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代露还在美国一所大学念本科,临近毕业,她手上抱着薄薄一沓各个艺术院校的介绍册,有一搭没一搭地翻阅着。
余途在低头看剧本,空气静悄悄,弥漫着代露发梢的清凉果香。
阿本无聊,凑过头来看代露手里的册子,一个一个专业数过去:“时尚管理、奢侈品管理、艺术史论……露露,你学了这些专业以后回国能干嘛啊?”
被阿本奚落,代露佯装生气,一掌打在他胳膊上。
“进时尚杂志做编辑?还是进奢侈品商店卖东西?”他接着问。
“才不咧。”代露振振有词地反驳,“零售是奢侈品的一线,当然也很重要,我实习会去做的。但是回国以后——”
代露一抬头,发现余途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放下了剧本,撑着额头听她讲未来的规划。
那双温润如黑曜石的眼睛盯着她,代露一时有些心虚,原本自信的语调弱下来:“在欧洲零售实习攒一线经验,之后回国进南京西路的品牌总部,做marketing或者PR,这样是最理想的。”
阿本的表情明显没听明白,只有余途点点头,俯身从那叠小册子里抽出一份,递给她:“申请ESSEC吧,我有朋友在那里。”
就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代露不再纠结,决定了自己的硕士去向。
***
代露从回忆里挣脱出来,当时说的职业规划,如今看来仿佛一个笑话。
也难怪余途会用那么意外的眼神看她,她曾经在海外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专业,是无须为世俗发愁的天之骄女,任性地飞洲际航班回国追星。如今却在这里做最低声下气的工作,对那样恶心的男人卑躬屈膝。
想到这里,代露的心情平静下来,久别重逢的零星喜悦在现实面前不值一提。
“项链还是不买了吧?”她轻声细语地问,“如果没别的想要的,我帮你打单,外面同事还不能下班呢。”
余途看一眼表,才发现十点半了。
余途有一辆车停在国贸的地下车库里,TN的保安便直接把买好的东西送到地库,顺便帮他把车泊出来。
其他商店已经全部打烊,这座灯火辉煌的商厦又重新进入沉睡。代露看着余途离开的背影,很庆幸他善解人意地住了口,没有继续问她那些难以回答的问题。
比如她走的路为什么和从前规划的不一样,为什么选择在这里工作,为什么当初不告而别。
余途只在离开时停住脚步,回过头问了代露一句:“你介意我告诉阿本吗?”
代露没反应过来。
余途解释:“阿本一直念叨,想知道你去哪了。”
代露笑起来,唇边绽起一道浅浅的梨涡。她点点头,高马尾跟随着甩出欢快的幅度。
“好呀,阿本之前说要请我吃京兆尹,还一直没兑现呢。”
***
代露交了班,缓步走在去往地铁站的路上。
她住在通州常营,离这里八站路地铁,不远也不近。通勤时段会辛苦一点,但像这样晚风习习的深夜,回家的路并不让人难过,反而是一天中唯一可以放松的时间。
代露在地铁站余途代言的产品广告牌前驻足。
做粉丝的时候,代露曾经张狂地想过,如果有一天余途红了,她一定要在他生日那天,把全北京所有的S级地铁广告位包下来,印上站子的微博ID,祝他生日快乐。
告诉全世界,她曾经在那么早那么早,谁都还不知道时,就那样喜欢着他。
如今余途比她想象的还要有名,这个任性的想法,却和她曾经关于未来的所有规划一样,变成了虚幻的泡沫。
作者有话要说:
职业规划我随便写写的,具体能不能实现,我也不知道。如有业内人士看到,请忽略 _(:_」∠)_
第4章 谁与你不搭
Chapter 4
从法国高商办理休学手续的时候,代露已经明确地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她高中毕业后就被父母送出国留学,本科在美国一间私立文理学院就读,这所小众学校不在国内教育部的学历认证序列,硕士又中途休学,如此一来,手上只剩下一纸高中文凭。
想要继续在这个行业有所发展,凭自己的能力立足,唯一的一条出路就是进奢侈品门店,做零售。
***
“你真的要去做柜姐啊?”
