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映雪端过侍者盘中的红酒,举杯笑回道:“南总好。”
顾暮寒接过侍者递过来的酒,微挑眉峰,自然地向来者微笑点头。
“江总,这是谁呀?这么帅,介绍介绍嘛。”一身着大红华服的妖娆女子走过来,挽住江映雪的手,双眼直往顾暮寒脸上瞟。
“您好,尹小姐,令尊今晚没来?”江映雪浅笑,岔开话题。
顾暮寒依然很绅士地微笑,点头,致意。
尹小姐扭动腰肢,娇嗔道:“哎呀,年轻人聚会,他一个老人来了怕是无趣吧。”
“江总,江总!”一个着装笔挺,风度翩翩的高帅男子快步走了过来,“见你一面还真是难啊!”
江映雪松开顾暮寒的手臂,掉眸迎向来者,欢快地走了过去。
顾暮寒微怔,江映雪的走开让他有点不知所措,但很快又镇定自若。人面陌生,华灯炫目,浮华虚无,这样的场面,他一下子还真不能适应。
这时,一个右脚微跛的身影从他背后走来,额间一条若有似无的疤痕让线条硬朗的脸变得狰狞。
身影走进,侧头,轻哼到:“出来了!?”
顾暮寒惊异转身,看到了一张目露狠色,讥嘲的脸。一股寒意腾地从脚底蹿起,顷刻,凉透他的脊背。
真是冤家路窄!
那人露出几近邪恶的笑,低语道:“三年,太便宜你了,我们,后会有期。”
随后,那人颠跛着走回人群。
尹小姐靠近,看着微跛的背影,讶异问向顾暮寒:“你们认识?”
顾暮寒沉默不语。
“傅天鸿,地产大亨傅亦山的大公子,一个十足的纨绔。”尹小姐向顾暮寒八卦,“听说三年前一次群殴,身负重伤,出国治疗。看样子,也没完全复原。”
顾暮寒依然沉默,脸色阴沉,双眸冷如寒冰。
“抱歉,尹小姐。” 顾暮寒退到无人角落,扫视人群,微跛身影消失不见。
他只看到江映雪来回周旋在各色人群间,典雅大方,谈笑自如,艳亮全场。
顾暮寒面色越发冰冷,痛楚、恐慌、害怕……复杂的情绪从眼底浮来。
生活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
他的未来还会出现什么?
酒会结束,顾暮寒如无数个日常一样把江映雪送回家,目送她错落有致的背影彻底消失在电梯里。
顾暮寒没有直接回家,一个人去了一个小酒馆。半晌,拨通了一个电话。
半小时后,书卷气极浓的那个男子出现在他面前。
“坐,余航。”顾暮寒递给他一杯同样的酒,“小娟还好吧?”
“还行,预产期在下个月。”余航端起酒杯,小酌一口,神色有些不安。
“照顾好她,也照顾好自己。”顾暮寒轻转着酒杯,神色凝重。
余航顿感讶异,怔怔地看向顾暮寒。
“傅天鸿从美国回来了。”
“伤全好了?”
“没,烙下了残疾。”顾暮寒一仰而尽,向侍者再要了一杯。
“那小雅和伯母?”余航越发不安。
顾暮寒默了一会,淡然道:“三年了,都没有事,他应该只是在等我。”
“噌”的一下,余航慌乱地从座位上跳起来,面色苍白,嘴唇颤抖,“那……你还在这儿干什么?出去避避!”
