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夏天坠落——映迟
时间:2022-06-05 08:28:09

她是真的觉得他是个很好的人。
意识到这点的宿黎突然觉得有些可笑,他看着盲目信任人的陈橙,心里突然涌现了更大的恶意,他很想看到她后悔的样子。
只是那时他也没有想到,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会喜欢上陈橙。
那些恶劣的理由终究全都化成了锐利的刺,将他的心扎得千疮百孔,甚至他连乞求原谅的机会都没有。
虽然,陈橙从来没有怪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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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宿黎抱着箱子走到茶几前,他把箱子放到茶几上,自己则盘腿坐了下来,开始一件件整理陈橙的遗物。
这并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因为每样东西都能让宿黎回忆起过去,让他无比清晰意识到陈橙已经离开的事实。
陈橙的东西不多,很快箱子里就只剩下最底下的那本黑色硬纸壳笔记本,看到它,宿黎又想起了自己在医院失态的情形。
他用指腹磨蹭着硬纸壳封面粗糙的纹理,纠结和复杂再度涌上心头。
他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不齿,可他不得不这样做,如果他再早些和陈橙认识,再早些在一起,那么他也不至于像现在这幅样子,守着贫瘠的回忆,反复确认两人相爱的证明。
在内心不断地挣扎和煎熬中,宿黎还是没能经受住诱惑。
纠结和忏悔让他手指不停地颤抖,他按住封面,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
……
米黄色的道林纸上,陈橙的笔迹娟秀工整,一字一句记录着那些宿黎或知晓,或从未知晓的事情。
宿黎这个时候还不知道,他正在揭开一个埋藏了近乎十多年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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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4月23日
现在的我刚从医院出来,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还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事实上从早上晕倒被同事送到医院,到现在拿着胰腺癌确诊病例坐在广场喷泉边,我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很年轻就患上了绝症,这听起来像是电视剧才会发生的事情,可这极小概率的事情,又的确真真实实发生在我身上,荒诞得像是一场噩梦。
医生很委婉地宽慰我说有治愈的机会,可我没有告诉他,我做过关于胰腺癌的报道,我很清楚,这是一种致死率极高的癌症。
我不知道我的未来还有多长时间。
也许半年,也许两三年,也许就在不远的某一天。”
“2019年4月24日
回电视台交接工作,因为最近两天心神不定,睡眠不足造成的黑眼圈把同事吓了一跳,她们笑道我这幅样子演病人都不用化妆的,我也跟着笑了笑。
我暂时没有把患病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这里的任何人包括我的父母、朋友、同事,还有宿黎。
我想,等我什么时候瞒不下去了再说出来吧。”
……
“2019年4年28日
邺南市今天下起了雨,而我患病也在今天露馅了,这件事终究是没能瞒过去。
爸妈给我打了电话,电话那边我听到了妈妈的哭声,爸爸的声音似乎有点哽咽,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从来没有那么无力过,我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我的父母,让他们接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事实。”
……
“2019年5月5日
宿黎今天回来了,出去参加锦标赛的这几个月他瘦了不少,但拿冠军这件事显然让他挺高兴的。
在回房间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问我之前晕倒怎么回事。
他大概只听说我晕倒,并不知道我得了什么病。在我表示自己还好后,他点点头,回自己房间去了。
我们之间的相处照旧如此短暂,却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结婚的时候他就已经说过,他需要的只是一张结婚证而已。
在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刻,我突然有种冲动,我在想,如果他知道我得了癌症,会是怎样的反应?
他会难过吗?”
……
“2019年5月10日
和领导打报告请了长假,去了邺南市第一人民医院,挂了专家号,抽血、化验、拍片子,还做了一大堆检查。”
“2019年5月11日
一部分检查结果出来了,医生看了说情况不是很乐观,癌症已经有转移的趋势了,还有很多专业的术语,我听不太明白,但我清楚他的意思,我能治好的几率很渺茫。”
“2019年5月12日
住院手续已办好,今天又是抽血,消毒水的味道让我有些难受。”
……
“2019年5月25日
今天做了ct,核磁共振……一系列的片子,不过最后得出的结果是,癌细胞近乎转移到肝脏,这个位置即使现在做手术切除,以后也有很大几率复发转移。
下午的时候,宿黎来了,他不知道从哪里知道我患病的事了,皱着眉头问我为什么不告诉他。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正斟酌语言的时候,他突然告诉了我一个惊人的消息。
他离开俱乐部了。
他表情很平淡地给我削了一个苹果,好像是在跟我谈论今天的天气怎么样,但是我清楚,赛车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
在我的揣测和不安中,宿黎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只是说:你放心做手术吧,大不了以后我照顾你。
当时我愣在了原地,像个傻瓜一样问他:为什么?
