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样的父亲会动手打女儿,还打了两次?
北校门口那一幕在乔朗眼前不停重现着,他还记得书湘被打得偏转过头的样子,那么纤细的脖颈,仿佛随时都能折断。
乔朗靠着墙,拳头握得死紧,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冲动,那股恨不得一拳挥到那人脸上去的冲动。
自从小时候家中出了变故,他就再也没这种冲动了。
拳头除了当下能解气,什么用都没有,反而还会招来更大的麻烦,他习惯了不动如山,情绪起伏再大也不上脸,靠理智处理一切棘手事务,可今天这股愤怒来得突然又不讲道理,且有逐渐上涨之势。
他心想,第二次,这是他第二次打书湘。
思绪被一阵呼唤声打断。
“乔朗?”
他回神,下意识答:“我在。”
甚至都没注意到她没叫他“小乔老师”。
“我手机在响,你帮我看看。”
乔朗应了,回到房间,拿起来一看,不由得一怔。
“是谁?”
“程嘉木。”
“哦,挂掉。”
书湘毫不犹豫地说。
于是乔朗也毫不犹豫地挂断了,但那头的人马不停蹄地打第二个过来,这次不用书湘吩咐,他自己就摁掉了,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来电铃声催命似的不停在振动,简直比蜜蜂的嗡嗡声还烦人,乔朗这么好的脾气,也忍不住生出一阵烦躁,想直接关机。
这使他猛地反应过来,书湘为什么要关机,只怕是被这位“来电狂魔”给闹的。
打到不知第几个的时候,书湘洗完澡出来了,她穿着乔玥的一件套头卫衣,乔玥跟乔朗一样,生了个大个子,才高三就有一七五,衣服都很宽松,这件卫衣对她来说能当裙子穿,裤腰想必也大了,因此她没穿裤子,光着两条细白的长腿。
乔朗急忙转开视线,望见她的脸时,又是一愣。
“怎么不洗脸?”
书湘抚上自己的脸颊,左脸肿得很厉害,像发面馒头一样,舞台妆还未卸,被眼泪一冲,又遭雨水一淋,眼线晕染,眼影脱妆,方才照镜子时,把她给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哪部港片里客串的女鬼。
她微微蹙起眉,有点犯难,小声说:“洗不掉的,没有卸妆水。”
乔朗又怔了怔,这种女孩儿家的事他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懂,只能问:“商店有没有卖的?”
书湘说:“这么晚了,商店都关门了。”
他沉吟片刻,说:“我去找前台问,看她有没有,除了卸妆水,没有别的了吗?”
“还有卸妆棉、洁面乳。”
书湘内心其实不是很想让他去,方才那女孩子对着他脸红,她都看见了,可她脸上化了浓妆,舞台妆讲究显眼,要上了镜头还能看得见,化妆老师只怕给她抹了半斤粉底液,要是一晚不卸的话,未免太伤皮肤。
到底是损失皮肤,还是牺牲乔朗的色相?
她在这二者之间徘徊不定,乔朗就已经出了房间。
书湘呆呆地回头,目睹他高大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心中忽然升起了一阵强烈的安全感,就像小时候她在花园的秋千上睡着,半梦半醒之间,察觉到谢知屹在抱她上楼睡觉,她很安心地睡了过去,因为知道知屹哥哥不会拿虫子吓唬她,也不会半路扔掉她。
再没有哪一个午后,能让她睡得那般安心。
第39章 🔒天鹅
乔朗拿着从前台姑娘那里借到的装备回来时, 正好碰上书湘在接电话。
房门留了一条小缝,门板又太薄,不怎么隔音,因此他清楚地听见了她说的话。
“我不接电话就代表不想接, 这么简单的道理他也不明白?”
“我不需要他管, OK?”
“谁用得着他关心?他这不是在帮我, 是在给我闯祸, 我自己能解决,谁让他插手的?他插手最大的结果就是我挨了一耳光!”
“嗯……不疼了, 告诉他干吗?徐蔓,你是我朋友,不是程嘉木留下来盯梢的特务,你给我转告他,下次再有这种事, 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不把他当朋友,还有,别他妈给我发信息了, 再发拉黑!”
