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闻景还没有进咖啡馆，就透过临街的玻璃看到了林韫。
阳光如海水，厚重，辽阔，波光粼粼地洒在她的身上，让她的肌肤似乎闪耀着光芒。她端正地坐着，白色的长裙勾勒出曼妙的曲线。乌黑茂密的卷发随意地垂在身后，鼻梁高挺，侧颜唯美。
蒋闻景忽然想到了他在金市的经历。金市有一个全是奢侈品的商场，他从来没有进去过。第一次来到金市，他站在那个商场的橱窗外，痴痴地看着被展示的华服。
明明只是纯白色的衣服，可昂贵的布料，精美的刺绣，利落的剪裁，他知道那将是一个天文数字，而他，永远无法拥有。
林韫之于他，就像那件华美的衣服。他喜欢，他仰慕，他可以永远欣赏，但他负担不起昂贵的代价。甚至，拥有这件华美的衣服，对于他平淡无奇的人生并没有什么益处。
他要这件华服又有什么意义呢？为了炫耀嘛？为了脸面嘛？缺乏必要的保养与良好的环境，这件华美的衣服终究会黯淡，陈旧。
那时的他，只配站在玻璃橱窗欣赏。
一如现在的他。
蒋闻景拾起自己的失落，暗自嘲笑自己不合时宜的矫情，走进了咖啡店。林韫看见了他，露出了害羞又灿烂的微笑。
他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林韫旁边的位置。虽然是四人桌，他完全可以坐在林韫的对面。林韫刚吃完午饭，不太饿，也没有点咖啡。蒋闻景便随便点了两杯。
他们俩坐的很近，手臂贴着手臂。近到林韫可以看见蒋闻景脸上细小的绒毛，近到蒋闻景可以闻到林韫身上的香水味。
“你这次喷的和我们上次打本的时候喷的不是一个香水。”蒋闻景忽然说道。
林韫没想到蒋闻景那么仔细。“确实，我的香水挺多的，今天的这瓶是我最喜欢的。”
“它叫什么名字呢？”
“叫‘无人区玫瑰’。”
蒋闻景笑了起来。“这个香水味道挺浓郁的，不像它的名字，那么清冷。”
林韫解释，“这支香水的灵感来源于一战时期的红十字会女护士。在硝烟过后的无人区，重伤的战士似乎只能等待死亡。而那些为了他们奋战的女护士，是他们唯一的希望。她们就像无人区的玫瑰，只为了自己绽放。”
“我倒是觉得这支香水，也适合形容爱情。”林韫忽然看着蒋闻景的眼睛。
“在我荒瘠的土地上，你是最后一朵玫瑰。”
阳光倾泻在他们的眼波中。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睛，交换着彼此的气息。
四周似乎寂静无声，全世界只剩下他们俩个。
这一刻，他们身处无人区，是彼此唯一的玫瑰。
魔鬼中的天使
林韫看着蒋闻景，轻笑出来，解释，“这是我很喜欢的一首诗。”
蒋闻景感到他们之间刚刚的气氛过于暧昧了，也顺着台阶下，“你很喜欢读诗吗？”
“是呀，我一开始读北岛，读顾城，读纪伯伦，后来开始读博尔赫斯，阿多尼斯，辛波斯卡。但我最喜欢的一首诗还是顾城写的。”
“是什么？”
林韫突然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说，“等有机会了告诉你。”
蒋闻景被林韫突然的举动呆住了，红晕慢慢爬上了他的耳朵，他的嘴唇不自然地紧绷着，神色严肃。
林韫就是这样，天真与诱惑杂糅在她的身上。她知道自己身上有男生想要的东西——美貌、魅力、气质、神秘感……她并不屑于隐藏这些东西,相反，她像展示一件华美的珠宝，展示着她拥有的特质。
她知道这些武器有杀伤力，可是她偏偏像一个幼童，对这一切充满好奇，她要一探究竟。以纯洁面孔，行引诱之事，在他们心神荡漾之后，却失去了兴致。她用孩童的摇摆不定让他们陷于痛苦的深渊。而她没有任何目的，她只是在玩一个游戏。
至少此刻，蒋闻景想永远和她在一起。他看着林韫的侧颜，“我喜欢你”已经呼之欲出，却又被他咽在喉咙里。他纠结，他是相信爱情，和林韫在一起，为了她而努力一把，还是甘拜于现实的下风，早早脱离感情的泥潭。
“林韫，你以后想干什么呢。”他还是问出了那个问题。他期盼着林韫的回答能让他有一线生机，能让他看到未来重合的希望。
