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不吃不喝,还不说话?”傅宗羡笑着凝视她,语气慵懒。
曲照别过头去。
傅宗羡直起身:“曲阳又病了,你还不知道吧?”
曲照顿时回头。
“你这样的话,我就不许给他看病了。”傅宗羡双手抱胸,好整以暇。语气好似处理小猫小狗。
曲照一把抓住他的衣角,神情痛苦复杂。
“说话。”他不容拒绝地命令。
曲照死死抓着他,摇头。
“求我!”他反攥紧她的手臂,逼迫她,“保证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一切,都是最后一次!说!”
曲照哀求地望着他,眼泪顷刻涌了出来,只是摇头。
察觉到不对劲,傅宗羡扳正她的身子:“为什么不说话?!”
曲照低头,无声地流泪。
傅宗羡的脑袋里那瞬间生出一个不敢置信的猜测。缓缓,他听到自己的声音都是那么的不真实:“你……不能说话了?”
翻来覆去检查了一遍,最终确定为心理原因导致的癔病性失音。
医生说了许多。当“重大精神波动”、“精神创伤”、“服用抗焦虑、抗抑郁药物”这些话清楚传进傅宗羡的耳朵里时,很长的时间里,他觉得自己喘不上气。
他还听见医生说,现在只是喉发声功能暂时性障碍,如果发展成完全性失语症,就很难治愈了。
看着曲照低头啜泣的狼狈模样,他不由得再次想起她坠楼时那触目惊心的一幕。
像是做了极大的心里调整,他终于又恢复了平静,眸光清冷,忍抑道:“你的一切都属于我,我劝你趁早打消一死了之这个念头。从现在这一刻起,你的身上,我一个伤口都不想看到,你最好保护好自己。”
曲照以为他怒从心起又要摔门而去,不料他像送她来医院时一样,再次留了下来。
别再发疯就好,她只求。
他又像上次一样拥着她窝在那不算宽大的病床上。
刚开始还好,渐渐,曲照发现,他似乎别有意图。
先是看似无意的触摸,到最后竟伸手去扯她的裤子。她躲避着阻止了他。转而一想,又恐惹他不快,伸手探向他。
微暗中,两双黑眸交汇。
傅宗羡自是会意。
像是恩典,又或是念在她身上有伤未愈,难得他格外温柔。
曲照没怎么动情,倒是傅宗羡,酣畅淋漓。哪怕到最后结束了,他都紧紧抱着她。
明知是错觉的温存,曲照还是差一点就沦陷了。
贴着他的胸膛,听到他急促的心跳声,是那么的有力,每一下都敲打在她的心上,却又像针刺,那么疼。
“等你好了,加倍还回来。”傅宗羡的声音有些喑哑,在这寂静的深夜里温柔似水,“今天这是对你这次不听话的小小惩罚。”
曲照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直直看着他。
傅宗羡伸手盖住她的眼睛,盖住那片清澈透亮。食饱餍足,他闭目养神:“放心吧,抛开曲阳是你的外甥这一点,他的确讨人喜欢,我是不会把他怎样的。不过如果你想要我把他怎样的话,那就难说了。”
或许是为了她的康复治疗,第二天,傅宗羡竟好心地把曲阳带来了医院。这是这些天来令她感到心情最愉悦的事了。
目送心理医生离开,傅宗羡怀抱着一个小团子的身影从门后闪出。
曲照眼前一亮。
几天不见,小家伙神采奕奕,全然没有之前的病态。曲照都开始怀疑傅宗羡昨天说的曲阳又病了是不是在诓她。
才出伏,正式进入秋老虎阶段,天气有些闷热。小家伙穿着棉麻背心,肉嘟嘟的小下巴上挂着丝丝的汗,眯着个眼睛咯咯冲着曲照笑,乐不可支。
傅宗羡难得一身休闲装束,夹着曲阳递到她怀里,将一束向日葵交给小冉吩咐插好。
曲照的视线在那束花上停留了数秒。
思绪放空间,视线又与傅宗羡的对上。
她立即收回,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到曲阳身上。
小家伙的脚不安分地在她身上走动着,小手在空中挥舞着,最终落到她的嘴巴上,轻轻地点、画、抚摸,然后是鼻子,再到眼睛。始终笑盈盈。
曲照太想跟他咿咿呀呀地逗着玩儿了,奈何发不出声音。只能做出夸张的表情,以此来回应他的热情。
“妈妈——”
猝不及防的一声。
曲照呆住。
“妈妈。”
较之前短促却清晰。
不止曲照,傅宗羡也一愣。
曲照想起之前在医院里,那个婆婆说过曲阳叫傅宗羡“爸爸”的事。那是她第一次知道曲阳会叫爸爸了。
谁知这家伙是不是跟她有心灵感应。她还在想着什么,就见小家伙扭头朝着傅宗羡笑,一声“爸爸——”脱口而出。
