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好了,我昨晚去超市买了很多菜,今天爸爸做菜你想吃什么?”
“我不挑的。”
“挑了也无所谓,”云随优不介意洛中洲挑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不喜欢吃别人喜欢吃的食物很正常,“你不是在你舅舅家吃饭了,你有选择的权利,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不用逼着吃自己不喜欢的菜。就算爸爸的厨艺很棒你会喜欢吃他做的所有的菜,可你还是可以点你想吃的。所以,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随便,我都可以。”
“我说了那么多,你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洛中洲一脸无辜,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惹得云随优不高兴,他是真的觉得吃什么都无所谓,舅妈的厨艺虽算不上好,偶尔也会煮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算是不喜欢吃的,舅妈也会皱着眉头叫他不要浪费食物要他一定要吃完,经年累月,他已经习惯了。他对食物的味觉只分得出能吃和不能吃,好不好吃对他而言并不重要。
每个人想任性,只是有没有人愿意纵容,一旦在开始的时候就丧失了任性的权利,便再也不知自己能否还可继续随心。
“你跟着我挑食吧,不过我买的菜都是我喜欢吃的,没有挑食的机会。”云随优提出一个不算主意的主意。
“那我想吃菠萝炒饭不加菠萝。”
云随优乐了,“还有什么?”
“奶油芝士焗虾不要胡椒不要黑椒更不能放芝麻,羊肉烩菜不要香菜,烧豆腐不要葱,红烧肉要用绍兴花雕,一定要有一道纯绿色的青叶菜,秋季适合就着小吊梨汤,”洛中洲看着云随优的眼睛,接着说,“如果饭后有一道糯米桂花糕就最好不过了”
云随优笑得很开心,露出漂亮洁白的牙齿,她跳下沙发,跑进厨房,“我看看有没有桂花,我来教你做糯米桂花糕。”
“看起来你很了解她,”赵乙绿说,他刚刚说的全都是云随优平时的喜好。
洛中洲拇指捏着食指的肉,“她经常在说起她的习惯,说多了我就记下了。”
“她就是个小话痨,一天到头嘴巴就没听过,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能说,还真的能从诗词歌赋给你聊到人生哲学......”
洛中洲勾起嘴角,耐心地听着云起的话,突然手机疯狂震动,他作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打断云起,接通电话,电话那头传来江元孟不见悲喜的声音,“洛中洲,你妈死了。”
第14章 十七岁(十四)
洛中洲和江元孟的关系不咸不淡,宛如最熟悉的陌生人,见面了也不会打招呼,他是不会开自己玩笑的,意识到这一点的洛中洲忘记了自己是怎么从云随优家里出来的。
妈妈这个词对洛中洲来说并不陌生,但是这个人对他来说是陌生的。他不是没有幻想过,妈妈是受到了爱情的伤害,看到他就会想到伤害她的男人,所以才一直不肯见他。他也想过或许在一个晨光熹微的时辰,一个微尘漂浮的午后,远方驶来的列车下来一个衣服头发稍乱眼角泛泪的女人,向他张开双手把他搂进怀里,和他说对不起她来晚了,他会小声地说没关系的妈妈。
可一切的幻想都随着那通电话终结了。
胸腔似乎被一座巨石压住,眼前闪过斑驳陆离的景象。
“洛中洲,你为什么没有妈妈?”
“你不会是你舅舅从街上捡回来的吧,没有爸爸就算了,连妈妈也没有。”
“洛中洲你果然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你走开,我们不和没有爸爸妈妈的野孩子一起玩。”
一个用力的推撞,把他从回忆推回现实。时隔多年,他还能感受到当时的力度。
从前的小男孩伴着嫌弃的目光,一路跌跌撞撞地成长,也不再为别人对自己有没有父母的指点而伤心难过。
有的人活着和死了区别不大,不管活着死去她都不爱他,从不正眼看他,也不奢望能留着他从小到大的照片,午夜梦回时看着他流泪,能每年固定给抚养费可能是为人最后的善良。
明明她不爱他,他对她也无甚感情,可为什么听到她死亡的消息自己会那么难受,像地上生出荆棘缠上脚踝刺入心脏。
洛中洲人间蒸发了似的消失了好几天,云随优怎么也联系不上他,连同他舅舅一家也不见了。
再见到他时,穿着一件黑色的薄羽绒,神情落寞地提着一袋垃圾走出家。
“洛中洲!”云随优大声喊他,“你……”
她想说什么来着,她一看到那双湿漉漉像动物园里的小熊猫一样的眼神就忘记自己想要说什么了,本来生气为什么发消息不回打电话正在通话,担忧害怕这傻子会不会想不开,所有的情绪都在他把自己的脸埋进衣领的动作烟消云散。
