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还是上次那个客栈,还是梅姐接待,邱澈没心情和她说什么话,办完入住就去房间了。
“我先洗个澡。”
进屋放下背包,邱澈钻进浴室,她急需一个热水澡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甘霖坐在床边,手掌向后撑着床单,脸上有种茫然的颓废。
手机里一堆信息,都是没信号这几天攒的,他大概扫一圈,只点开了小常警官的对话框。
“已经查实,甘星和史文杰是情侣关系。”
甘霖看到这句话并不意外,他心里早有猜想。
“这件事你和那个小姑娘都不要再插手了,危险,最好回到内地城市去,等这边有消息我再给你打电话。”
信息一共两条,甘霖看完做了个决定,让邱澈走,越快越好。
今天太晚了,明早他开车给她送回格尔木,再乘飞机去上海,大概率要在西宁转机,实在不行就让她乘火车到西宁,这样快一些。
但怎么让她同意离开是个问题,甘霖不想伤害她。
浴室里“哗啦哗啦”的声音逐渐变小,等了会儿,邱澈裹着浴巾出来,发现甘霖不见了。
......
窗外,月亮爬上来,街道没什么人,偶尔不知从哪蹿出来一条四处觅食的野狗,吐着舌头,“哈哈”喘气。
唐古拉派出所外面,甘霖在路边抽光烟盒里剩下的两根烟后还没做好决定,烟掐掉,他踩灭火星快步离开。
这次他没开车,而且从客栈出来的时候特意穿的后门,避开老板娘梅姐的视线。
走到大川甜茶馆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甘霖停下脚步,准备给邱澈带杯甜茶,出门后怕邱澈担心,他留言说要办点事,晚点回。
站在茶馆窗边,甘霖没着急进去,把手机调成静音后往里观察,屋里人很多,乌泱泱的,人手一根烟,一杯酒,哪里还是甜茶馆,分明是散酒摊儿。
在这堆叽叽喳喳为自己争得一席说话之地的人里面,有一位甘霖认识,准备的说是他那双三角眼,左瞄右瞟,一副鬼心思贼多的模样。
甘霖太熟悉这双眼睛了......狡黠,阴狠,毫无善意。
三角眼旁边坐着的人甘霖也同样见过,是在烟瘴挂假装牧民的那位,邱澈画过他的画像。
和本人一对比,甘霖才真切觉得邱澈画得很写实,他打开手机拍照存证,现在还不能报警,没实质证据,怕打草惊蛇。
甘霖把帽檐压低,开门进去,他侧身走向前台,点了壶甜茶。
“老板在吗?”甘霖小声问藏族大姐。
“不在,前段时间出去旅游了刚回来,今天又不知道上哪去了。”
回来过?又走了?
甘霖点点头,“来壶甜茶。”
藏族大姐应了声,转身回后厨忙活。
那帮人喝得正嗨,没人注意到甘霖,他背对着他们坐下,点了根烟。
“华哥,听说你和帆子最近没少赚啊?”
三角眼抓了把瓜子,“你华哥我是吃干饭的吗?”
被叫做帆子的就是那位放牧男,他说:“承蒙华哥和老大罩着,我才能混口饭吃。”
刚才问话那位坐在帆子旁边,满脸通红,看样子已经醉了,“华哥,有什么来钱的道也带上哥几个呗,等旅游旺季过去,包车的、修车的、吃饭的越来越少,哥几个就得闲出屁了。”
三角眼双眼一闭,手一举,瞬间起范儿,“富贵险中求,我们干的事儿你们干不了,你们都遵纪守法,干不来。”
桌子下面,帆子在三角眼大腿拧了一把,“嘿嘿”两声陪笑。
三角眼打了个哈欠,“来,接着喝!”
他回身叫藏族大姐,“给我煮碗面,妈的,什么酒啊!越喝越饿。”
众人哄笑。
见吧台那边没动静,帆子起身过去找,等回来的时候一眼瞄到甘霖。
“我操!你怎么在这?”
三角眼猛地回过头来,撞到甘霖后背,被他突出的脊骨撞得生疼,骂骂咧咧挥了一拳,直接打在甘霖肩膀。
甘霖皱了下眉,身子没动,手上的烟灰震得掉落桌上,他扭头,和帆子对视。
帽檐下,他面庞冷冽。
不知怎么,帆子往后退了一步。
“你他妈瞎啊!”
