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烈和他们扭打成一团,几个正在谈事情的白领也不谈了,纷纷扭头看向那边。
李烈人高马大,也比较壮实,最主要的是,李烈有一股狠劲儿,所以保安虽然多,但是都不敢下死手。就一直这样僵持着。
“你们放开他吧。”一个温和的声音。
众人抬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身后还跟了一群人。
“蒋总!”
有人反应过来,率先叫了一声。
“这位是我的朋友。”蒋建民站在一旁。
有的保安机灵,一听这话,马上松了手。
“走吧上楼说。”蒋建民往前走,后边的人也跟了上去。
蒋建民的办公室在四十层,电梯一层一层地往上走,他身后的助理在不同的楼层下了电梯,最后,电梯里就只剩他们两个人。
没人说话。电梯叮的一声,门打开,到了。
蒋建民走到办公桌后边,拉开椅子坐下。
“你撤诉,我就放过那个记者。”这是蒋建民从电梯出来说的第一句话。
李烈沉默着,他透过蒋建民背后的落地窗,看到外边川流不息的车辆小如蝼蚁,人们熙熙攘攘地走着,为了生计,为了前途。
他站了几秒钟,这几秒里,他脑海里划过这些年的很多事情,陪妻子去做孕检;检查那辆汽车的刹车;然后是锒铛入狱的时候,看见母亲的眼泪;最后,他隔着监狱的铁网,看见坐在外边的陈思,她很久没有睡觉,精神有些崩溃,在包里翻找着资料。
你会让我怎么做呢?
等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机会……
他想要赢,想要光明正大地在这座城市里生活。
可现在呢?
他真的犹豫了。
撤诉吧。李烈心里说。
他从口袋里摸出电话,想要给律师打电话。
蒋建民坐在老板椅上,一副了然的神态。
“你和她怎么商量的,一千万,胃口不小。”
“我太知道这些记者的嘴脸…”
李烈突然抬头,看着蒋建民,目光变得十分尖锐。但随后又软了下来。
“你本来就要成功的。”李烈打断他,把手机又放回兜里。
蒋建民有些疑惑。
“我刚才在想,要不算了,开始新生活吧,但你偏偏要多一句嘴。”
李烈看着他。好像这会儿气势上来了,之前被蒋建民压制的那种磁场突然被打破。
“那个小记者在炮火里独自穿行的时候,你参加个晚会还得雇俩保镖。”
李烈的语气及其轻蔑。蒋建民当老板几十年了,周围都对他恭恭敬敬的,如今李烈的语气让他生气。
“你既然不留后路,那你不要怪我把事情做绝!”蒋建民一改往日温和的形象,语气里带着一些阴狠。
李烈紧接着说:“能绝到哪里去?”他笑了一下,有些破罐子破摔的劲儿,“我身上就五百块钱,输了就输了,你输了呢?”
身价上亿,你敢输吗。
李烈不再看着他,转身走出办公室。
电梯一层一层到一楼。走出那个金碧辉煌的大厅,李烈掏出电话。
“你好。”电话那一头被接起。
“是我。”李烈简短地说。
封铭诚有些意外。
“我不认。”站在太阳底下大步往前走。
“你也不要认。”他又跟着说。
封铭诚起初还没反应过来,但后边他知道李烈说的什么。
“什么意思?”封铭诚问。
“如果撤诉,陈思当然可以被放出来,但是这么糊里糊涂的,你觉得她会愿意吗?”
你太不了解她!李烈在心里说。
“既然是被冤枉的,那就要反击。”
“你要起诉他们诽谤。”
“以报社的名义。”
李烈的话很短,但是又很有力量。
电话那头沉默了。或者说,犹豫了。
良久良久,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字
“好。”
第8章
看守所里
陈思躺在简陋的架子床上看书。
“姐们儿,你是怎么进来的?”旁边的女人说。
“敲诈。”陈思眼睛还盯着书。
“是,你看着就不像是一般的犯事儿的。”女人文化水平不高,所以概括陈思只能是“不像一般犯事儿的”。陈思跟这里的人确实不一样,她的文化水平,还有长相,比关在这里的人要高上很多。
看守所不是监狱,只是犯罪嫌疑人在定罪之前被关押的地方。来来往往,鱼龙混杂。
“我说,你也别清高,既然来了这里,大家都一样。上一个在我旁边的女人跟你一样,经济犯罪,被判了八年。”女人继续自顾自地说着。
陈思抬眼看着旁边的女人,女人大概四十多岁,中年发福,即使是不低头,双下巴也叠在脖子上。
“你呢?”陈思把书扣在怀里,扭过头问她。
“你怎么进来的?”她的声音很平静。
“故意伤害。”女人说得倒是很爽快。
“我男人打了我几十年都没负什么法律责任,他妈了个*的!我不过就捅了他一刀,就进来了。”女人说这话的时候,有一股江湖气。不是武侠里的江湖,是那种社会暗角里的江湖。
“那你请律师了没?”陈思从床上坐起来跟她说。
“请了。不过是那种公益律师,你知道的,我们这种人也请不到什么好律师。”
“那你男人呢,还活着吗?”陈思问。
“哼,他活得好的很。”女人不屑。
“那你为什么不离开他呢?”陈思突然觉得自己又开始了自己采访的老本行。
“那能由得了我吗?我几十年都没有工作过了。离开他我怎么活下去。”
陈思没有说话,她也不做评判。不管怎么样,你都没有切身地体会过他人的痛苦,所以没有资格去评判。
“你想过你这个要判多久吗?”
