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溪琳遂收起板子往墙后缩了缩,此时安以诚已经站起来,低着头给人道歉,表情精彩,如同打翻了调色盘。
那少年白打底白衬衫清清爽爽,气质斯文,骨相风流,舟楫一般的眼漆黑似寒潭潦水。
赵溪琳疑惑的思绪突然明了了起来:真是个妙人儿,难怪安哥急着扒人家裤子。
“你没事吧?”他问,声音润亮,沉沉的很好听,也没有责怪的意思。
安以诚瞄了眼他裤子上皱起的两团,嘴角一抽,耳朵赧红,难得结巴,“没,没事,我对不起你……的裤子。”
他弯腰拍了拍两团褶皱,不甚在意:“以后小心。”
等到小哥哥走远,赵溪琳才蹑手蹑脚地溜到她身边,见她颓废如枯萎的小花,最终还是忍不住吐槽:“安哥,你虽然是汉子,但也不能太主动了……”
安以诚开始自欺欺人,努力给自己找回底气:“没事,我不记得就是没发生过——你的板有问题,平地摔跤你说怪不怪?”
见安以诚开始转移责任,赵溪琳嘻嘻一笑,拍了拍手里的宝贝滑板:“乖宝贝,想不到你还是个忠心护主的,这下不怕你被人偷去了。”
安以诚朝她摆摆手,颓丧的调调:“琳子,你先去教室占个位置,我丢个快递盒子。”
赵溪琳见她如此落寞,想必还没从尴尬里走出来,也想留点时间给她平复心情:“好,我顺便买两瓶汽水。”
八点四十分,教室里的桌椅几乎已经坐满,赵溪琳扫了一眼,初中杀上来的同学也就也就寥寥几人。
旁边空了个座位,留给安以诚。
安以诚从小和她一起长大,是交情过命的姐妹,关于她,十七初中还流传着一段神话——
传说十七中校霸是个女孩儿,此女长相凶狠,揍人手段残暴,从她手里溜出来的,定是要鼻青脸肿,别说亲妈了,就是亲爷爷也认不出!
但是,她家安哥明明长得一表人才,乖巧可爱好吧?
道听途说也不知道去打探一下,真是无力吐槽。
安以诚把盒子与包装纸一起塞进垃圾桶。
英华的垃圾桶又高又壮,她打量着眼前这个威武的垃圾桶,突然想起明镜二把椅——喻泽豪。
开学前,喻二哥嘱咐过她几句。
“这段时间收收小脾气,做个小白兔行不行?出了点状况,我在调整了,就怕护不好你,你哥回来跟我闹……”
安以诚知道,不是出了点状况,而是出了大状况。
“反正你长得也不像校霸的样子,到了新学校和同学们好好相处,人家慢慢就觉得你是人美心善好交往的人了。”
她应下:“好。”
“好!”安以诚收了思绪,拍拍手上灰尘,“做小兔子,对我来说简直小菜一碟!”
给自己打好气,小兔子已经暂时忘记了刚刚摔跤的尴尬,步子轻盈地往新教室走。
能坐在两个A班教室的人,都是宿区中考排名前80的学霸,一想到以后要和这些学习怪物一起内卷,安以诚就觉得亚历山大。
推门而进,原本低声私语的教室突然静了几秒。
救、
这是怎么了?
安以诚内心忐忑,自己不会刚出场就暴露了身份吧?她还没说话呀?
教室里翻涌起窃窃私语来。
“就是她吗?”
“好漂亮啊!”
“果然名不虚传!真的好好看!”
第一次这么多人夸她好看,安以诚脑袋一时有些发晕,内心傲娇冷哼:哎呀一般一般,随便长长。
小白兔故作娇羞地抬手,轻柔地理了理发梢。
不过很快,她又经历了今日的第二次尴尬事件。
“同学,你不进去吗?”身后传来一道温柔女声,黄鹂一般悦耳。
安以诚半侧过身子,登时明白了新同学惊叹的对象。
女孩白衣黑裙,身段窈窕,那皮相清纯中带着尚不成熟的妩媚,杏眸潋滟动人。
她一句“哇塞”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桌椅堆里便爆出一声热切的呼唤,“安哥!我滴亲人啊!”
赵溪琳从位置上弹起,小鸟一般飞到安以诚身边,猫儿一般扑到她身上。
救命!有社牛啊朋友们!
小赵嘿嘿一笑,拉着她走回座位,悄悄在安以诚耳边说:“这是实验中学的校花白羽,芳名之前都传到我们十七中了,真的好好看呜呜呜!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小姐姐!”