桌上其他几人站起来,有的拎酒瓶子,有的拿酒杯,好像随时都会朝甘霖扔过去,以平他们“华哥”的怒火。
甜茶这时端上来,藏族大姐被眼前阵势吓到,甘霖勾勾手,示意拿过去。
藏族大姐身子往一边斜,尽量躲着他们点儿,等甜茶放下,她快步跑回后厨,紧接着藏族大哥又出来。
“我们老板不在,各位给大川个面子,不要闹事。”
提到大川,在座的脸色略有变化,镇子上做生意的基本都认识,抬头不见低头见。
“没事没事,坐下喝酒。”
三角眼招呼大家坐下,又把帆子叫过去,附耳说了句什么,帆子直接坐到甘霖身边,盯着他看。
“兄弟,来找事儿的吧?”
“路过。”
“你以为我傻啊?!”
甘霖点头。
帆子刚要发火,碍着身旁人多,把火压下去,小声说:“我告诉你,我们听令办事儿,没想把你女朋友怎么样,而且我们也不知道老大和你们之间有啥恩怨,所以你要报复也别找上我们啊,大家都不容易。”
不知道有什么恩怨?那还真是听话的狗奴才。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甘霖记得这位叫“华子”的说过,他只知道存储卡里是照片,有什么用他不清楚。
甘霖盯着眼前的甜茶冒着丝丝热气,给自己倒了一杯,不搭茬。
“华哥,你前段时间领的小女友呢?最近咋没见啊?”
“掰了。”
提到感情,华子貌似很恼火,杯中酒一饮而尽,“妈的,嫌我没正式工作。”
“有钱就行呗!”
“不见兔子不撒鹰,她没答应嫁给我,我干啥要给她花钱!操!老子不惯着她,都是毛病!”
“哈哈”一阵哄笑,华子转头,看了甘霖一眼,又冲帆子使了个眼色。
帆子点头,示意明白,他两指敲敲桌面,对甘霖说:“走吧,出去聊聊。”
甘霖拿烟的手捏着发烫的甜茶,烟没抽完,甜茶也没喝。
帆子往前凑凑,“这人多,有些事你也不想闹开吧?”
“......”
把烟掐掉,甘霖招呼藏族大姐打包,然后付了钱,随帆子出去。
......
站在门口,帆子“唾”了口痰,骂骂咧咧,“是不是给你脸了?哥几个好不容易聚聚,还让你给搅了,晦气!”
甘霖拎着甜茶,一副无畏的样子。
“你好像不怕我啊?!看来真得给你点颜色看看。”
话落,店门打开,华子扶着门框,晃晃悠悠迈过门槛,“帆子,哥喝多了,想醒醒酒,带这位小帅哥咱上车聊吧!”
“得嘞!”
甘霖对面,华子从怀里掏出那把枪,黑漆漆的枪口,比黑夜还黑......
“走吧,小哥,咱们文明点,就不绑你了。”
甘霖被帆子往旁边胡同推了一把。
帆子在前,华子在后,他夹在中间。
虽然事先预料可能存在冲突,但甘霖还是进了屋,既然进去了,后面会发生什么他倒要看看。
......
走出胡同,巷子口停着一辆没有牌照的皮卡,甘霖见过,上次交存储卡的时候华子开的就是这辆。
“上车。”帆子打开车门,甘霖没犹豫,直接上去。
华子一身酒气坐在副驾驶,帆子开车,他俩都喝了酒,能不能把车开成直线都是问题。
驶出胡同口,车子朝郊外方向,晃悠悠开。
华子上车后灌了一整瓶矿泉水后貌似清醒不少,他叫嚷着指挥,“去小黑屋。”
帆子听到“小黑屋”差点惊着了,连方向盘都握不稳,“华哥,真去啊?”
“去。”
华子回过头,“小子,今晚华哥带你见见世面。”
甘霖一直盯着窗外记路,没闲心和他搭茬。
几次打交道都被冷眼忽视,华子心里很不爽,他忽然让帆子停车,帆子一脸懵逼,只能指哪打哪。
车停下,他又让帆子下去,“给他眼睛蒙上!”
帆子恍然大悟,“华哥,还是你想得周到。”
甘霖眼睁睁看着帆子把皮带抽出来,在他头上绕了一圈,箍紧,之后两眼一黑,什么也看不见。
“走着!”
两人说完开始嗨歌,一路唱不停,把西北民歌唱得跑了调。
甘霖在后面坐着一声不吭,他在琢磨“小黑屋”什么意思,可能是他们临时落脚地,也可能是什么销赃的窝点。
之后开了很久,起码三四十分钟以上,车子终于停下来。
“到了,下车!”
