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穿着浅灰色私服的宿谨对他点点头，换好鞋子进屋，顺带环视整个屋子一周。
宿黎家陈设很简单，但是装修配色很明亮热烈，赤色橙色黄色的少量恰当使用让房屋醒目又不至于刺眼，像极了陈橙过去拍的那些胶卷照片。
宿谨收回视线，目光落到了宿黎眼下的青黑上。
“昨天没睡？”
“差不多吧。”宿黎打了个哈欠，睡眠不足让他反应变得有些迟钝，他下意识去厨房打开咖啡机给自己冲了杯咖啡，等到咖啡泡好了他才想起来自己今天做胃镜不能吃东西，于是只好把咖啡让给宿谨。
他现在比起昨天心如死灰的样子，总算是多了点人气，宿谨接过咖啡，心里稍微松了口气。
宿谨抿了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刚在口腔里弥漫，耳边响起了宿黎的声音。
“哥……你大学有同学面前提过我吗?”
“没有，我们都不在一个学校，我提你做什么。”
宿谨放下咖啡杯，抬眼看他，“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昨天整理陈橙留下了的东西，看到了一句话，我还以为她以前见过我。”
宿黎自嘲地笑了笑，他果然是在异想天开，陈橙大学跟宿谨同一个学校，和他一样比宿谨低两级，两人的学校隔了好几个省，他从来没有去过宿谨的学校，宿谨也没在同学面前提过他，陈橙怎么可能早就认识他。
他正要转身回屋时，宿谨突然叫住了他。
“等等，陈橙她没有和你说过吗？”
“嗯？”宿黎有些诧异地回头。
见他脸上的诧异不作假，这下犯宿谨疑惑了。
“陈橙高中在邺南第一实验中学，你们是同一个高中的，同级不同班，这件事你不知道吗？”
宿黎被这信息炸得大脑一片空白，呆站在原地，他脑海里不断回响宿谨刚刚说的话。
“你们是同一个高中的”
“你们是同一个高中的”
……
“那个少年一如既往。”
日记本的那句话清晰得浮现在宿黎面前，宿黎终于知道了陈橙为什么会没头没尾地写了这么一句话。
原来他们早就已经认识了。
原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四年前，而是在十年前。
第6章
十年前，那时候宿黎在邺南市第一实验中学读高中，高中时的他，行事比现在还嚣张，常常惹是生非，打架斗殴是家常便饭，被教导主任抓了无数次还屡教不改。
但因为长得好看，宿黎吸引了不少女生追求，结果这些人没过两天就被他恶劣的性格气哭了。
宿黎想不明白，既然陈橙和他是同一所高中，那理所应当听过他那些“光荣事迹”，那她为什么还会选择嫁给他？
他想不明白。
浑浑噩噩中，宿黎坐着车去医院做完胃镜，胃镜不好受，哪怕做完了好久，残留的感觉都让宿黎有些反胃恶心。
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难受过了。
宿黎很早之前就有胃病，这大概和他的习惯有关，譬如改装赛车的时候，他常常整日整夜不休息，作息极度不规律，有时候觉得饿了也是随便从冰箱找点冷面包垫垫肚子。
这样的生活习惯，再能抗的身体也要被折腾出问题，所以他不出意外的给自己折腾出了胃病。
胃病很难受，每次胃病犯了宿黎都要疼出一身冷汗，但他又不长记性，好了之后继续自己的死亡作息。
这种情况在他和陈橙结婚后才好上不少，她从来没直白地规劝他注意身体，而是在其他地方悄无声息地照顾他，深夜厨房燃气灶上的热粥，送到俱乐部暖胃的热汤，冰箱上的小标签，小药箱里一直备着的胃药……宿黎向来不在意琐事，他心又很大，也一直没有在意到这些藏在细微之处的关照。
他意识到这些时，是陈橙做第一次手术之前，那时候陈橙爸妈联系了国外一个很有名气的专家，准备带着陈橙去专家那里商讨下病情和治疗方案。
宿黎本来要跟着一起去的，但是因为一些事情留在国内，一个人在家待了一个月。
在这一个月里，他的死亡作息又把胃病搞复发了，而陈橙先前一直在医院，家里备着的胃药没了也没人准备，他疼出一身冷汗，也是在这时，宿黎恍惚意识到，和陈橙结婚后，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犯病过了。
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在医院照顾陈橙，可这次犯病让宿黎真正意识到，在他照顾陈橙之前，陈橙已经悄无声息地照顾了他两年。
-
宿谨将宿黎送到理南嘉苑就回去了，他隔许久回国，一大堆应酬接踵而来，送宿黎去医院还是推了两个约才得来的时间。
宿黎回家后，灌了杯水压下喉咙的刺痛感。
他来到书房，用电脑登录了许久没上的聊天软件，这是高中最常用的联系方式，即便是现在仍然有不少人在线。