安以诚深表赞同,偶然想起什么,会心一笑:“我想起来了,这就是白羽。”
“海盐苏打!”赵溪琳丢去一瓶冰凉的蓝色。
八点五十五分,班主任终于到场,一进门就顺手关上前门,准备开讲了。
传说中“一眼看上去就是好人”的长相,黑板上“闫立”二字,倒是和他本人有点反差萌。
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大叔在黑板上画了个四象限,开始介绍起柯维的四象限法则,按照重要和紧急程度进行划分,顺路得出了个结论:谈恋爱是个重要但不紧急的事,给丢第二象限了。
“对于英华处置情侣的变态手法,各位可能有所耳闻,不过更变态的是它抓情侣的骚操作,我不忍心详述,等有人被抓你们自然就知道了。”
“不过我还是劝大家谨言慎行,别做第一对被捉的傻孩子。”大叔推了推眼镜,表情很是悲悯。
同学们嘴角一抽,这真的是自己的亲班主任吗?也不告诉清楚,就这么朦朦胧胧?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坑娃呢。
“还有就是班干竞选,我打算在军训结束后来做,有意愿的同学可以准备一下了。”
学校给班主任下发了三页新生注意事项,闫立只着重提了早恋和班干竞选两点,其他的琐碎项目似乎根本不配有名字,他这么信任这群崽儿们,还真是心大。
不过也难怪。
英华是宿区第一高级学府,能不能上全看中考成绩排名和精英特长,一年就招720个,好学苗全部薅走,高考状元和六七百分人数蝉联八校榜首以及不知多少年。不少关系大户挤破脑袋踏破门槛也要把自己的孩子送到这里,借读生名额就八十,宿区钟鸣鼎食的有那么多,借读生往往是权贵中的战斗机。
大叔突然想起,自己漏了个人物没介绍,忙正色:“咳咳,今年A班有点特别,有位同学并没有参加全国中考,但因为世界冠军太稀有了……”
说道这里,讲台下已经唏嘘声一片。
“这种人才我们学校怎能轻易放过?拿今年中考卷给这位同学试了一下,根据得分和排名给分到了咱班。”
台下再次唏嘘起来。
眼尖的同学早就发现五乘八的桌阵外多了一套桌椅,孤零零地挨着讲台,想来就是世界冠军大神的藏身之地了!
坐在那里的是个壮汉,快一米九的个子,看上去体育竞技就很牛逼的那种,赵溪琳特意戴上眼镜,盯着壮汉的后脑勺看。
壮汉似乎察觉到大家关注的目光,缓缓转过身子,硬着头皮与身后齐刷刷的目光进行逐一而又短暂的对视。
然后这位大哥举起了手,这一刻简直万众瞩目。
大叔嘴角含笑,示意他说。
他转过身来,满脸肃穆:“你们干嘛一直看人家啊?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
仿佛一只乌鸦飞过头顶,学霸们头上顶着一串黑线。
大叔呵呵一笑,目光亲切地看了壮汉一眼:“感谢詹星桥同学的精彩发言,咱班氛围欢快了不少,我呢告诉大家这个特殊名额,是要讲清楚咱班为什么41人,公开公平公正。”
大叔在整齐的脑袋中扫视一圈,食指点了点讲台,“许言珩,来,给大家认识一下。”
安以诚瞳孔地震!
国象圈内人士都听过他的大名,无论是两次蝉联12岁男子世锦冠军,还是13岁积分突破特级大师,这人都是神话一般的存在,只是2018年加普林达什维利杯后,一年多再也没有他的赛迹更新。
她在棋社混了一年,教练提起这神坛的这几位天才少年,每每赞不绝口,少年班的门外就挂着他的照片和简介。
想不到这尊佛放着广州那样的大地方不待,却跑来宿区这个三四线的小城,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安以诚托着下巴,打量着前排站起身的那人。
大神转过身子面对大家,俊逸的脸上笑容淡淡,礼貌地浅浅了个躬,谦卑有礼。
模样有点眼熟。
嗯?
安以诚:!!
第3章
今日是撞了什么运气?她刚把滑倒的尬事抛在脑后,当事人就猝不及防地出现了,于是那些尴尬也紧跟着重回脑海。
安以诚揉揉额头,复又捡起“我不记得就是没发生过”的心态,同大家一起抬头惊艳,假装无事发生的样子,终于熬过一小时的班会。
然而,命运女神终究没有眷顾她,她之前坏人姻缘的狗事,终于有了后续。
明明上午还是晴空碧透,傍晚却又铅云低垂,一副大雨将至的光景。
许言珩坐在后座,女人蹙着眉,一张一张翻看着入学资料,车外是呼啸的晚风,车内是A4纸切割一般的哗啦声。
“言珩,点解(为什么)要跟妈妈过唔去?我也系为你好!”绵软的粤语,语气却是那般恨铁不成钢。
少年扭头看着窗外的灰天,入目皆是陌生的楼宇广厦,对于妈妈的质问,他没答话。
宋湘越想越生气,手上用力,豆蔻指甲捏皱了纸边,“点解从国象院退学?你要想气我,大可唔使咁(大可不必如此)!”