甘霖被拉扯下去,脚刚落地,踩到一堆砂石,四周风声呼啸,看来这里很空旷。
帆子带他往前走,也就几十米的样子,开门进屋。
“头低点儿!撞到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帆子一脸不耐烦地看了眼甘霖,“长这么高干嘛?能当饭吃啊!”
帆子的个头,还不到甘霖肩膀......
风一下小了,甘霖闻到一股很难闻的味道,似动物的体味,还有粪便。
皮带解下来,甘霖眨眨眼,适应几秒光线后才看清屋里的东西。
一张破沙发,几把椅子,地上隐约有血迹,墙上挂着各种长刀,还有麻绳和编织袋。
视线移到角落,甘霖看到一个黑乎乎的包,很脏,上面落了很厚一层灰。
华子蹭蹭鼻尖,估计也有点嫌弃屋里的味道,他拍着肚皮打了个响膈,说:“华哥本来今天心情不错,都让你这小子给破坏了,怎么办呢?这股火你得让哥泄出去!”
帆子把甘霖往前推,“快给华哥道歉!”
“不用!啊,不用!”华子摆摆手,“我有自己的方法消气。”
他说完看向里面的门,说:“帆子,拿把椅子,再拿根绳子,带他到外面空地等我。”
帆子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乖乖听令,他把腰带系回去,扎好,随后从墙上扯了根绳子,以防万一,他还顺了把刀。
甘霖就这么被刀尖指着,绕屋一圈走到后面空地。
这里没有路灯,看起来荒郊野岭的,只有这么一间小房子,而且隐匿在一个高高堆起的封土之后,屋里举架特别矮,甘霖在里面要低头才不会碰到顶棚灯泡。
电线覆盖不到这么偏远的地方,甘霖猜想他们用的也是太阳能。
果然,绕到屋后时甘霖看到一排太阳能板,即便在黑暗中,凭大概轮廓也看得出。
“坐吧,小帅哥。”
帆子打开手电筒,冲椅子晃了两下。
深夜的风撕裂般地吹过来,甘霖感到一股透彻的凉意。
眼下走到这一步,他别无选择,只好坐下。
帆子扯开绳子,说:“别害怕啊,就是请你安安静静看场戏,看完就放你走。”
看戏?
不远处,华子抱着编织袋走过来,编织袋下方漏出一截什么东西,细长的。
第四十五章
在看清编织袋里的东西后,甘霖拼命挣扎,试图挣脱绳子,可胳膊被勒得生疼还是无济于事。
“你们想干什么?!”甘霖迎着风,近乎嘶吼地喊叫,惊到头顶掠过的飞鸟。
华子支使帆子,“把胶布取来,太他妈吵!”
暴怒中的甘霖强迫自己镇静,“你想要什么?我们谈谈。”
“谈?怎么谈?”
他吊着三角眼,阴风阵阵。
甘霖想了下,说:“现在国家打击力度大,东躲西藏也赚不到太多钱,你们可以去搞旅游、开饭馆,只要不犯法,都比猎杀野生动物强,路有很多条,为什么偏偏选一条死路?”
华子不屑一笑,“你一个正常家庭出来的孩子,衣食无忧,还有钱玩摄影,就别给我说教了,什么来钱快我们做什么,再说,人是食物链顶端,首先要保证人的生活,再去谈动物吧,人都吃不饱,管他妈几级保护,我有那闲情逸致吗?”
甘霖不想再和他讲什么“万物有灵,众生平等”的话,因为他说什么对方也无法理解,听不进去。
“你放了它,我给你钱。”
“给钱?你能给多少?”
“你想要多少?”
华子竖起食指,“一百万。”
这不是在交易,而是在泄火,华子毫无诚心,甘霖清楚。
“我拿不出那么多,但我可以高于市场价给你们,而且这是一只小藏羚羊......”
言下之意,“小”对他们来说,就算逮到也没什么赚头。
华子“哈哈”两声,口中呼出的酒气难闻得熏人,“你知道市场价多少吗?”
甘霖确实不知道,心急之下的对策而已。
“在九十年代,黑市上,一只藏羚羊皮的价格是四百八十元,现在,翻了几倍,坦白讲吧,钱多你出不起,钱少我还不干,我就是想折磨你,折磨人和折磨动物都能让我痛快!今晚,我要痛快加倍!”
说完,他把编织袋放在地上,里面的小藏羚羊蹬了两下腿就不动了。
甘霖心痛地看着脚下奄奄一息的藏羚羊,从接触摄影开始他拍的最多的就是动物,可可西里这片土地上差不多所有陆地动物种类他都拍过,而他此刻却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营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