“我不想去当公务员或者老师，我是学法律的，只能去当律师和法律顾问。我准备研究生考到北京的五院四系，然后去律所工作。我的一个亲戚就在北京当律所合伙人。”
“那你以后就在北京了吗？”蒋闻景小心翼翼地问着。
“是呀，只要我能考上京城的研究生。我还年轻，我想在北京奋斗一把，创造一番事业。我的父母答应帮我在京城买一套房子，定居不是问题。你呢？准备在哪里工作呢？”
蒋闻景的心跌入了谷底。那不是h市，不是省城，而是京城，首都。先不论他是否有能力找到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天价的房价已经让他望而却步。他平凡的父母一辈子也买不起一套京城的房子。
“我就准备考公务员，h市或者是金市。金市是省城，太难考了，我估计最终还是回h市。”
蒋闻景早已在现实的打击和磨砺中深觉自己资质之平庸，也在一次次的失败中丧失了热血与斗志。他明白社会需要人才，需要有志之士，需要林韫这样的人去改变国家的命运。他们还可以有梦想，而他，只是平凡地活着，就已不易。
林韫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能感受到横亘在两个人面前的巨大的鸿沟。或者说，她一直明白，她只是视而不见，自欺欺人，而蒋闻景的不拒绝就是她继续的动力。
“你现在每天学的那么认真，好好准备，肯定可以考上的，我相信你。”
蒋闻景有些怨恨林韫，更怨恨自己。他明白林韫从来不是不懂他们根本没有未来，她只是知道自己无法拒绝。她算准了自己会心软，会心动，会逐渐离不开她，然后她会潇洒地抛弃他，也许因为现实，也许因为新鲜感的凋零。
咖啡厅里正在放着田馥甄的歌。
你是魔鬼中的天使，
所以送我心碎的方式，
是让我笑到最后一秒为止，
才发现自己胸口插了一把刀子。
街边
本来以为会因为尴尬而没有话题，没想到短短的三小时竟然很快就过去了。他们彷佛多年未见的故友，一见面便滔滔不绝地叙旧。
他们聊了很多，关于自己从前的感情经历，关于有趣的人和风景，关于自己曾经做过的美妙的梦，关于很多年前看到的绚丽的晚霞。
那时，他们有梦，关于文学，关于爱情，关于穿越世界的旅行。
林韫知道了蒋闻景曾经有过一个女朋友，因为女生要回到家乡而遗憾分手。
他们每天的聊天时间其实不算多。林韫白天要上学校的网课，而蒋闻景白天要复习考公。一开始的蒋闻景只会在复习之余间或回林韫的信息。只是后来，蒋闻景慢慢养成了习惯，每晚复习完便准时准点地在林韫面前报道，“今天结束了。”
林韫在白天等着蒋闻景的消息，她按捺心中的骚动，害怕耽误蒋闻景的复习。而蒋闻景时不时拿起手机，可他不敢主动找林韫，他不知道顶级学府的学生是否和他一样空闲。其实两个人都没有那么忙，只是都不好意思打扰对方，因此而白白错失了多少时光。
指针指向了5点，林韫需要走到母亲的公司。她预留了绰绰有余的半个小时，让蒋闻景陪她走路一起去。蒋闻景欣然同意。两个人似乎从未有这样的机会在城市里走一走。
微风吹动了林韫的长发，夕阳的余晖洒在她乌黑的秀发上，点缀出一圈圈光晕。林韫在讲什么，蒋闻景似乎没听清楚。他只看到林韫一只手微微捂住被风吹动的刘海，一边转头冲着他笑。
他们在街边，路旁是川流的人群，隐藏在其中，他们耀眼又平凡，彷佛一对真正的情侣。每一个路过的行人也许看见他们，都会感叹一句，真是般配啊。
是啊，青春真好啊，他们尚且拥有无暇的笑容，年轻的容颜，岁月的风尘还没有侵蚀他们纯洁的灵魂，现实的重担亦没有压垮他们挺拔的身姿。
他们意气风发，他们风华正茂，他们该去爱，该去受伤，该去品尝情感之苦水。蒋闻景和林韫都喜欢这样的傍晚，阳光将他们的灵魂照得清澈透明，驱散了蒋闻景的自卑与苦涩，照亮了林韫的灰暗与惨淡。
太阳是公平的，它的光芒永远平等地照在每一个人身上。既然他们可以共同站在这夕阳之下，他们的灵魂也拥有等质的公平。