“你冇去理我了,董事长。”儿子懒散地打发了一句,开了车门,礼貌滚下车。
“言珩!”宋湘落下车窗,终于忍不住爆发:“你呢个系自甘堕落!和你死鬼老老豆(老爸)一样!你会毁了自己!”
“嗰(那)你拉我返去吧,”许言珩两手揣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你拉回去的还是不是蝉联冠军?”
面对儿子的威胁,宋湘气得咬牙切齿,却也知道,倘若硬把许言珩抓回国象训练场,那毁掉的就不止一个棋坛连胜,还有自己公司的形象。
宋湘望着儿子走远的背影,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抬手揉了揉额角。
“造孽!”
她栽培了十六年,十六年!
为什么?
为什么他们母子竟走到了这一步?
为什么他宁远和那个死鬼老爸困在这个四线小城,也不愿和她一起,站在赛场的高光下?
安以诚在家琢磨着笔画,一撇一捺像极了安以轩的笔迹。
信纸上只一行字,本是一秒读完的事,她却盯着那行字,呆坐了十分钟。
阳台上挂晒的迷彩服散发着洗衣液的淡淡清香,月上东山,她终于凝了思绪,把信装进信封。
这骗人的伎俩,在真情打动失败后,显得格外讽刺。
她穿上外套出门去找喻二哥。
八月将尽,落雨多少带了初秋的凉意,混着葱茏的绿植气息,藏进晚风的归途之中。
街市上,琳琅的店铺逐个亮灯,牌匾的彩灯映在湿漉地面上,拖出长长的光束,烟花一般,竟有些刺目。
惨遭截胡,她被迫乖乖站在墙边,腕上挂着个塑料袋,装着两颗热腾腾的茶叶蛋,形象滑稽。
围在她跟前一圈的,则是些半大的少年,脸上稚气未退,个子却都不矮,周身散发出混混们独有的不良气质。
中间众星捧月的少年就是景黎,模样清秀,个子高挑,只是如今脸色阴沉,蹙眉酝酿着怒意,语气不善地骂道:“安以诚,你别以为我真他妈怕你!你哥走了那么久还没消息,谁惯着你跟我猖狂?”
见她满脸无所谓,景黎心头怒火更旺,炸了声狮吼:“说话!!”
安以诚微微抬头,鸭舌帽下一双桃花眸子眼波澄澈,又淬着薄凉的冷意,她笑:“人家校花不喜欢你,跟我投送的照片有什么关系?”
那本是极美的一个笑,景黎却怎么看怎么觉得面目可憎,气得他牙根痒痒,“你还好意思说?就他妈怪你!我这辈子都没见过像你这样的恶女!”
“那要怪你见识短浅。”安以诚把茶叶蛋揣进口袋,平声回道:“你好歹也是个舔狗,小小挫折怎么就停滞不前了?加油啊。”
小弟见景黎被气得半死不活,忙插话,颐指气使:“黎哥别跟她一般见识,这女的头发长见识短,一看就没文化,我们黎哥可是考上英华的人!”
安以诚呵呵两声:“英华?”
“呵呵!没听说过吧?”又一个小弟上前吒叱,“全区前七百!天才中的天才!你呢?读哪家技校啊?不会不念了下来打工吧?”
“其实我……”安以诚欲开口,就被打断了。
“就这样的还敢跟我们黎哥讲理?真让人笑掉大牙!”
安以诚一阵无语,又开始死命戳他痛处:“可惜人校花——看不上他~”
说完也不顾小弟们的粗暴拦截,迈步就要离开。
景黎脸色一白,恶狠狠地去抓她领口。
走路走得好好地,身侧突然飞来一团白色的什么东西,直直朝他脸面砸去,许言珩下意识地抬手拦住,拦完就后悔了——这……身边就是公厕,这东西……触感温热,莫不是……
心下惊恐,细瞧了一眼,发现是袋子里装的两个茶叶蛋。
幸好幸好。
他不禁松了口气。
虽然但是,这也挺离谱。
茶叶蛋在手里颠了颠,惨叫声便从公厕后面此起彼伏,一串接着一串,好不凄厉。
手里的蛋也碎了,同样凄惨。
也就一分钟的功夫,墙下小径的绿植处窸窸窣窣,如有猛兽出没。
他驻足没动,好奇地朝那处打量过去,只见贴墙边走出一个姑娘,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模样,身上沾了草木上的雨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