“律师说要么三年以上,十年以下,要么正当防卫,无罪。”
陈思又躺回床上,缘分总是莫名其妙。
“我也是,要么有罪,要么无罪。”陈思手抱着头,看着天花板说。
每一个人大抵都是这样,在各自的命运里不断抗争,赢,就得到一切,输,就一无所有。
陈思此刻是无力的,她身陷囹圄,只有靠着外边的人。她想到了李烈。他的官司赢了吗?有记者采访他吗?他会说什么?……
龙华集团的法务部最近很忙,因为官司多。
蒋建民难得现身法务部。法务总监曹睿是一个将近四十岁的男人,穿着西装,带着无边眼镜,战战兢兢站在蒋建民身边,给他讲解现在的情况。
“虽然公司每年都要处理很多这种案件,但是李烈的案子因为是陈年旧案,再回到公众视野,关注度比较高。”很委婉地告诉了蒋建民,这个事情比较棘手。
“舆论有时候会影响案件,况且……”况且你六年前做的确实不地道。蒋建民看了他一眼,曹睿把话咽了下去。
“我不要你说事情多么难搞,你给我一个解决的办法。公司每年给部门的五百万奖金不是用来喂闲人的。”
平时和蔼的人,一旦狠起来,总是有一种变态的阴森。
曹睿咽了一口唾沫,“第一是私了,赔偿,不向社会道歉;第二就是继续打官司。”
蒋建民想了一下,“打官司,胜算有多大?”
“百分之四五十。”
蒋建民听到这个数字,抬手就把桌子上的玻璃杯打到地上。玻璃碎掉的声音让法务部的员工都抬头看向总监的办公室。
曹睿把办公室里的某一个按钮摁了两下,玻璃马上就起了雾。外边看不到里边。
“一些媒体对这个事情的报道有影响。”曹睿脸上的汗往下滑着。
“媒体都是怎么说的?”蒋建民说。
“说……”曹睿不敢说。几天前,他和公关部财务部的总监们在一块儿喝酒。公关总监刘晨比他年轻几岁。
“哥啊,我跟你,交个实底,这事儿再有回天的本事,也转不过来。”刘晨喝着酒,醉了。
“为啥呀,这事儿不是那人敲诈咱们公司吗?”
“是啊,但是你看看网上。”
曹睿把手机拿出来,刷了几下,脸色越刷越难看。
“你知道为啥转不过来不?”刘晨借着酒劲。
曹睿不说话,看着他。几个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来的地方消费水平也不低。这里说不上金碧辉煌,但也有一种奢侈感。两个男人,一个已经不清醒了,另一个却异常地清醒。
“这事儿啊,是真的。”刘晨说。
“什么真的?”曹睿知道刘晨的意思,但是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
“老赵知道,当年财务部有一笔钱,是从蒋总账上打的,给到一些个人账户上边去。那些账户的主人是当年买那一款车的部分车主。”刘晨把话递给赵阳。
“确实有。”赵阳说。
“当年的法务总监离开就是因为这件事,他把官司打完就离职了。”刘晨说。
“法务是个明白人,离开得早。这些年公司在税上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事情了。”赵阳说。
三个人,静默着,好像大厦将倾前夕。
“说话!!!”