“哥哥，绿灯！”蒋闻景迷迷糊糊，灵魂已经轻飘飘得飞扬在半空中。林韫忽然拉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跑过了斑马线。
林韫在前面跑着，忽然转头对蒋闻景一笑，她的脚下是风，头上是片片夕阳。蒋闻景的手腕似乎在灼烧，他渐渐地感受到自己已无法承受这种热量，这种热量已经把他的灵魂灼穿。
过了那条马路，快要到了商场。人行道空空荡荡，慢车道的人熙熙攘攘，似乎全世界都在背离他们。
目的地到了，由于商场的人基本都认识林韫的母亲，所以蒋闻景仅仅把她送到门口。这又是告别了，他们总在一次次告别。蒋闻景还没有来得及和林韫说些什么，林韫忽然从自己的托特包里拿出了一个包装精美的礼物。
“哥哥，你前几天过生日，我没有来得及给你生日礼物。这个送给你。”
蒋闻景措手不及，心里十分慌乱，他没有接。“你的心意到就可以了，这个，这个就不要了吧。”
“哥哥，只是一点小礼物，不贵啦。你就收着吧。”
林韫把礼物往他的手里一塞，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一溜烟跑了。
蒋闻景拿着礼物，站在门口，看了很久。
爱或不爱
深夜，正在打游戏的蒋闻景忽然收到了来自林韫的图片。他打开一看，是几张美食图片。对哦，林韫今晚出去玩了。
林韫其实只是想给蒋闻景发自己今天出去玩的美照。但是她害怕直接给蒋闻景发自己的照片会显得她很自恋，于是先发几张美食的图片开启话题。
蒋闻景在对面笑了，“这些照片以后就不必发了，多来点美照就可以了。”
林韫把自己今天拍的照片进行完美地修图之后，发给了所有的闺蜜一份，“这个p的像我吗，有没有太夸张？”在得到了闺蜜们的一致赞美后，她才发给了蒋闻景。
“这才对嘛。”
蒋闻景看穿了林韫的小心思，并很乐意地配合了她，林韫嘴角的笑就没有停下来过。
蒋闻景忽然催林韫睡觉，“已经很迟了，你明早还有英语课，快睡觉吧。”
林韫很奇怪，蒋闻景怎么知道自己有英语课呢。
蒋闻景解释，刚开始在家上网课的时候，林韫发了课表给她，他也发了课表给林韫。
也许只是一个小小的细节，也许只是蒋闻景当时一时兴起。可是林韫真真切切地动心了。她喜欢，她渴望这种被人偏爱，被人关心的感觉，她感到了自己不是在单相思。
可是林韫想到了前几天的事情。她的未来舍友最近也在对一个男生爱而不得。陷入喜欢的女生大多盲目，明知答案，却依旧想要求诸一些怪力乱神，来验证自己心中的猜想。舍友推荐了她一个塔罗牌，说算得很准。
林韫半信半疑，明知也许并不准，但依然愿意一探究竟。她知道自己这样子是徒劳，但依然愿意做出徒劳的努力，也许他们俩的感情本就是一种徒劳。
她准备算对方对于自己的情感。算塔罗牌的姐姐跟她要了一张蒋闻景的正脸照。林韫并没有蒋闻景的照片，唯一一张照片也是在第一次单独出去玩时，偷拍了一张背影给闺蜜。
林韫只能去和蒋闻景要，毕竟蒋闻景的微信空间仅三天可见，□□空间里没有一张自己的照片。蒋闻景也犯难了，他并不喜欢拍照，面对镜头总是羞涩，不自信。
他翻了半天自己的相册，只找到一张自己几年前参加学生会的自拍照。照片里刚刚剪完头发的他显得有点愚蠢，表情也很不自然。
蒋闻景愿意称之为自己的黑历史。但是林韫跟他要，他又不能穿睡衣现拍，只能发了现有的那一张。
林韫拿到照片，简直哈哈大笑。没想到看起来一直都成熟冷静的蒋闻景还有这样的黑历史，又稚嫩又可爱的中二少年。
她发给了塔罗牌姐姐。很快，便有几张牌面发了过来，塔罗牌姐姐也发了好几段语音解释这些牌面。她边听，边惊叹，心也越沉到谷底。
那个算塔罗牌的姐姐并不认识他们，她只有那么一张蒋闻景的照片，可是她的字字句句都无比精准。
她说蒋闻景和林韫两个人在学历、家庭条件上相差过大。在一起的可能很渺茫。她继续预测对方的情感，对方对林韫有动心，但是对方也很理智，对于林韫的动心并不能让他改变自己原来的想法，他并没有动心到要和林韫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