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步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大致在三天前——即七月九号的晚上。但由于死亡时间超过了24小时,已经很难再细致推算出以小时为单位的死亡时间。根据尸斑情况可以发现,尸斑集中分布在死者背部,与发现尸体时死者后仰倒地的姿势一致,无明显尸体搬运痕迹,死者很有可能是在发现尸体的现场病发倒地。”
“但尸体也有可能是死后三十分钟到两个小时内被小心搬运到的现场,并在此后形成的尸斑,对吗?”慕司辰说道。
松鼠点了点头,继续说:“是的,所以这一方面待定,还需要监控等其他证据来判断死者的死亡地点。另外,死者的尸僵情况稳定,由于室内阴冷,所以哪怕是在夏天尸僵也没能在死亡三天后即我们发现尸体时缓解,如果死者是尸僵形成后搬运的尸体,那凶手所使用的搬运工具一定得够大、大到足够容纳下一个一米七五左右的中等体型中年男人且平躺不卷缩。”
苏然点头:“监控中可以重点筛查足够大的车辆。”
投影仪幽幽的暗光投射在松鼠蹙紧的眉头下,他将PPT翻了一页,神情愈加严肃,底下的警员们也无不抿紧了下唇屏住了呼吸。
“麻烦的是第二个死者。丁嘉禾,女,刚满四周岁不到一个月……就读于空州市半夏幼儿园中班,目前找到的躯体部分仅有三根肋骨和一颗心脏,通过腐败程度可以判断,丁嘉禾的死亡时间与丁国福的死亡时间基本在同一天晚上,但更具体一些的时间还需要进一步检测分析。目前由于其他躯体尚未找到,具体死因无法确定,但可以断定属于恶性谋杀。
“两具尸体及残肢经尸检发现均不存在死后伤,一是说明丁嘉禾是死后被人取出的内脏和肋骨,二也是说明了凶手搬运尸体很小心。”
苏然将指尖上的笔又转动了两圈,看向了白孤里:“现场有什么发现么?”
第一次和苏然见面就弄了个大乌龙的白孤里所幸脸皮够厚,加上苏然也没有要刁难他的意思,于是也就佯装无事地翻开了笔记本:“咳,现场被整理的很干净,除了地面三天未清扫积了层薄灰外,基本没有任何有用的证据,连棉花屑都没有发现。二号死者丁嘉禾躯体所在的棉花娃娃是旧的,从丁嘉禾的个人相册中可以得知凶手是从死者的床上就地取材,选择了死者从小陪伴在身边的娃娃作为藏尸工具。”
慕司辰开口道:“棉花娃娃基本是纯棉布料制作的,指纹和DNA都不好采取吧?”
“是的,而且可以看出凶手作案很缜密,估计是戴着手套作的案,不会那么容易留下破绽。整个房子也都用鲁米诺试剂检验过了,没有任何一周内的血液痕迹,由于现场干燥时间足够,所以也可以排除漂白剂的干扰,由此可以初步推断丁家并非第一现场。”白孤里工作时的表情很严肃,接过松鼠递来的咖啡喝了一口后才继续开口:“丁家室内并未安装监控设备,只有室外的小院子有两个监控分别对准小院内和院外大门前十米处的小路,青禾一居那边我们也拿来了近一个月的正门监控、丁家附近的小区监控以及一个月内的进出登记表,监控刚到,目前四队的队员还在努力筛查中,登记表我们三队也在看。”
顾逸轩接过话头:“另外,丁家的钱财情况经检查并未存在丢失,贵重物品也完好,可以基本排除因财杀人。两名死者的关系网也初步筛查了一下,丁国福父女周围的人都说他们人还不错,基本从未与什么人结仇,丁国福作为台长一向很佛系,好像也没有什么强劲的商业对手,还需要进一步调查。”
苏然点了点头,说道:“好的,等明天电视台上班了我亲自去那儿走一遭,你顺便把可能和丁国福结仇的人名单整理一份发给我,用不着传唤,我挨个走访。嘶——至于丁嘉禾……这么小的姑娘,应该不至于和什么人结仇吧?”
“那万一是凶手是反社会人格随机作案呢?”一位警员发出了疑问。
“这点存疑,案件最开始还是得先把重点放在死者身上,要真是随机作案……这范围也太广了,还需要更多证据支持。况且能不采取暴力手段而选择进软破门进入丁家的,大概率是熟人。”
慕司辰虽然初来乍到,但并不怯场,很积极地在参与讨论。警员们适应性也极强,加上慕司辰提出的观点都有一定建设性,所以一场会开下来两边相处的还算融洽。
等慕司辰说完,苏然问道:“丁国福的妻子黎好什么时候到?”
