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正寒蹲在外婆的身前,心无旁骛地为她剥花生。
花生落在她苍老的掌心。
他静静地看着外婆满是褶皱和老人斑的手。
祁正寒跟随母亲和外婆度过童年,在两位女士的熏陶之下,他的个性中有极度柔情的那一面。
但后来又随着颠簸辗转的经历,那些柔软与感性早被潜藏好。藏的时间久到他都快忘了,剥开芜杂的草地,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座渗透着光的温暖花园。
“正寒呀,外婆年纪大了——”
这样烂熟于心的开场白,让他一秒料到她的潜台词。祁正寒轻挑眉梢,问道:“怎么,您喜欢那个丫头?”
“我喜欢重要吗?你喜欢才要紧。你要是真的有意,就给人家一个名分。早点儿安定下来,别耽误人家。”老人的话,说来说去都是那一套。
祁正寒轻牵唇角,不傻装傻:“安定下来是什么意思?”
“你说什么意思?”外婆跟他说得快急眼。
少顷,他才正色回了句:“还不到那份儿上。”
外婆气得翻白眼:“怎么讲你都不听。”
祁正寒懒散地笑一下:“那也不能这么草率,结婚要过一辈子,一辈子太长了,我挺怕的。”他承认他懦弱。
他不能保证眼下的热情能够支撑他们走完余生。余生,这个词听起来就很庄严、很漫长。说实话,压根就没想过。
祁正寒无法给出任何的承诺,所以他从不对女人说一辈子。即便说了,那也是哄人的。
外婆指着他,教训说:“不要乱说,给我好好考虑。”
祁正寒失笑:“好,我考虑考虑。那您帮我探一探人家乐不乐意嫁给我。”
他总是将一些暧昧的话信手拈来。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但他不会想到这些。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V]
祁正寒在返程途中睡了一会儿,他做了一个梦。梦到了妈妈。
云溪的家中庭院里有一棵梨树,每一年入春,枝头泛起点点的白。他在二楼的阳台读书,暖风习习,妈妈在楼下练琴,妈妈的妈妈在厨房做饭。
糖醋排骨的香味混着春日花季的淡香,在鼻尖交织。
“正寒,快下来吃饭咯!”是外婆在喊他。
小朋友闻声,噔噔噔跑下楼去。
那时还在读小学,已经有很多的女孩往家门口的信箱塞东西。祁正寒的女人缘一向都很好。外婆总是调皮,故意在餐前为他们诵读女孩为他写的情诗。
祁正寒面红耳涩,脸埋进碗里。妈妈和外婆一齐在笑。三月的梨树枝上,站着两只叽喳的黄鹂。
他丢过一次信件,被妈妈斥责没有礼貌,还被要求给人回信。
妈妈说:“女孩子的心思都很细腻,你这样践踏别人的心意,她回到家里会掉眼泪。”
祁正寒不知道对方是不是真的掉眼泪,但他当真去认真地回了信。在信中写道:感谢你的喜欢。
——那是循循善诱的妈妈。
他们去茶山采茶,碰到同年级的小孩,问他为什么是和妈妈外婆出行,你没有爸爸吗?他答不上来。
妈妈知道这件事,把他牵到一边,帮他清理掉身上的叶片,又替他折叠好衣领:“不好的婚姻会消耗掉爱,妈妈足够给你完整的,不要因此而自卑。”
云溪的春天,他背着采茶的小箩筐,被外婆和妈妈牵着往山下去。在那日的黄昏里眺望远山,青葱混着金黄,瑰丽一片。
——那是叫他堂堂正正的妈妈。
妈妈是在他七八岁的时候离开的。罹患胃癌,走前常常吐血,不到半月,人便形销骨立,换了副模样。
她把他叫到跟前,气若游丝地喊他的名字,别的话一句也说不出。
只是:“正寒,正寒。”
她什么都没有说,却也字字泣血,道尽了不忍。
——那是对他眷恋不舍的妈妈。
他在学校上课,被外婆接到医院。漫长的抢救过后,医生走出来,叫他“节哀顺变”。
他问:什么叫节哀?妈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