巴黎隆冬,地铁站台边吉普赛人吹着流浪风琴小调。
一夜之间,代露接受了父母车祸抢救无效、公司资金链断裂的诸多噩耗,从住单人studio的留学生变成一无所有的穷光蛋。
变故来得太快,冲击太大,代露都没怎么来得及悲伤。倒是闺蜜曲宛歌的反应比她大多了,听说代露要休学回国,惊得直接从斯图加特跑到巴黎找她。
“跟你说多少次啦,国内门店对销售的要求很高的,我能进去已经不错了。”
代露翻着手里的毛线帽,正面翻反面,反面翻正面,没什么所谓的样子。
曲宛歌还是很不甘心,按照原本的想象,代露毕业后是要直接进南京西路各大高奢集团总部的,她家里有这个能力,她也有与之相配的履历。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代露索性开始往国内各大门店海投简历。
得益于她在伦敦街全英唯一一家Goyard的兼职经历,投出的简历都收到了不错的回音。有几个品牌的店长在跟她skype面试后,马上答应发offer。
选择要去哪家时,代露没有犹豫,将TN定为首选。
一来,TN不计算个人业绩提成,只看店铺总业绩,这样的薪资结构比较适合代露。
代露了解自己的性格,她从小在被保护的环境里长大,应付不来你争我抢勾心斗角的表演,奢侈品行业恰好是表演的重灾区。
这种情况下,不计店提的品牌对她来说是最好的选择。
还有一个感性的原因,余途很喜欢这个牌子,拉开他的衣柜,全是TN的私服。尽管当时他与TN还没什么交集,但仅仅出于这一点熟悉感,代露就觉得亲切。
这脆弱的联接,本来只是代露的自我安慰。她也慢慢习惯了新的生活,在这份工作中重新找到元气——无论过什么样的日子,无非就是随遇而安,尽可能取悦自己,愉悦他人。
得知总部将余途定为代言人考察人选后,代露反而尴尬起来。当TN正式官宣两者的合作时,余途在国贸安排有一场路演剪彩,代露特地和同事换了班,只为避免见到他。
曾经她是亦步亦趋追逐着他的粉丝,如今却在他代言的品牌下工作,代露心中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索性选择逃避。
没想到,她千防万躲,他们还是在这个寻常的日子相逢了。
很奇怪地,真正到了这一刻,代露心中的紧张、不安、羞耻……种种她以为会喷薄而出的情绪,都像水面上浅浅的涟漪一般散开去。
遗憾。
她胸中只剩下遗憾。
她在籍籍无名时喜欢的那个人,迎来了他最好的年华;而此刻的她,却已经不是最好的那个自己。
人和人,为什么总是不能在对等的时机相遇呢?
代露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只想把今日这出插曲甩在脑后,继续当那个伪装脱粉的鸵鸟。
***
代露连休两天没有排班,第三天一到店里,董董就着急忙慌地叫住她:“露露,露露!”
代露走过去,边换上腰包和手套,边眨眨眼睛问:“这么开心,有桃花呀?”
董董捏她一下,反过来揶揄地看着她:“是谁有桃花不一定好伐!前两天你没来上班,一个小帅哥来了好几次哟,点名要找你。”
代露一愣:“长什么样的小帅哥?”
董董回想描述了一下那人的模样:个子高高的,又瘦皮肤又白,笑起来纯良腼腆,像一只摇尾巴的柴犬。
代露不明所以:“听你这么说,像个小gay啊。”
代露说到做到,真的把和余途相遇的事情忘在脑后,完全没往那方面想。直到午休时,她看到纯良小gay阿本在橱窗外拼命挥手,这才如临大敌。
余途还真的告诉阿本了啊?
代露以蜗牛速度挪步出去,先扯出一抹客气的假笑,静静看着阿本。
没想到阿本直接红了眼眶,一双狗狗眼蕴着泪水,埋怨道:“招呼不打一声就走,有的人怎么能这么讨厌啊!”
代露蓦地有些感动,装不下去了。阿本是个直言直语的性情中人,当年余途团队的工作人员里,阿本是第一个主动搭理她的,后来代露也和他最要好。
她抬手捏捏他吹弹可破的小脸,“好啦好啦。对不起,换我请你吃京兆尹好哇?”
阿本扁扁嘴,不依不挠地嘤嘤哭泣表示抗议。
代露没办法,看看手里的表,上班时间到了,只好残忍地叫停这执手相看泪眼的一幕:“阿本,我先回去上班,你什么时候有空,再打我电话。”
她翻出自己的销售名片,装进阿本上衣口袋里,拍拍他的肩,转身就要进店。
阿本急忙拉住她:“等等,等等!差点忘了正事儿。”他从包里翻出一枚白信封,递给代露。
代露:“什么呀?”
