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呼吸都发紧,带着心灰意冷的疼痛。
程毓章走后,乔筝的手机铃声响起。
“你快来,你姨母快不行了。”她心头一紧,慌乱地奔向了医院。
她是前两天才知道姨母生病的事情。前几天和程毓章冷战,她准备回姨母家住,一回去才从邻居口中知道姨母住院了。
乔筝自责不已,自己深陷于对程毓章爱而不得的痛苦里,却忘了去关心真正爱自己的人。
姨母病得很严重,医生说是胃癌,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
毕竟是夫妻共同财产,她本想和程毓章商量一下,拿出一笔钱给姨母治病。
结果,一回家,就看见了提着行李箱,神色慌张的丈夫。
她昏了头,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乔筝跑得飞快,上台阶的时候脚下踉跄一步,不慎绊了一跤。但她很快便起身,她越跑越快,快得忘记了自己是个孕妇。
她只想快点,再快点,去见见自己最亲的人。
乔筝赶到病房的时候,姨母被推进了手术室,情况不容乐观。
医生说,姨母很可能附加感染了这次的疫病。
手术室外,乔筝的脸色越发地惨白,冷汗涔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度担心导致的紧张,她的小腹越发地绞痛起来,粘稠猩红的液体自腿间渗出。
她猛然想到了门口那一跤,眼前骤然一黑,昏了过去。
*
乔筝睁开眼的时候,一下子失去了两个至亲。
姨母和孩子,都没了。
她躺在病床上,睁着一双失去光彩的空洞眼睛,又哭又笑,悲鸣一般的声音从喉间溢出,渐渐演变成绝望的痛哭。
为什么,死的那个人不是她自己。
哭声哀戚,闻者伤心,连习惯了生死离别的医护人员也不免动容。
乔筝在医院住了四天便出了院,期间程毓章打了七八个电话,她一个都没接。
葬礼那天,她一路抱着姨母的骨灰盒去了墓场。
姨母膝下无儿无女,丈夫又早逝,只有一个亲女儿般的乔筝。
可惜,这辈子还没能好好享福就被病魔夺去了生命。
人生,如此无常。
“姨母,不,妈妈,你养我长大,我送您终老。可是,您怎么老得这样快呢......”乔筝一阵眩晕,几乎站不稳,身后的人眼疾手快地扶助了她。
“乔乔姐,当心。”温润的嗓音钻入她的耳朵。
乔筝回头,看到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眉眼如远山,满是柔情。
“谢谢。”
“乔乔姐,我是桑怀川。”
乔筝眼神里有一丝迷茫,记忆的闸门打开,她才模模糊糊地想起这个并不熟悉的名字。
扶住她的这个人好像是姨母闺蜜的孩子,两个人依稀曾有过一面之缘,在姨母的麻将桌上。
一晃多年,曾经害羞的小少年都长成了沉稳的男人。
乔筝点头,不咸不淡地寒暄几句。
办完后事,乔乔带着一身疲倦要回姨母家。桑怀川看她状态不佳,坚持要送她回家。
乔乔没有拒绝,她真的累得和人客气的力气都没有,身心俱疲。
门口下了车,杨婆婆照旧笑眯眯的样子,“乔乔,带男朋友回家了呀。”
时空一下子碎裂。
婆婆年纪大了,认不得人,当初,她对程毓章也是这么说的。乔乔不禁惶然,原来这么多年过去了吗......
“婆婆,我......”身后的少年红着脸,结结巴巴地解释。
乔筝看着他的样子,不觉柔软,终究是个小孩子,帮着解释道:“婆婆,您认错人了,我没有男朋友。”
“那这是谁呀?”杨婆婆,侧着脑袋好奇地问,像个天真的儿童。
“这是我弟弟。”乔筝打量一下桑怀川,给了他一个合理的身份,却感觉身旁温热的气息一下子淡了几分。
她进了大门,和桑怀川告别。
桑怀川有些担心,深深地看着她,目光克制而眷恋,“乔乔姐,你有事就找我,不要一个人担着,我也会照顾好你的。”
乔筝露出了这些天来的第一个笑,自己还没脆弱到需要一个小朋友来照顾。
她进了房间,没有开灯,窗帘厚重,遮住了所有的光线,世界黑暗一片。
她觉得自己的心落入了深渊沼泽,越发地潮湿寒凉。
手机铃声响起,划破沉寂。
“喂。”乔筝没看来电的姓名,就接了起来。
“乔乔。”程毓章的声音透过话筒,听起来满是焦急和担心。
她握着电话的手顿了顿,冷淡地说:“什么事。”
“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你最近在做什么。”他忍不住责怪。
“办葬礼。”三个字,冷漠彻底。
程毓章的心颤了颤,嗓子一紧:“谁的葬礼。”
“姨母的。”
还有,我们的孩子。
后半句,她没有说。
“乔乔,为什么不告诉我。”
乔筝好像听见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嘲讽地勾起嘴角:“和你说有用吗?程毓章,你回得来吗?飞机都停飞了。再说了,你不是早就做了选择。”
电话那边沉默了很久,才有低低的声音传出:“乔乔,对不起,你等我回来。”
她刚要答话,却听见那头董嫣然的声音。那人在问他晚饭吃什么,语调雀跃又幸福。
乔筝的心口仿佛被挖空,呼呼的冷风直往里灌。
她以为自己不在意了,可是十几年如一日的喜欢,怎能说断就断呢。
她需要时间。
只要给她时间,她总能放下的。
“好,我等你回来。”
“等你回来我们就离婚。”
乔筝挂了电话,关了机。