洛中洲扯住云随优的衣袖,瓮声瓮气,“陪我走走。”
走了一阵子,沉默了一路,洛中洲才小声开口。“对不起,我没有和他们说起过你。”所以他才把把她拉走。
和云随优不同,他没有和舅舅舅妈说起自己谈恋爱的事,他不是害怕他们会用地沟里的老鼠妄想天空明月的不屑眼神,他是不想从他们的嘴里听到对云随优的诋辱,一丁儿点的负面词语都不想听到。
云随优不在意, “没关系,你不喜欢他们说不说都无所谓。”
洛中洲勉强地扬起嘴角,扯出一个笑容。
“笑不出来别笑了,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就别说了,你要是不觉得烦就听我说。”
云随优领着人,等公交,坐公交,下公交,去买票,上缆车……洛中洲一路低着头沉默,一路低气压。
“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和温斯一起坐缆车,从上午坐到下午,”云随优看着洛中洲的侧脸,“荡在半空中,心悬悬的感觉最适合放松了。”
洛中洲没有搭话,他觉得自己很过分,明明云随优那么关心自己那么在意自己,为什么就是不肯理她,就是不想说话,宁肯看窗外的云绕青山,也不肯看坐在身边的她。
云随优也侧头看下面郁郁葱葱的树木,绿得像打泼了油墨一般。
缆车嘎嘎驰过一轮,下来的时候洛中洲依旧低着头不说话。
云随优又买了一次票,拉着人登上缆车。
这回的洛中洲悄悄坐近了一点。
像只敏感的小动物,小心翼翼地靠近,小心翼翼地低落。
云随优不太会哄人,这个时候也不是撒娇卖萌装可爱可以解决的。她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鸡汤语言来温暖洛中洲,他对他妈妈的感情不深,说什么天国里的她活的快乐也是徒劳,可他又那么难过,所有的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连安慰都那么捉襟见肘。她没有经历过亲人逝世,所以感同身受这个词语说起来有些做作,饶是再强的共情能力,刀子没有割在自己的身上,怎么疼也疼不过真正被刀割的人。
云随优翻找自己的单肩包,从里面找到一盒糖果,掏出几颗和风果味软糖放在洛中洲的手里。他看着手心躺着五颜六色裹着缤纷糖衣的软糖,有些愣神,动作呆滞地将糖果一颗一颗放到嘴里,泛苦的口腔一时间来不及接受巨大的味觉反差,舌头下意识泛酸,而后浓浓的甜味才从舌尖传到舌根再由血液传遍全身。
云随优搭上洛中洲的头,往自己肩上拨,一下一下又一下,节奏性地轻轻抚拍着他的脑袋,他的头发被剪成寸头,长出来的头发有些刺手,像是一只小刺猬,有着扎人的刺,也有着柔软的腹部。
“这个时候我就不给你唱歌了,本来就有种慈母手中线的感觉,再唱歌就更加像了。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若是见诸相非相,则见如来,”云随优突然说起《金刚经》的句子,笑得有些不靠谱。
“有的时候有些事就发生了,从来不管人的意愿,也不顾人的感受,直接给了结果让人承受。本来高高兴兴地期许着未来,兴许哪天,一个没注意,我不小心出了意外呢……”
洛中洲呼吸一紧,他转身捏住云随优的肩膀,因为动作过大,缆车还左右摇摆。
“不要说了,”他红着眼睛,泪水慢慢涌上来,“不要说了……”
“你不用绞尽脑汁地安慰我,我已经好了,我已经好了……”他无法想象云随优离开,也不敢想象她离开,只是听着她的话,一字一字慢慢钻进脑海中,如同是蚁虫啃噬,浑身的骨肉像是被重型机械碾压下来,重重压迫下艰难地吐出一丝声响。
云随优抓着他的手,一根一根揉软,“对不起......”她不该想什么以毒攻毒的,洛中洲明显毒上加毒,就差吐血身亡了。
“以后不能说这些话了,我受不住。”他毫不掩饰脸上的泪痕。
“不说了,保证不说了,你再靠一会儿吧,”云随优把人按回自己肩上,掏出手机,“我之前在车上的时候查了一下,再过一个小时就日落了,到时候我们再坐一回就可以看到了。”
洛中洲挨着她的肩膀,闭上因为流泪而肿胀酸涩的眼睛,顿了一会儿,发出细微的声音“谢谢你。”
他虽然觉得自己可以撑过去,但是有人依靠的感觉真的太好了,像是被人放在柔软的云朵里晒着和煦的日光,不用把神经绷得紧紧地强逼自己恢复成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强逼着伤口痊愈,强逼着收敛悲伤的情绪。
遇上云随优,得到她的喜欢,大概是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
第15章 十七岁(十五)
“我怎么觉得,”云随优看着洛中洲的头顶,视线落到肩膀,再看了看他今天穿的鞋子,眯着眼睛思忖了半天,终于得出结论,“你长高了?”