阿本卖了个关子:“你拆开就知道。”
***
东方文化中心,夜幕低垂,绚丽的舞台灯光渐次亮起,第25届“金瞳奖”颁奖典礼即将拉开帷幕。
因为余途和几个顶级流量的出席,这场晚会的前排票价被黄牛哄抬到五位数,直到开场,仍有许多粉丝围在检票口,进不了门也想听个响。
“咔嚓,咔嚓。”
“小张,给余老师翻下衣领~”
“这个眼神,对,漂亮。”
园林酒店的中式古典中庭,潺潺流水与嫩青色枝叶共同围出风景正好的一隅。余途造型完毕,全身从手指精致到头发丝,摄影师正在这里给他拍摄今晚的宣传照。
现场支着巨大的打光板,快门声和喧哗声此起彼伏。
余途身上穿着TN新季尚未发布的秀款正装,领口别一枚孔雀石镶钻花型胸针,与松绿色领带相得益彰。简洁黑色使他更显气质优越。
不远处,戴着其他艺人团队工作牌的staff三三两两走过,一边回头看,一边小声议论。
有艳羡的:
“牛啊,余途今天又是超季秀款。”
有咬牙切齿的:
“我去,全酒店最好的拍照位置又被他家占走了。”
也有酸溜溜的:
“嘁,穿得再漂亮,拿不到奖有什么用。”
第一轮拍得差不多了,摄影师打开MAC显示屏,和艺人宣传一起挑照片。
余途端着冷咖啡,站在绿植下看屏幕,突然转头问了阿本一句:“门票你给出去没有?”
阿本马上反应过来,点头如捣蒜:“给了给了,中午就给了!”
余途继续喝他的冷萃。
“老大,”阿本装可怜,“那套票给了代露,我坐哪儿?”
只见余途一个冷冷的眼锋剐过去:“还能坐哪儿,地上。”
阿本不明白,余途是怎么突然和代露联系上的。但他把VIP区工作人员的位置留给了代露,阿本琢磨着,他也和自己一样,一直希望那个熟悉的身影能重新出现在观众席上。
***
颁奖典礼开始,最前面是冗长的领导发言。
余途坐在第二排的中间位置,手肘支着座椅扶手,微微倾身,专注听着台上人的无聊讲话。
阿本最终没有沦落到打地铺的悲惨境地,余途不知又从哪里变出一张边区的座位给他,他此时就坐在弧形最右侧的角落里。
他勉力抻着脖子,聚精会神地留意余途的一举一动。
第一位领导发言结束,主持人串场的间隙,阿本看到余途微微侧身,状似不经意地往观众席后方瞥了一眼。
阿本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心中大叫一声“不好!”——
整个场馆满满当当,唯有第五排右侧空出了一个位置,格外显眼。
如果阿本不知内情,会在内心腹诽,这是哪个大款,放着五位数的门票不来,也不知道卖了?
但他恰好门清,那个位置,根本就是他中午亲手送出去,给代露的。
这已经开场十五分钟了,那个位置却空空如也。
阿本心中发虚,偷偷观察余途的神色,发现他脸上没什么异常,又安下心来。
一定是店里太忙了!代露走不开,晚点才能来。
阿本这么自我安慰着,在之后的数十分钟里,却完全没有了看节目的欲望,每隔一小会儿,就要转头看一眼那个位置,祈祷人赶紧来。
但一个小时过去了,晚会的繁文缛节已经结束,到了艺术家表演环节,代露仍然没有出现。
余途看着很平静,但手指关节有规律地敲着座椅扶手,一下,又一下。
这个动作很隐蔽,阿本额间却冒出冷汗涔涔。
他想给代露打电话,一翻上衣口袋,没摸到那张名片,不知道掉到哪去了。
直到艺人统筹来通知,诗朗诵节目需要到后台候场了,那个座位还是空空如也。
余途站起身,礼貌地躬身,示意周围前辈让出走道,头也不回地往后台去了。
阿本离开前替他回头看了一眼,心中叹口气。
他家老板真是自作多情,代露消失一年不联系,明摆着就是彻彻底底地脱粉,不想再和这个明星有瓜葛了嘛!只听说过粉丝痛骂脱粉叛徒,没听说过正主自己下场挽回的。
这不,脱粉的人来了一招斩立决,把他们的念想断得彻彻底底。
***
恢弘壮阔的军乐队背景音乐从音响中流淌而出,礼堂背景变为崇山峻岭、江河奔腾的青藏线无人区风景,大屏上打出八个铿锵有力的草书大字:《时代潮头,风华正茂》。
余途和几位老艺术家一起,从舞台两侧分别走出。身上穿着笔挺的白衬衣,手中捧一本丝绒封面厚重的朗读本,氛围严肃,宛如文艺界联欢大会现场。
啊这……
余途后援会的粉丝们集中坐在看台,满心期待了一晚上,万万没想到偶像的节目是这种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