曲照瞬间僵住。
傅宗羡也是万万没想到。
只是几秒,他抱过小家伙刮了刮他的小鼻子,佯装严肃:“我可不是你的爸爸,她也不是你的妈妈。”
曲照真是庆幸此刻的她不会说话。
小没良心的,她心想。教了那么久的“小姨”,最终叫出口的却还是“爸爸”“妈妈”。
持续了好些日子,傅宗羡每晚与曲照同睡。白天有专人送曲阳来医院,晚上再将他接回傅家。
终于,曲照后背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虽然还是发不出声音,但还是出院了。
毕竟只要傅宗羡想,全世界最好的心理医生都能被他请到面前。医院实在不方便。
和曲照回去,一路上,小冉极尽小心,又怕她再跑了,又怕她再想不开寻短见,磕了碰了她都怕。
一路提心吊胆,总算到了。
还没进门,曲照一眼就看到阳台新做的防护装配,心不由得一沉。
果然。
为了困住她,他还真是“面面俱到”。
小冉见她盯着阳台出神,一脸磕到了的表情,会心一笑:“曲小姐,傅先生是我见到的第一个如此心细如发的男人。因为上次您坠楼受伤的事,他撤换了傅家所有的栏杆,所有存在安全隐患的地方都进行了全方面的整改,宜清苑和傅家一样,傅先生下令一起整改的。”
曲照愣在原地。
她想起在医院时傅宗羡对她说的话——
“你的身上,我一个伤口都不想看到,你最好保护好自己。”
他叫她保护好自己,是不想她再受伤的意思吗?
她很清楚,小冉不会骗她。因为傅宗羡请她来不是要她来为他说好听的话的,她没有必要。
所以,他为什么要这样?
为什么一再地折磨她过后又要给一颗糖?
是因为她差点死了,他觉得自己多少有点责任?
没必要。
真的没必要。
他恨透了她,她知道的。他巴不得她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又或者生不如死才好。
不是吗?
许久,回过神,曲照丢下小冉去到卧室将自己锁了起来。
原本这些天下来,她都快忘记傅宗羡是恨她的了……
真是久梦乍回。
她明明不能忘!
他一下子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一下子又像变了个人似的如这般……
她都快分不清哪个才是真正的他了!
拿起一旁的速写本,她瘫坐到地上,不由自主开始画。
听到小冉在敲门,在叫她,每敲一下,每叫一声,她就像不受控制般变得愈发焦躁,下笔的动作也变快,力度变大。纸张被戳出许多凹陷的小圆,甚至划出破洞,仍旧没有停止,整个房间充斥着铅笔划动的沙沙声。
不知过了多久。
当傅宗羡的声音透过那扇门传来时,她的动作一滞,转而变得更加焦躁。
“曲照!”一向不耐重复的傅宗羡在门外叫了好多声她的名字。
她的脑袋像是被放进了一个加速器,所有的东西都在加速,像门外那些脚步声,越来越乱。
“啪——”
笔尖断掉的同时,门也被打开。
傅宗羡迈着大步走到她跟前,起伏的胸口透着盛怒,怒瞪中夺过她腿上的速写本,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阴影下两个轮廓模糊的人,极其抽象,难以理解。
“你又发什么疯?!”他一扬手,将速写本重重摔在地上。
曲照吓得蜷缩起来,浑身发抖。
傅宗羡插着腰,抬手捂住眼睛狠狠抹了把脸。他深吸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有怅恨,有无奈。
他花了很长时间才洗掉曲照手上留下的铅笔印。映在窗帘上的阳光由白变黄,慢慢转暗。
晚上洗完澡,他从浴室里出来。连眼神交流也没有,他熟练地扳过曲照,压在她的身上。身下毫无生机的躯体就像是根木头,任人摆弄。
回忆起白天的事,他的心里有股无名火久久难熄。他掐着曲照的下颌,黑眸燃着怒焰,让人不寒而栗:“如果你想发展到连画笔都不能拿了的话,可以继续这么任性。”
说着,他将她从床上提起,像是变回了原本的傅宗羡,强迫她看着墙上鱼玄机的画像,冷声嘲讽:“她再有才华也不过是个妓女,你也是。但你比她更悲惨,至少她的才情受世代赞誉,作品流传至今,广而周知,还有像你这样的人欣赏她,足矣。而你,曲画家,你的画只能在这里展出,没有人会认识你,更不会有人欣赏你。”
说着他的手掌更是覆在她的手背上,按得死死:“本该握画笔的手,看看此刻正握着什么?”