“四小时前上的飞机,估计还有十个小时这样才能到,等她赶来市局估计也得晚上了。”顾逸轩看了眼手机,回答道。
“好,那今天的会就先开到这里,目前我们手上掌握的证据太少了,中午我和慕老师去丁嘉禾所在的幼儿园和舞蹈培训班那边走访一下。”苏然看了眼时间,起身道:“那就先这样吧,白孤里,你带着你们三队的人和四队一起查监控,顾逸轩配合,黎好和丁国福那边人际关系的排查也不要停,尽快加快进度。这小姑娘死得太冤了,丁国福的死也绝不是简单的意外,这一老一小的,我们总得给他们一个交代不是?”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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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夏幼儿园。
“嘉禾她一向很乖的,在幼儿园里和所有小朋友关系都很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幼儿园园长一边哭泣一边擦试着眼泪,呜咽着说道:“警察同志们,你们一定要给嘉禾一个公道啊……”
“当然,那我们就先走了。”苏然给园长又递了张纸巾,和慕司辰、顾逸轩离开了园长办公室。
“残害这么小的小朋友,这个凶手也太可恨了。”走出幼儿园大门时,一向嫉恶如仇的顾逸轩还忿忿不平地说道。
慕司辰看了眼路边中午陪老人出来散步的小孩子,轻轻摇了摇头:“不论残害的是老弱妇孺还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只要杀了人,都是可恨的。”
“那是当然。”顾逸轩叹了口气:“小贺把车停在了那边,我们过去吧。”
苏然和慕司辰点了点头,跟着顾逸轩走上了人行道。
“苏……苏然?”
苏然闻言一愣,回过了头,那般修长的身材、俊朗的容貌,不是李国东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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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国东,十多年不见,没想到你也来空州了。”坐在街边的咖啡厅里,苏然看着眼前明明没过几年却变化不少的男人,心情很是复杂。
李国东瞥了一眼苏然旁边的慕司辰,觉得他长得有点眼熟,却始终没能想起来,只得把目光又转回到了苏然身上。
“没办法,不论我走到江川的哪一个角落,都会想起小萱,反正大学是来空州读的,干脆就在空州找了家不错的公司落脚,也就在这安顿了下来。等过几年赚的钱多了,再把我爸妈从江川接过来。”李国东苦笑了了几声,看向了苏然身上的便装,一时没分辨出来她从事的工作:“你呢?你怎么样?你不是也从江川跑来了空州?你不是去北方上的大学吗?”
苏然内心有些恍然,原本大家都以为会前途无量考到全国最好大学的李国东最终还是因为心理原因高考失了利,竟然就这么留在了青禾省。
“对,但还是回来青禾了,本来想回江川的,但是省厅提拔,把我分配到了空州。噢,忘说了,我现在是市局的警察,刑警,今天是过来调查案件的。”苏然的目光逐渐放到了在李国东身边乖乖坐着的小女孩:“这是……?你女儿?”
“噢,是的。”李国东笑着摸了摸小女孩的头:“她叫李萱粒,是我在孤儿院领养回来的小姑娘,你们也可以叫她粒粒。我这些年来到处相亲,每次都没什么好结果,现在也就不想再往那方面动心思了,可能未来就这样和粒粒待一辈子吧,把她养大再找个好人家嫁了,也不错。”
“不过你刚才说……来这调查案件?半夏幼儿园吗?”
“啊,对。”苏然细细咀嚼这粒粒名字里的“萱”字,心里始终不是滋味,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今早发现有个小女孩死在了家里,就是在半夏幼儿园上学的孩子,我们就过来例行走访调查一下。”
一旁乖乖听话玩玩具的李萱粒听到这话猛然抬起头来,第一次开口插嘴道:“是……是嘉禾吗?是嘉禾有消息了吗?”
第6章 玩偶之家 05
“你认识丁嘉禾?”苏然摸了摸李萱粒的头,柔声问道。
李萱粒晶亮亮的双眼看着苏然,好像猜到了什么,眼里不消片刻就滚落出了剔透的泪珠:“她……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漂亮姐姐,她是不是出什么事情了啊?”