他轻笑一声:什么为什么,作为你的丈夫,我一个大男人好歹也要尽到自己的责任吧。”
那个时候,宿黎心里的想法很简单,他既然占着陈橙丈夫这个称呼了,他就应该履行这个称呼所对应的责任和义务。
赛车手的工作可以以后再做。
他没办法放着陈橙不管。
就这样,没有人看好,一直被认为是不着调的宿黎义无反顾地辞了赛车手的工作,开始带着陈橙去各个医院治疗。
-
还是5月12号,这天的日记格外长,写满了整整一页,最下面的字迹有些模糊。宿黎拿近日记,努力辨认那些被水渍晕开,已经模糊不清的字迹。
他辨认得很艰难,废了很大力气才把那句话一字一句还原。
那是一句让宿黎很费解的话。
陈橙写道:“那一刻我真的很开心,比我嫁给宿黎那一天还要开心,可能不会有人理解我此时此刻的心情,因为我知道,那个少年没有离开,他仍在那里。”
宿黎回来后喝了些酒,酒精带来的醉意这个时候也翻涌上来,他躺在沙发上,看着天花板,脑海里全是这句话。
宿黎觉得自己喝醉了,他竟然荒唐地觉得,陈橙跟喜欢了他很久了一样。
 
第5章
 
宿黎折腾得失眠了,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脑海里全是那句话。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翻过身扯过被子盖住脑袋,心里暗讽自己真是疯了,连这种荒谬无比的想法都能想出来。
他居然异想天开地因为一句话觉得陈橙很久前就认识他,但两个人闪婚的时候才第一次见面。
冥冥中,宿黎隐隐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可他又说不出来。
就这样翻来覆去,折腾半响也没睡着,到最后他索性翻身坐起来,拿着日记继续往下看。
日记后面记录了陈橙在医院的生活,大多是一些很平淡琐碎的小事,那个时候他已经离开俱乐部去医院照顾陈橙,所以日记上时常能看到他的名字。
宿黎抚摸着那些字,心里一阵酸涩。
老实说,最开始两人相处的并不怎么愉快。
宿黎不愉快是因为陈橙是个过于让人省心的病人,这种省心是即便自己难受,也很少开口麻烦别人。
例如打吊针,住院后陈橙每天都要打吊针,这本身是一件很平常的事,但在输了两天液后,给陈橙扎针的护士突然换成了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小护士没有经验还特别容易紧张,加上陈橙手腕细血管浅,每次输液都要扎好几针才能找准位置。
输液针就算再细,那也是实打实扎到肉里的,怎么可能会好受,陈橙疼得眉头皱在一起,她想说些什么,但看到小护士急得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又会忍不住心软,让她再试一次。
再试一次的后果就是手背上又多了几个针眼。
宿黎看着烂好人一样的陈橙,心里有些烦躁,但他还是强忍住没出手,至于原因,大概是想看看陈橙这个烂好人什么时候才会提出意见。
然而他等了好几天,等到陈橙手上全是针孔了,那个护士还没走。
宿黎没等到陈橙提意见,他自己先忍不住了,毕竟忍了那么多天也是他的极限了。
在护士再一次扎歪后,宿黎径直走上前拿起托盘那些血迹斑斑的棉球,语气有些不善地问:“够了吧,你这还要扎多少次?”
小护士手足无措,羞愧得满脸通红,双手紧紧抓住一角。
“对…对不起……”
宿黎不想听她继续往下讲,直接去找了护士长。
最后处理是医院方面道歉,给陈橙换了个经验丰富的护士。
挂好吊瓶后,护士长带着满脸歉意的小护士离开,病房里只剩下陈橙和宿黎,空气静谧得诡异。
谁都没开口。
不同的是宿黎是憋着一口气等陈橙开口。
而陈橙以为宿黎生气了,也不清楚该怎么说。
时间在这份寂静中一点点往前走,输液瓶的水平面也肉眼可见地往下降,有些凉的药液顺着输液管流入血管里,时间久了,陈橙整个胳膊都有些发凉,连指尖也是冷冰冰的。
陈橙偷偷瞥了眼宿黎,小小地蜷了下手指,借着掌心的温度暖一会。
宿黎瞥了她一眼,皱着眉头去灌了杯热水,包了个小毯子放在陈橙手掌下。
“拿着。”
语气充满了发不出火的憋屈。
陈橙垂下眼睫,温声道:“对不起。”
宿黎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你道歉干什么?”
他又说不明白自己在气什么,看着陈橙的样子心里又憋得慌,最后自己面壁生闷气去了。
半响后他又忍不住转过身,对陈橙说:“你就不能对自己好点吗?”