“该来则来,避无可避。”顾暮寒再次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平静镇定。
夜已很深,浅凉如水。
顾暮寒坐在院落的石凳上,掏出一只雪茄,点燃,深吸起来。
星火幻灭间,眉宇紧蹙,眼眸黑沉的脸时隐时现,在这幽寂小院里特别显眼。
夜很深,人很静,对面屋内那盏柔暖的灯却还亮着。
母亲还没睡,在等着他回家。
此时的他,胸中翻涌,五味杂陈。
家,亲情,朋友,温暖,这些险些失去的,拼尽全力想要去保护的,生命中最珍贵的东西,对于顾暮寒是多么重要。
在十六岁以前,他的生活轻松自在,甚至有点放浪形骸。学业成绩一般的他,成天带着一帮街头小混混从城东蹿到城西,犄角旮旯都有他的脚印。偶尔捣点小乱,时常耍点小酷。小雅,余航,小娟,几个小尾巴一样跟着他东荡西蹿。
十六岁那年夏天,父亲积劳成疾突发心脏病去世如滚顶响雷,让他蓦然惊醒,他的家的天突然垮塌了一大半,砸在了他的肩上。
幡然悔悟的他埋头苦读,以异于常人的体育成绩考进了一所名校的体育系。半工半读完成大学学业。毕业后身兼几职补贴家用,供妹妹读书。后来,他自己创业。要不是那次酒吧事件,他的暮辉健身现在应该也初具规模,生意正隆。
人生无常是常。
说不好哪一天,“哐啷”一声,一块天外飞石当头砸下,平顺安定的生活就被砸得七零八落。
那天正值酷暑,烈日炙烤,燥热难耐。
小雅生日。
顾暮寒,小雅,余航,小娟四人在酒吧小聚。
四人饮酒正兴,傅天鸿带着一帮小弟愰了进来。看到靓丽俊俏的小雅、小娟,傅天鸿和小弟们围了上来,嬉笑秽邪,调戏滋事。文弱的余航吓得腿软,护住小娟不敢吱声。顾暮寒忍无可忍,“啪”的一声,砸碎两个酒瓶冲进人群。
直到两个警察挟持住他时,他的大脑才有一丝清醒,他看到一个人倒在了血泊中,他看到了小雅极度悲恐煞白的脸和周围的嘈杂忙乱。
最后,他的拔刀守护变成了酒后滋事,致人重伤,等待他的是三年牢狱。
屋里灯还亮着。
母亲还没睡。
顾暮寒起身开门回家。
灯光下,母亲瘦弱苍老,双鬓斑白,皱纹爬满了眼角。
顾暮寒双眼酸涩,走过去,一声轻呼:“妈。”蹲下,将头深埋进母亲怀里。
老母亲双手抚摸着他的脊背,眼角泪光闪动。
严重的风湿病让母亲的行动有些不便。这三年,因为江映雪的帮助,医治持续,没有恶化。
江映雪!江映雪!江映雪!
……
顾暮寒心中一阵抽缩,痛苦酸楚并杂着涌上心头。
本只是想单纯地以私人司机的身份去报答三年恩情,哪知,除了报答,还滋生出如许不切实际的奢望。
他该将她如何安放?
暮雪绝恋3
悬崖上,凄风冷雨。
顾暮寒一步一步向悬崖边退去,面色痛苦决绝。
江映雪泪流满面,伸着手向顾暮寒逼近,声音颤抖:“暮寒!你回来!……”
“映雪,只有我离开,你才会幸福。”话罢,顾暮寒一个猛地转身,跳下悬崖。
“暮寒!!……不!!!”江映雪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喊,扑向崖边。
江映雪突地起身,被梦惊醒,全身冷汗。
傻愣了一会,双手抚脸,身子顷刻瘫软。
做噩梦了!怎会做这样的噩梦?
她披上睡袍,翻身下床,拿起手机,凌晨四点。
手指急促拨动,发了一条微信:回家了吗?还好吧?
良久,屏幕闪动,对方回复:好。
沉静良久,屏幕闪动,对方来信:还要吗,私人司机?
江映雪不假思索:早点来接我,上午有个重要的会。
对方迅速回应:好。
江映雪长吁一口气,身心放松下来,到了一杯红酒,蜷缩进沙发,已了无睡意。
他俩继续着不冷不热、欲说还休的雇佣关系,持续着他们之间习惯性的温暖。
直至仲夏的那一夜。
这晚,江映雪有一个重要的商业应酬。
当她结束应酬,走向顾暮寒时,头昏眼迷蒙,身子发软,脚步轻飘。看来,酒喝得不少。
顾暮寒习惯性地打开后座车门,想要扶她上车。哪知,她打开前车门,钻了进去,望着他嫣然一笑:“今……今晚我要坐……坐前面。”一声响亮的酒嗝后,瘫软在了靠背上。
从去年十二月,到现在的六月,他给她开车,她一直都坐在后面,他俩保持着君子式的距离。
而,今晚,她调皮地坐到了前面。
顾暮寒嘴角浮起一抹难得的浅笑,俯下身为她认真地系好安全带。
车行驶在回家的路上。
过了半晌,江映雪似有些清醒,侧过头睨视着顾暮寒,悠悠道:“你的侧脸真好看。”
顾暮寒沉默,认真地开着车。
“你的板……板寸也精神。”江映雪继续。
顾暮寒轻挑眉头,没有搭话。
江映雪倾过身子,抬起手,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白白肉肉的耳垂,抽回手,掉转头,望向窗外嗤嗤低笑。
顾暮寒眼里掠过一阵悸动,转而平息,依然不语。
良久,忽地,打灯靠边,车停了下来。
抽掉安全带,顾暮寒急切地向她俯身过来,一手扶着江映雪座椅的靠背,一手撑着车窗,指关节因微微的紧张和用力而泛白。
江映雪一惊,回首抬眸,她的鼻尖几乎触碰到了他挺拔的鼻梁,旋即,她看到了火热幽深的双眸,看到了微微颤抖的嘴角,听到了轻喘急促的气息,闻到了那淡淡的让她迷醉的烟草味。
她伸手,抚上了他的脸,轻轻摩挲,胡茬微扎着她的手心,舒服而温暖。
顾暮寒愣怔了一会,眸中火热缓缓减退,最后,连一丝微澜也消失在了眼底。
他轻轻地撩了撩她额前的散乱发丝,轻叹一声,平静道:“你醉了,我送你回家。”
车驶进了地下车场。
顾暮寒下车,为江映雪打开车门,伸手想要扶她。
江映雪挥开他的手,把着车门,下了车,声音冷而气愤:“走……走开!不用你管!我自己回……回家!