宿黎刷了下空间，在好友动态那里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何谈。
高一到高三和他同班，同时也是他毕业后难得会联系的朋友。但是两人现在都有了各自的生活圈子，上次聊天也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宿黎握着鼠标的手顿了顿，随后点开了和那人的对话框。
宿黎：【在吗？】
约莫过了十几秒。
何谈：【？？？宿黎？】
宿黎：【是我】
何谈：【艹！！真的是你？】
何谈：【刚看到消息我还以为你被盗号了】何谈：【好久不见啊】
宿黎：【好久不见】
宿黎说不上是话痨，但绝对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可在他打下那句【好久不见】后，他突然无话可说了。
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宿黎想到了曾经，他和何谈拿着啤酒半夜溜到教学楼天台，一边吹夜风一边肆无忌惮地侃大山吹牛皮，最后因为笑得太大声被巡逻的值班老师发现，连追了两栋楼。
曾经那么熟悉的朋友，现在连该聊些什么都不知道了。
何谈高中时就是个对人情绪感知特别敏锐的人，见宿黎隔好久没说一句话，瞬间察觉到重逢后那份无话可说的尴尬。
他先开口道：【哥们不用跟我客气，是不是有什么事？】这份不变的熟稔的语气让宿黎松了口气。
宿黎：【嗯是有些事】
宿黎：【想问你还记不记得陈橙】
何谈：【当然记得啊，她不是你老婆吗？你们结婚的时候我还去了】何谈：【对了，好久没联系，嫂子现在怎么样？】过了半分钟，一条信息出现在何谈的电脑屏幕上。
宿黎：【她上个月去世了】
何谈正在逗女儿的手瞬间顿住了，他坐直，敲了一行字又删掉，反反复复好几次，最后还是纠结地回复道：【对不住了宿黎我不知道这事】宿黎：【没事】
毕竟陈橙的离开与任何人都无关。
平复了下心情，宿黎切入正题。
宿黎：【何谈我这次找你是为了一件事，我刚知道陈橙也是实验中学的，和我们同级，没在一个班，所以我想问问你那里有没有其他班高中毕业照片】何谈：【啊，我找找】
高中毕业时，何谈为了好玩也为了以后留个纪念，把各班的毕业照都留了一份，有的是复印的照片，有的直接拍张照片传个人相册里。
宿黎就是记得这点才来找何谈。
高中毕业照后面都附有姓名表，找起来并不难，何谈没在相册里找到复印件，又跑去翻自己的个人相册，翻了半天，终于翻到两张照片。
【邺南市第一实验中学2011届高三十六班毕业照】找何谈把照片传给宿黎。
何谈：【时间有点久，画质被压缩了，大概是能看清的】宿黎道了声谢，随后点开照片后面的姓名表，在第二排找到了陈橙的名字，是从左到右数第六个，宿黎按着这个位置在照片上找到了陈橙。
摊在课桌上的毕业照片，高中时的陈橙穿着蓝白色的校服站在人群中，扎着单马尾，梳着乖乖的齐刘海，看着镜头露出羞涩腼腆的笑。
除了气质，和现在的她有七分相似。
可宿黎却对这张脸没有任何印象，他翻遍了自己回忆，也没找到陈橙的身影。
正当宿黎抓着头发思索时，何谈突然给他发了条信息。
何谈：【哎宿黎我说照片看着怎么有点眼熟，我高中时见过陈橙】何谈：【之前还没感觉，现在她穿着校服梳着齐刘海，这一下子就对上了】宿黎抓到了关键词：【你高中时见过陈橙？】何谈：【是啊，见过好几面呢】
何谈：【我对她还挺有印象的】
何谈：【就咱们高中的时候，平安夜不是流行送平安果嘛，她曾经托我给你送平安果，当时其他女生也托我给你送，我记得她就是因为她每次送你的同时也不忘送我一个】宿黎看着那一行字，只感觉嘴里一阵苦涩，他敲着键盘的手格外沉重。
宿黎：【这件事你怎么没和我说过】
何谈：【还不是当初追你的女生太多了，你不记得了吗？每年平安夜你桌子里塞满一堆苹果，我要是一个个说，估计要说到明天去】何谈：【对了，高三的那年她也送了】后面说了什么宿黎不记得了，他只记得自己浑浑噩噩出了书房，一头栽在沙发上。
他就这样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并且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是高三的午休，阳光明媚刺眼，他趴在后排的桌子上，风扇在头顶吱呀呀地转着，带着一丝燥热的风在教室里吹开，黑板边缘写着高考倒计时，倒计时旁边挂着时钟，时针不停地往前走，直到指到两点十分的时候，整个校园响起了午休结束的铃声。
那声音漫长且刺耳，梦里的他被吵醒了，有些不耐地拽起外套蒙着头，等到铃声响过才带着起床气坐起来。
半响，他揉了揉有些凌乱的短发，起身朝洗手间走去。
实验中学的教学楼是三栋连在一起，很像一个“口”字缺了一横，他所在的高三八班在旁栋，每次去洗手间都要过一条长长的走廊。