……
最开始的时候,他们的相处就是这个样子,两个人性格的不同在朝夕相处中凸显出来,宿黎不喜欢陈橙对别人的迁就和温吞,而他本人又不会表达,说话像根刺一样戳人。
除了这些,也还有其他的问题,比如宿黎并不会照顾人,他从小家境好,向来都是别人照顾他,照顾别人这还是第一次,手忙脚乱这是经常事。
住院的事情多且繁杂,有时连陈橙都觉得很累,她看着明显憔悴了些的宿黎,思考了一阵后向宿黎提议要不还是请个护工。
宿黎没同意,他大概是觉得陈橙这个性格,如果碰到个不好的护工铁定要受磋磨。
有时累得厉害,宿黎也想过要走人,可他最后还是因为责任坚持下来了。
日子久了,他也逐渐得心应手起来。
那段时间,在医院的朝夕相处中,两个人不断地磨合,最后逐渐适应了彼此在身边。
陈橙喜欢看书,但看电子书很容易眼干,每次她想看什么书,列个书单,宿黎都会给带回来。有一次宿黎还把她的相机带过来,这下陈橙除了看书,多了项拍照的乐趣,不过她拍的照片,大部分是窗外的阳光、树叶、小飞虫……反正是极少能看到人。
有的话,也是他。
吃完午饭,陈橙会习惯性坐在病床上看会书,宿黎有时闲着没事也会随便捞一本来看,是他感兴趣的他就接着看,不是他感兴趣的他看着看着就会打瞌睡。
午后的阳光,枯燥无味的书,简直没有比这两个加起来更催眠的了。
昏昏沉沉中,快门响起的咔嚓声将宿黎惊醒,他反射性往声源的方向一抓,在睁开眼的时候,陈橙的脸出现在他面前,他甚至能看到了陈橙因为惊讶略微缩小的黑色的瞳仁。
脑袋慢了半拍,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两个人的距离似乎有点太近了,近到他能在陈橙眼中看到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双浅琥珀色的眼睛,颜色很浅,像是澄澈的玻璃反射着他的倒影。
他在那里看到了自己错愕的模样。
有一瞬间,周围所有的声响都消失了,寂静到他只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
他连忙松开手,哑着声音说道:“抱歉。”
在那之后,他的视线总是不受控制往陈橙身上飘:她看书的样子,拍照的样子,吃到不喜欢的菜时捏紧筷子微微抿嘴的样子……
他发现陈橙其实没有自己想的那么温吞迟钝,相反还是个内心很敏感的人,大概是不喜欢麻烦别人,所以喜恶藏得很隐蔽。
于是,枯燥的医院生活,宿黎找到了一个爱好,那就是通过陈橙的小表情还判断她内心到底是在想什么,逐渐得他倒真的发现了一点东西。
比如陈橙其实很怕打针,每次针扎到肉里都会下意识闭上眼睛;又比如陈橙其实是个猫舌头,稍微烫一点的汤都要小口小口抿;再比如陈橙很喜欢夏天的夜晚,每次晚上出门她都会拍很多照片……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陈橙的,或许感情就是在这朝夕相处中不断升温变质的,他和陈橙对这种变化心照不宣,只等有一天捅破窗户纸。
夏至之前,陈橙的医生经过商讨,定下了最后的手术时间。
想着手术后要在医院躺好久,宿黎决定带陈橙出去好好玩一天。他最开始的计划是开车带陈橙去附近的邺南山兜风,但坐过宿黎车的人都劝他收手,毕竟这人开过赛车再开什么车都像飙车。
宿黎又提出了好几个想法,结果无一例外全都被否决,宿黎最后只好带陈橙去医院附近的森林公园转转,但心里别提有多憋屈了。
陈橙看他这副样子,忍不住笑着道:“再皱眉会长皱纹的。”
宿黎听罢转过身,挑着眉凑到陈橙面前,没由头地问了一句:“我要是长皱纹你就嫌弃了吗?”
陈橙有些没有反应过来,愣了半天,“嗯?”
“算了,反正有结婚证在呢,你就算嫌弃也晚了。”
这些话其实已经很暧昧了,宿黎说完心里也有点没谱,眼神不由自主地去瞥陈橙的反应。
陈橙意识到宿黎话里的意思,她耳朵慢慢变红,第一次主动伸出手握住了宿黎的小指。
“嗯,不嫌弃。”
她仰着头,脸上带着暖暖的笑意。
在这样的笑容下,宿黎也觉得脸上的热度有些高,他握拳放在唇边,掩饰般地咳了咳。
那是他们真正第一次互相表明心迹。
——
凌晨七点,门铃声响起,宿黎猛然从梦中惊醒,他这才发现自己昨天居然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宿黎看了眼时间,已经早上七点了,他揉了揉发沉的脑袋,走过去拉开窗帘。
窗外旭日初升,天边隐约能看到没消退的红霞,清晨的阳光透过玻璃将房间照得通透,宿黎拉开窗帘后便转身去客厅开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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