她看都没看他一眼,固执地摇晃着向前走,没几步,一个踉跄,眼看就要摔倒。
顾暮寒一惊,疾步上前,拉住江映雪的手,顺势一带,她就直挺挺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我……我可以走。”江映雪眉眼微蹙,噘着嘴,低声嗔怨,头却紧紧地靠在了顾暮寒的胸膛。
顾暮寒默不作声,双手用力,把她横搂在了怀里,向电梯走去。
顾暮寒把江映雪放进沙发,到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快步从浴室拿了根帕子浸了凉水拧干了,擦试她额头的细小汗珠,敷了敷她滚烫绯红的脸,然后开了冷气,将温度调到合适。
做完这些后,他再次回到她身边,俯下身,低声道:“我走了,好好睡一觉。”
“别走……好吗?别走。”江映雪半开眼帘,泪光盈盈,红唇微启,脸露淡淡哀愁。
这温软细语,这微颤红唇,这渴求眼神。顾暮寒心头那裂着缝原本就不怎么坚硬的盔甲,终于“咔嚓嚓”彻底碎裂,碎成一池温柔,在心尖荡漾,那涟漪顺着心房蔓延全身,激荡舒软着他整个身心。
他蹲下身,将她深深地拥进怀里,随后,他那颤抖滚烫的双唇,终于无限温柔地印上了她灼热的红唇,舌尖轻挑翻卷,贪婪地吮吸着她唇齿间的甜蜜和甘泽。
夜半,江映雪躺在顾暮寒的怀着,抚摸着他肩头的一处长长的疤痕,闭着双眼,满足幸福。
“三年前一次群殴留下的。”顾暮寒低头轻吻江映雪的鼻尖,淡淡一笑,“哦,不是群殴,而是孤身奋战群恶。”
江映雪抬眸,温柔地看着他,白玉般的指头在他的眉峰来回滑动。
“当时,小雅,小娟,余航,他们三人都吓傻了。”顾暮寒继续低语,“最后,傅天鸿倒在了血泊中,而我也‘荣获’三年牢狱。”
“傅天鸿?”江映雪吃惊。
“嗯。那晚酒会,你看见他没有,微跛的脚,就是那次留下的残疾。”顾暮寒顿了顿,轻叹道:“三年看似很短,实则漫长,我的心灰冷到了极点。要不是还有母亲和小雅,还有要守护的亲人和朋友,我的心应该早已死去。”
江映雪深情地抚了抚他的宽厚胸膛,闭上眼,将脸贴在上面,似乎要再度温暖这颗曾冰冷的心。良久,她轻启眼帘,眼角泪珠滚落,梦呓般地呢喃:“现在,还有我,我也需要你的牵挂和守护。”
顾暮寒身子轻轻一颤,眼中略过一丝不安和担忧,环绕臂膀,再一次深深地拥紧了怀中的人。
幸福就这样来临了。
它来到了顾暮寒心头,来到了江映雪心头,也来到了小雅和老母亲心头,来到了家和朋友间,温暖着每一个人的心。
美蝶彩妆公司八卦四起,在一群群小年轻中流传。
有的说江总偷偷雇佣私人司机,看不起公司的正规司机,有的说江总的私人司机高大帅气,是不是没什么本事吃软饭,有的说江总脾气好怪,竟敢用进去过的人……
八卦传来传去传到最后,都只剩下一个结论:江总的私人司机帅到爆表,和江总很是般配,每次看到只能“啧啧”赞叹,心生欢喜。
美丽的江总也总是人前端庄一派肃严,人后小女人的甜蜜在眉目间肆掠洋溢。
夏去秋来。
金色的阳光晕染着大地,银杏摇曳着扇子似的黄叶铺满脚下的土地,红枫也在秋风中翻滚着彤红的手掌。顾暮寒和江映雪就在这样美好的日子携手走进金黄的秋意,看远山苍茫,湖水轻盈,蓝天辽阔。
一切都似乎那么美满富足。
但,冬天还是来了。
这一天,没有什么特别。就如无数个冬日一样,一大早,天上就缓缓飘下密集的小雪花。这雪花极其轻薄,入手即化,没什么特别。不多久,这座城的几乎每一寸土地都铺上了一层白莹莹的积雪,踩上去“吱吱”作响,也没什么特别。
天色近暗,顾暮寒如常来接江映雪下班。等待良久,迟迟不见人出大门。
顾暮寒拨打江映雪电话,电话关机。
顾暮寒拨通小雅电话,小雅回答江总早已下班。
顾暮寒脊背发凉,慌乱惊恐齐涌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