从地上爬起来,“我怎么才能找回记忆?”
“我再听你随意喊我的名字,就不保证能尊重你了。”斯内普警告。
“懂了。就像小孩儿都不喜欢讨厌的长辈亲切地称呼自己一样。”佩妮扯开嘴角。
斯内普捏紧了棍子,佩妮冷冷地回瞪。
“我完全不想接受的任务之一就是帮助你找回记忆。”斯内普放下了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