说完握紧动作起来。
他有些喘,说:“真想让你亲眼看看你现在这副淫荡的样子!”
床边传来窸窣的穿衣声,紧随而至的是“砰”的一声关门声。
傅宗羡走了。
曲照忍住不适下床走到那幅鱼玄机的画像前。
她是因为欣赏她才临摹的画像,如今却成了傅宗羡用来嘲讽她以获得快感的工具。
鱼玄机因妒忌打死绿翘。她倒是无心,却逼死了卓一笑。
世人惋惜鱼玄机,不单惋惜一代才女的消陨,更惋惜深情总被薄情负。
可无论是温庭筠还是李亿,又或是陈韪,都曾对鱼玄机有过情吧。而她呢?傅宗羡什么时候将她当成一回事了?
世人眼里,她还是逼得卓一笑自杀的“凶手”,谁人又不骂?
想到深处,她不由自主笑了起来,绝望的笑声将房间衬得越发孤寂。
也是,他这段时间以来对她的温存才叫反常,是假象。现在他不过是又清醒了而已。
“傅宗羡……”她哽咽。
一夜难眠。
天微亮,曲照从床上起身。
心中的郁结和难受一直无法消散,准备去院子里透透气。
路过大厅,佣人们正在忙活,电视开着,正小声放着早间新闻,是小冉一向的习惯。说是看新闻,其实是她觉得宜清苑太冷清,电视开着总归是热闹点。
新闻在说什么曲照没听清,但白底蓝字大标题上的“安升集团食品安全问题”几个醒目大字,她看得很清楚。
直觉告诉她,这件事和傅宗羡有关。
他还是没有放过沈舟渡。
想了很久,她给傅宗羡打电话。等了几秒,那头接通,声音明显刻意压低:“喂?”
曲照许久不曾正常说话,如今发出声音来,连自己都感到有些陌生:“安升集团被爆出食品安全问题这件事,是不是你做的?”
电话那头一阵沉默。
曲照心中已有答案。
她以为事情会在她重新回到他的股掌之间后就此打住的。事实证明,她还是太过天真。
电话那头响起傅宗羡的声音:“我在开会,回去再说。”
看着被挂断的电话,曲照下意识点进通讯录。手指停在“沈舟渡”三个字上,迟迟未按下。
傅宗羡是在她用早餐的时候回来的,他站在桌子对面看着她,给人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曲照想起,他凌晨才走,这么早又开会。
傅宗羡回忆刚刚那通电话,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能发声了,就听她说:“你还没有回答我。”
他眸光一暗。片刻,平静道:“是我,怎么了?”
沈舟渡!
事到如今了,还在想着沈舟渡!
“傅宗羡!”他倒是直爽!曲照蓦地起身,大步迈向他,握着拳头朝他的胸口砸去,被傅宗羡一把抓住手腕钳制得死死的:“你再对我大呼小叫也没用,现在沈家可谓是一团糟,沈舟渡的妈妈茹清舒病倒了,沈舟渡也自身难保,他奶奶谷老太现在正逼着要他出国呢!真是掀起了腥风血雨啊!这一切都是拜你曲照所赐。”
曲照用力推开他,怒气在胸口翻涌:“你不可理喻!”
傅宗羡脸色发青:“自从你出现后,有哪件事情是我可以理喻的?!”
曲照红着眼,又气又恨。半天蹦出来一句:“我要去看沈舟渡的妈妈!”
“你直接说你要去看沈舟渡好了!”傅宗羡的脸色黑到了极致。
曲照气急了倒懒得同他争:“你爱信不信。”
傅宗羡觉得好笑:“沈舟渡已经在沈家待不下去了,他还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不妨说来听听,你还想让他再失去点什么?”
“你只会威胁我!”曲照梗着脖子跟他吼,脸上难得又浮现出从前的那份倔强,“如你所说是拜我所赐他妈妈才病倒了,我心里过意不去想去探望也不行吗?”
傅宗羡看着她,有那么一瞬,他像是失了神。
等到拉回思绪,他盯着她看了半晌,像是在掂量这话的可信度。
忽而,话锋一转,他气息悠长地笑了声:“我收拾沈家,你再去探望沈家人?这明摆着的一唱一和,人家会想见你?”
“随你怎么说。”曲照冷下声,与他拉开距离,“如果你想让我死在这里,想把自己变成嫌疑人,你大可以阻止我。”说完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