她走到窗边,北风裹挟的寒气雾化了玻璃,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远方的世界。
如同她和程毓章的未来。
没有未来了。
抽离
/九/
乔筝彻底换了手机号码,删除了程毓章所有的联系方式,准备搬出她和他曾经的家。
整理东西的时候,她有点崩溃,自己的东西怎么能这么多。或许,她曾经以为自己真的会在这个房子住一辈子,所以什么都往里搬。
她是真的,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一生所归。
事与愿违,她早该知道的。这世界,最勉强不得的就是感情。
世人都说,男人最不喜欢聪明漂亮的女人。怎么会不喜欢呢,他们爱死了。他们只是不会娶这样的女人,因为太不好掌控。
男人只会选择平庸踏实的女人结婚。
然后,不爱她。
乔筝就是这样的人,比起董嫣然,她不够聪明,也不够漂亮,她平庸,却也纯粹。
没有人比她爱程毓章爱得更纯粹了。
她不要他的钱,不要他的车,不要他的房子,她只要他,要他的身心,要他的爱。
可是爱多奢侈啊,程毓章给不了她。
所以有什么用呢,程毓章的心思从来不在她身上。他只看得见董嫣然,从青春年少到行行而立。
乔筝拉开床头的抽屉,里面有两张《我的少女时代》的电影票,一张未检。
那是去年年底,这部曾经风靡一时的青春电影重映。
她想看很久了,但是程毓章一直没有时间。于是那天周五,想着他下班早,她便兴冲冲地买了票,想说这一次怎么着也要拉他一起去看。
等她到他公司楼下,看到是董嫣然醉醺醺地倒在他怀里,意识模糊地吻上他的唇角。
“我们复合吧,Bryant。你和她结婚,不是因为像我吗,喜欢岩井俊二的是我,喜欢济慈的也是我,想去江南水乡的更是我。你们之间所有的相似里,都有我的影子,不是吗......”
隔着不到十米远的距离,乔筝的脚步被胶在原地。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喜好会和董嫣然一样。所以,这是程毓章当初和自己在一起的原因吗......
原来,自己一直都是备选。
她不重要,她是次要的,对于程毓章来说。
乔筝脚步虚浮地离开他公司楼下,风如钝锈的刀子割着她的眼睛,那丝丝缕缕的疼痛一直蔓延到心底。
她还是一个人去了电影院。
偶有喜剧的情节,满座欢笑,只有乔筝一个人,在黑暗里,泪如雨下。
那天晚上,程毓章一夜未归。
或许是歉疚,第二天,他特地买了两张电影票在乔筝眼前晃了晃。
乔筝甚至连眼睛都没抬,只淡然地吐出一句:“我已经看过了。”
程毓章愣在原地,尴尬无措地吐出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们结婚以后,他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对不起。
可是她想听的那三个字,从来就不是“对不起”。
后来,诸如此类的事情数不胜数。在董嫣然和乔筝之间,程毓章永远选择前者。
她毫无胜算,毫无地位。
她从年少时代就深埋的满腔爱意一点点地被腐蚀殆尽。
终于,她不爱他了。
初初拔除的时候,很痛,但是不痛就不会好。
不痛,她会死。
被无望的爱蚕食,她会失去自己。
从回忆里抽身,乔筝觉得一阵窒息。
她摇摇晃晃地起身,推着行李走到客厅。她望着墙上那张被放大的结婚照,不由怅然,眼尾潮湿。
她的眼里满是爱意,而程毓章的眼里,除了平静,还是平静。
怎么从前,就没看出来呢。
她深吸一口气,把钥匙放在玄关,带上了门。
从此,爱意东流,深情落幕。
*
乔筝离开海城已经一年半了。
一开始她去了武汉做志愿者,后来疫情好转。她便去了大理,她抛弃过往所以的喜好,开始接触新的人事。
上关花,下关风。苍山雪,洱海月。
她留恋这个无限接近天空的地方。
乔筝一袭碎花长裙,半眯着眼,懒懒地躺在院子的摇椅上,繁花绕身,阳光如同细绒毛一般,温暖地撩拨她白皙的面容和脖颈。
身后年轻的男人不由看怔了,手边的苹果落到地上,滴溜溜地转到她的脚边。
乔筝睁开眼睛,拾起身旁的果子,“你这是,给我送水果?”
男人在堪堪地回神,脸涨得通红,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乔筝姐,我马上给你换个好的。”
说罢,他伸手去拿她手里的果子。
乔筝摆摆手,拿起手边的水壶淋了淋,“矫情什么,还能吃呢。”
“你别忙了,过来,坐着和我一起欣赏这大好河山。”乔筝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示意桑怀川坐下。
年轻男人乖乖地点头,安静地坐在她身边,神情温柔。
桑怀川是半年前来大理的,一见面,他几乎用哑得令人认不出的语气说:“乔筝姐,以后不要跑到我找不到的地方了。即使要跑,能不能带上我。”
乔筝有一瞬间的讶异,很快了然。
有着三十二年生活阅历的她怎么能看不出这个二十出头少年的心思。他的眼神太直白,太热烈,根本无从掩藏。
看着极力克制着想要拥抱她的双手,她不由地轻笑。
他什么都没说,可是乔筝知道,他喜欢她。
乔筝笑得温婉,没赶他走。
经历一场晦暗无望的爱情,她不会再像只无头苍蝇一样在爱情里四处乱撞,头破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