苏然咬紧了下唇,在犯罪分子面前都丝毫不慌乱的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一个小姑娘的疑问。
“嗯……粒粒,嘉禾她可能是出远门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你把嘉禾的情况详细告诉姐姐,好不好?”李国东轻抚着李萱粒的背安慰道。
李萱粒用力抹了抹眼泪,乖巧地点了点头。
从李萱粒口中苏然他们得知,丁嘉禾生性开朗,与幼儿园里的所有孩子长辈都玩得很好,这点和园长嘴里的基本没什么差别。
但李萱粒同时也说,丁嘉禾失踪那天正是暑期舞蹈培训班上课的日子,而本与李萱粒约定好一起去上课的丁嘉禾却失了约,是一位自称丁嘉禾母亲的女人打电话跟培训班请了五天的病假,并且婉拒了李萱粒的探视。
“漂亮姐姐,嘉禾她还会回来吗?我想她了……”说着说着,李萱粒眼眶里又布满了泪水。
苏然让顾逸轩赶紧去调查李萱粒说的话,然后想了想,给李萱粒点了份橘子冰淇淋:“会的,粒粒这么可爱,嘉禾一定舍不得离开你的。来,吃点甜的开心一下。”
“谢谢漂亮姐姐。”
苏然见李萱粒还是低垂着脸,于是指了指外头的天空:“你抬头看,太阳很远对不对,可不管多远,它都依然在那啊。也许今天是阴天,但可能明天、后天或是大后天,总有一天阳光会洒遍大地的。——所以粒粒小朋友,你要过得开心一点啊。”
“好——”
李国东苦笑着摸了摸李萱粒的头,无奈地对苏然和慕司辰说道:“粒粒这边的思想工作我会慢慢做,那就谢谢你们了。你们查案赶时间,我们就不拖累你们了,你们先去吧。”
“嗯。”苏然笑着和父女俩道了别,慕司辰却在和苏然一起起身打算离开时被李国东叫住了。
“很抱歉打扰一下这位警官,请问,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苏然心头一动,也看向了慕司辰。慕司辰眸色一沉,但只不过在一瞬之间就恢复了常态,笑着回答道:“是吗?我没印象呢。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大众脸吧。”
请问这位哥是对大众脸有什么奇怪的误解吗??
苏然笑着打了个哈哈,赶紧把慕司辰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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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你真这么说的啊?”听完了慕司辰的转述,松鼠笑着对一边让他快滚的苏然打趣道:“没想到堂堂冷面苏警官,还会安慰小孩儿啊?”
“你找死?”苏然白了松鼠一眼,打开了办公室的门:“季唯同学,你没事干就去帮忙看监控去,看给你闲的,你上周趁我不在撺掇我手下人跟你一起蹭网开黑的事情我还没跟你算呢!”
“我错了苏苏!我现在就托马斯全旋着滚回去吃‘尸柜冰淇淋’去——”
等松鼠灰溜溜跑回法医处之后,慕司辰跟着苏然走进办公室,浅笑着把没那么烫了的咖啡递给了她:“你对那小孩儿确实还挺温柔。”
苏然耸了耸肩,低声回答道:“在我看来,古往今来,童真最可贵。孤儿院里出来的孩子,大多缺乏安全感,我不想让她太失望。”
慕司辰听完手里的动作顿了顿,不知道忽然想到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常态。
“排查了一下午的丁嘉禾都没什么有用的线索,唯一值得推敲的就只剩黎好这个关键人物了……”
“慕老师,您对这个案件还有什么看法么?”苏然丢了一颗不久前慕司辰给的薄荷糖给他,坐在办公椅上问道。
慕司辰刚刚坐下沙发的身躯微微一怔,似乎是对苏然嘴里的这个称呼一时半会儿还有些不适应,于是笑着举起那颗糖想把气氛缓和一些:“你这是……借花献佛?”
从百叶窗外投射进来的阳光在慕司辰高挺的鼻梁上打了颗星星,将他此刻眼里揶揄的笑意衬得更盛。
“咳……”苏然脸一红:“我刚搬来这个办公室没多久嘛,办公室里没啥吃的,只有点我妈寄来泡茶用的菊花,但饮水机里的热水刚烧开,我总不能让你在南方的七月里喝沸水,或者干啃菊花吧?”
慕司辰见苏然一激动就话多的毛病出来了,表情也终于生动了,他这才觉得舒服一些,轻轻一笑,开口谈起了案情:“目前线索确实很少,凶手思维很缜密,反侦查意识极强,手段非常残忍,不像是第一次作案。”
“没错,但用这样残忍的方式作案,照理说应该在警界会很轰动,而且这种案件特征性极强。可我问了问五队积案组的同事,他们说在空州至少最近十年内绝对没有类似的案件。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搜寻全国是否有过相似案件,但这样做无疑是大海捞针……”苏然摸了摸下巴,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更何况凶手先前做的案子未必会被警方发现。”过了片刻,苏然与慕司辰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道。
话一出口,两人都是一愣,苏然生硬地拿起了早就没了水的杯子状似喝了一口,而慕司辰则用手掩着脸摸了摸眉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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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队,黎好来了!”就在这时,顾逸轩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苏然第一次觉得这木头小子如此的可爱伶俐。
苏然和慕司辰一齐几乎是弹了起来,这次苏然没开口,是慕司辰说了一句:“走,去看看?”
“嗯。”
苏然打开大门,跟慕司辰几乎是一前一后贴着出的办公室,好像办公室里有什么豺狼虎豹一般,偏偏走在前面的慕司辰在跨出办公室时回头低声说了一句:“哎,苏队,咱们打个商量呗?”
那声音几乎是贴着自己的耳廓刮进去的,混着慕司辰身上若有若无的淡淡薄荷糖香味,惹着苏然耳垂好一阵热。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