蒋建民看着他唯唯诺诺不说话的样子,一股怒气冲上脑门。
“我不是很清楚,要不然,您把刘晨叫过来,他公关,对这方面比较了解。”曹睿心里暗道一声“对不起了,兄弟”。
蒋建民已经气不起来了,它无力地坐到沙发上,手搭着眉骨。
“打官司,一定给我打官司!!!”蒋建民说。
“你把刘晨叫过来。”
曹睿走到办公桌旁,拿起电话。
“你好,叫刘晨接电话。”
“好的。您稍等。”秘书甜美的声音,也没有平缓曹睿此刻的心情。
“蒋总现在在我办公室里,要见你。”刘晨听见曹睿的语气,知道大事不妙。
没一会儿,西装革履的身影出现在办公室。
“蒋总。”他微微鞠了一躬。显得毕恭毕敬。
“敲诈案相关的事宜,我们部门已经发布了新闻声明。”说着把手上的文件夹递到蒋建民手底下。
文章洋洋洒洒三千字,道尽了一个大集团,上为国家,下为社会做出的贡献以及多么的艰难。但是依然有小人暗害,破坏集团多年的公众形象。
刘晨站在蒋建民旁边,他帅气的形象很适合作为公司发言人,但是仅仅是有一张皮是不够的,他坐到今天的位置,到底还是有些本事。
蒋建民还算满意。
“那报社起诉我们诽谤的事情呢?”蒋建民发问。
“这个新闻稿还在撰写,具体还是要和法务商量。”刘晨说。
“那这个案件呢?打得赢吗?”蒋建民说。
“这个胜算比较大,法院最多会判我们赔偿,但是诽谤罪不会。最坏的结果就是,对方不胜,我们也不败。”曹睿这会儿比较自信了。
“但新闻敲诈算刑事案件,有警方的介入,取证什么的可能会慢一点。”曹睿说。
“慢点儿好,那个记者不是善茬,把她关起来,拖延着反而好。”蒋建民说。
“现在,当务之急是解决敲诈的事情。希望你们让我看到一个好结局。”蒋建民把文件轻轻扔在茶几上,起身走出办公室。
剩下刘晨和曹睿两个人面面相觑。刘晨坐在沙发上,曹睿坐在老板椅上。
“希望我们能有一个好的结局。”刘晨叹了一口气,曹睿苦笑。
这一个月,曹睿一直是往法院跑,刘晨是一直在见各种各样的媒体人。两个人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把“李烈敲诈案”这事儿了了。龙华上下,所有的注意力都在这上面。
但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最先判下来的是陈思新闻敲诈的案子。
诽谤罪不能是单位,只能是个体,所以封铭诚起诉的时候,其实用的是侵害个人名誉。而最关键的是,他们胜诉了。那就意味着龙华集团需要道歉,以及恢复名誉,消除影响。赔钱是小,但是接下来公司的信誉下降,舆论的一边倒,这些对李烈的案子则是巨大的威胁。
蒋建民又坐在在曹睿的办公室里,周身气压低得可怕。
曹睿快要哭出来了。
另一边,陈思躺在床上看书,她听见有人往这边走,但是不在意。她住在这里的两个月里,每天都有人往过走。有的人是进来,有的人是出去。
“陈思是吧。”来的人穿着警服。
“是。”陈思勉强把眼睛从书里抬起来。
“你可以走了,你的判决下来了。”
陈思的情绪并没有明显的波动,她起身开始收拾东西。没有说话,动作也很慢,很平静。但是如果你再仔细看看,她把书装到包里的时候,手是颤抖的。
来的时候只背着一个双肩包。来的时候是夏天,但是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走出看守所,看见封铭诚的车子停在门口。她走近,封铭诚手搭在方向盘上,靠在椅子上闭目听歌。
“咚咚咚——”陈思抬手敲车窗。
封铭诚被惊醒。抬眼看着她。
陈思板着脸,封铭诚把车窗摇下来。
“李烈是不是撤诉了?”陈思开门见山地说。
陈思觉得肯定是李烈和蒋建民做过交易了。
“没有。”封铭诚说。
那就好,没有就好。
封铭诚开车,陈思坐在副驾驶上。
“封总,我走之后,社里麻烦不小吧。”陈思说。
“那李烈呢?”陈思看向窗外。
“他本来要撤诉的。”封铭诚说。自从那天李烈打电话过来,告诉他起诉的时候,从他的坚定的语气里,还有自己犹豫的那几秒里,封铭诚就知道自己输了。
陈思挑了挑眉毛,“那为什么最后不撤了?”
“因为你。”封铭诚说。
陈思有些得意,车窗开着一个缝,小风吹过来,心里美得很。但是脸上又很镇定,还明知故问了一句,“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