“有吗?”洛中洲没什么感觉。
“我之前抬起头就能看到你的头顶,现在要踮脚才能看到,”云随优露出欣慰的笑容,洛中洲的身体终于知道什么叫发育了,不枉她精心喂养到荷包都瘪了。
“你把手抬起来。”
洛中洲双手举高,衣服下摆被扯起,露出健康白净的腹部,云随优眯着眼睛,伸出手指戳了戳,“你怎么搞得,居然会有肌肉线条?”虽然只是轻微的几不可见的线条,但是以洛中洲的人设难道不应该白瘦的青蛙肚吗?
洛中洲被云随优突然袭击,迅速放下双手,拉好衣服,被占便宜的小媳妇一般红着耳垂支支吾吾,“我没干什么,就是跑跑步,做做引体向上。”
“看来你学习萨克斯可以提上日程了,”都有肌肉雏形了看来肺活量应该是够的,反正吹萨克斯只要管子不漏气,就能够吹响。
“去哪里练啊,会不会扰民啊?”重点是会不会有人打电话给物业投诉或者报警啊,洛中洲真心觉得自己一点儿艺术细胞都没有,五线谱都不知道怎么构成就学音乐,怎么看都觉得吓人。
“学校有音乐教室啊,找关山幸申请一下就好了。”
洛中洲闷闷地说:“你什么时候和关山幸那么熟的?”还那么自然的说出他的名字,明明之前两个人都没有什么来往。
“他是学生会副会长,保障学生全面健康发展他也是有责任的,这种人怎么能干放着不用浪费资源呢。”
洛中洲张张嘴,没有说话,云随优和班主任的那套甜咸豆腐脑的言论还在班上传过一圈,当时她和班主任的交锋堪称一绝,有不少男生嘴里还酸溜溜地说他祖坟冒青烟了,云随优瞎了眼睛看上了他。说起来也是有点可笑,云随优和谁关系好是正常的,她那么优秀那么好看,自带光源,与其白吃那么多的瞎醋还不如老老实实地让自己变优秀,让她更加喜欢自己。
“亲爱的云随优同学,”温斯一掌大力地拍在云随优的左上臂,惹得云随优痛苦地嗷出声。
“你......你怎么了,”温斯看着云随优捂着左臂,表情痛苦显得略微狰狞,她一时间紧张得不知所措。
“我没有和你说过我昨天去打疫苗了,不能碰我的左手吗?”才打完疫苗的云随优后续反应比较激烈,左臂肌肉酸胀疼痛得厉害。
“对不起啊,我给忘了。”
云随优嘶了几口气,她就知道会这样子,明明事前告诉温斯了,还是逃不过悲催的既定命运。
“你们昨天都去打了?”温斯看了站在旁边的洛中洲一眼,凑近云随优的耳朵,“人家不是才发生了不好的事,你就拉着他去打针,就不考虑一下情绪过渡?”
云随优没好气地推开温斯,“你知道九价有多难约吗,有的打都不错了。”
“他是男生没有子宫,需要打?”
洛中洲对上温斯的眼神,窘迫地转动眼珠子,不好意思直接戳穿她,温斯毕竟是云随优的好朋友好闺蜜,怼她的事情还是由云随优来干比较适合。
“温斯同学,我希望你看疾病宣传册的时候能够细心点,男生也是可以打的。” 云随优对她没好气,“说吧,你来找我干嘛,不给个合理的理由拍我的肩膀,你给我悠着点。”
“老李说学校要搞元旦文艺汇演比赛,第一名的节目成员可以获得北海道七日游的奖励,叫我给班上的人说一下。”
“北海道七日游?贵校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这可比城隍岭一日游来的有意思多了。”
“所以我就问你有没有兴趣搞节目,你和洛中洲第一次谈恋爱,北海道的雪那么白,宇治抹茶那么绿,就不想~~”温斯的尾音拖得有些荡漾。
“想什么,”云随优双手抱臂,倚靠在走廊的墙上,就差点一支烟,来一场云雾缭绕式的慵懒,“上回跑10公里,老李还私下给我发微信,叫我秀恩爱不要秀得太过分了,要好好爱护他这条可怜没人要的单身狗和其他祖国小花朵的眼睛和心灵。你想叫我拉着洛中洲上台表演,这对贵校可是刺激大发了。”
“我觉得你也可以表演一个单人节目,”洛中洲突然插嘴,他一直想看云随优跳舞,就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提,不经意地开口只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小心思。
“我一个人上去干嘛,赢了一个人去北海道玩雪,还不如好好攒钱,等明年春天和你去林芝看桃花呢。”
云随优是打定主意不肯上台了,温斯叹气,“行吧,那我回班里传达老李的圣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