他穿过走廊，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捧着有些冰凉的水泼在自己脸上。
冷水带走午后的暑气，他清醒不少。
这时背后一阵大力袭来，幸亏他及时稳住才没有往前栽下去，背后少年何谈勾住他的脖子，无视他的冷脸笑嘻嘻说道：“哥们清醒点没有？”
他一把扯开何谈的爪子：“信不信我把你摁到水池里。”
何谈仍旧笑嘻嘻道：“你等我一会啊。”
他虽然有些不耐烦，但出了洗手间还是站在走廊上等着何谈出来。
午后的阳光直射走廊，他脸上残留的那些水珠很快蒸干，只剩下额边的头发还有点湿。
他趴在栏杆上，漫不经心地看着楼下的人。
也是在这时，有个人站在离他不远的位置，他听到那人温声对同伴说：“那我在这里等你。”
她同伴回道：“橙橙我马上就回来。”
他随意地朝那边扫了一眼，是个扎着低马尾的女生，穿着干净的校服，留着整齐的齐刘海，莹白的耳垂在阳光下白得耀眼，总之一看就是个好学生。
他没什么兴趣，连女生的脸也没看就转了过去，懒洋洋地继续晒太阳。
女生站在他身边很安静，手指搭在栏杆上，像个小学生一样。
燥热的午后，嘈杂的走廊，他和女生站在栏杆前，穿着校服的男生女生不停从两人身后走过去。
直到何谈从卫生间出来，手肘撞了下他。
“走了宿黎。”
“嗯。”
他应了声，起身跟着何谈一起往回走。
走到一半，他突然有所感应地回过头。
明亮的阳光里，在先前那个女孩站着的地方，他看到了成年后的陈橙，她穿着那条她最喜欢的绿裙子，在与他的目光对上后，她歪着头笑了笑。
她喊道：“宿黎。”
所有的记忆回溯，宿黎感觉自己的血液在翻涌，他拼命挣脱一切朝陈橙跑过去，用力地去拥抱她不断消散的身体。
他听到自己哽咽的声音。
“陈橙。”
“我很想你。”
第7章
宿黎第二天是在地板上醒来的，他也不清楚自己昨天是怎么从沙发上翻下去的，或许是在做梦的时候，他梦到了陈橙，所以不愿意醒过来。
那个梦让宿黎脑袋有些昏沉，他的眼前一时闪过很多，高中午后的走廊、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孩……
宿黎双手紧紧抓着头发，发出了一声痛苦地低吼。
那个梦太真实了，真实到让他怀疑这是不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个下午，他和陈橙一起站在实验中学的走廊上？
陈橙真的喜欢过他吗？
宿黎不知道，因为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个值得被喜欢的人。
高中的时候，宿黎的确很受欢迎，那些女生喜欢他无疑是两个原因，一个是脸长得不错，二是嚣张的性格在那个年纪很出挑，但宿黎却不相信陈橙是因为这个才跟他在一起的，因为这样浅薄的原因根本不可能支撑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喜欢那么多年。
更何况陈橙身边从来不缺优秀的人。
所以，陈橙真的喜欢过他吗？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猜错了方向，或许陈橙嫁给他根本没有什么隐情，或许……
宿黎陷入了自我怀疑中。
寂静的房间响起一阵手机铃声，宿黎猛然抬起头，从思维怪圈里挣脱出来给他打电话的人是陈橙妈妈，宿黎按下接听。
“妈。”他看了眼时间继续问道：“你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吗？”
陈橙妈妈和陈橙很像，声音都给人很温和的感觉，然而现在这温和的声音染上了一分紧张和不安。
电话那边，陈橙妈妈紧紧抓着手机。
“宿黎我听人说你昨天去医院了，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在说起“医院”和“生病”两个词的时候，声音都在害怕地颤抖。
宿黎连忙开口：“妈你不用担心，我没有生病，我昨天是去医院做胃镜了。”
他解释道：“我就是胃病又犯了，检查结果也已经出来了，没有大问题。”
宿黎很能理解陈橙妈妈现在的不安，她已经失去了自己唯一的女儿，在经历了丧女之痛后，现在提到与之有关的事物都会不由自主被勾起那些痛苦的回忆。
在他解释完后，陈橙妈妈明显松了口气，喃喃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过了半响她想到了什么，又问道：“你胃病又犯了？”
宿黎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这种情况下他没办法继续瞒着，只得实话实说。
最后他又不放心地补充道：“只是些小问题，过几天就没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