她挂了电话。
乔朗在外面等了一会儿才进去, 书湘还未平复好情绪,神情里残留着一丝怒气, 他什么也没问, 将手里的东西递给她。
她不接, 理直气壮地看着他:“你帮我卸。”
乔朗想起上一次她被打要涂药时,她也是这么一句话, 你帮我涂。
他摇头:“我不会。”
书湘已经在单人沙发上坐下了, 闻言笑道:“不会可以学嘛, 只要擦干净了就行,这又不难。”
停顿半秒,又补充一句:“我自己看不见。”
跟上次同样的理由,明明卫生间就有镜子。
乔朗没有跟她争,不管是出自什么目的,他此刻都不想与书湘争,所以他半跪了下去,按照她教的步骤,将化妆棉用卸妆水沾湿,按在她眼角,一点一点地卸干净。
好在他身量足够高,书湘坐在椅子上,恰好与跪着的他高度持平,她不用低头,他就能看清。
棉布很快被黑色的眼线弄脏,乔朗扔掉旧的,换了张新的,再次倒卸妆水,沾湿,按上去,动作有条不紊,他的手一向很稳,态度又专心细致,无论做什么事都能快速上手,而且做得很好。
问题在于她的左脸。
乔朗不敢动,书湘却一个劲儿让他擦,说什么不卸妆会堵塞毛孔,到时肌肤暗沉、长闭口粉刺,总之是很要命的事。
他只能将化妆棉按上去,沾了卸妆水的棉布沁凉沁凉,不知里面是不是有酒精成分,与破了皮的伤口一接触,那酸爽不可言说。
书湘一边“嘶嘶”倒抽着冷气,一边对他说“不疼”、“不要紧”、“擦干净点儿”,明明眼睛里都起了一层水雾,弄得乔朗感觉自己在给她施刑似的。
好不容易卸完,书湘拿着洁面乳进卫生间去洗脸。
她前脚刚进去,后脚放在床上的手机就振动了,只不过这次不是程嘉木,而是她妈妈。
乔朗看了眼洗手间的方向,然后拿起手机,按了接通。
颜女士焦急的嗓音从听筒里传来:“书湘!你在哪儿?”
乔朗愣了一下。
在他的印象中,颜女士一直是优雅淡然的,还从未有过这样仓皇的时候,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沙哑,几乎有点声嘶力竭的感觉,乔朗突然想起了今晚在大剧院门口,她穿着高跟鞋在细雨中奔跑的样子。
“书湘!妈妈错了!你在哪儿?”
这回话语里带上了哭腔。
乔朗急忙回神:“是我,乔朗。”
“小乔老师?”
电话那头的人顿了片刻,问:“书湘在你那儿?”
“是。”
“你们在哪儿?我这就来接她。”
话音刚落,她又自我否决了:“不不不,我去的话她一定又要闹脾气,我叫知屹去,小乔老师,你认识谢知屹吧?”
乔朗点头,又意识到她看不见,于是说:“认识。”
“那行,我让他跟你联系。”
他连忙说:“我手机丢了,您让他联系书湘的手机。”
“行,谢谢你,小乔老师,麻烦了。”
乔朗想说“不麻烦”,但那边已经收了线,几乎是挂断通话的下一秒,谢知屹的电话就打进来了,他把地址告诉了他。
谢知屹说:“谢谢,我马上到。”
电话挂断,书湘正好从卫生间走出来,那些浓墨重彩洗干净了,又露出一张清丽的脸蛋,只不过左脸颊肿起老高,显得有些不和谐。
她望着他手中的手机,皱起眉,眼神有点狐疑:“你在和谁打电话?”
乔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直接说:“谢知屹会来接你。”
书湘的眼睛一下就瞪圆了,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出卖我?”
“……”
很好,他一下从施刑的特务变成背叛她的同志了。
乔朗觉得她谴责他的眼神有点儿可爱,尽力忍住笑,试图跟她讲道理:“你得回家,偶尔跑出来一次可以,但不能在外面一直待着。”
书湘坐在床尾,垂着眼,神情落寞。
“我没有家了。”
乔朗的心脏立刻刺痛了一小下,像被什么虫子蜇了一口,他没有逼她,嗓音莫名其妙温和下来。
“那就让谢知屹带你去别的地方住。”
书湘抬起眼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很小声地问:“我不能住在这里么?”
“什么?”
他没听清。
她咬着下唇,头又垂了下去,声音却提高了些:“我想住在这里。”
过了一会儿,又默默补充一句:“和你住。”
乔朗脑子里轰地一声响,同时心底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她是来真的。
不久前她见到他的第一句话,说要和他过,这话原来不是一时兴起,她是在来真的。
理智还未上线的时刻,话便已从口中惶急地蹦出来:“不可以。”
他拒绝得这样快,这样果断,以至于书湘的第一反应不是受伤,不是生气,而是疑惑,下意识问:“为什么?”
乔朗苦笑,说:“你看看这里。”
书湘按他说的,转动眼珠看了看四周,委实没看出什么名堂,只好不耻下问:“这里怎么了?”
“环境不好。”
乔朗只用了这四个字回答她。
其实他看到的远比书湘看的多些,看的仔细些,他注意到了墙纸剥落的地方,露出了青黑色的霉斑,注意到了空调的嗡嗡声,吹出来的暖风气味很奇怪,像有灰尘似的。
他还注意到了被子上一块黄色的印记,鬼知道是什么,这张床长年累月地,不知睡过多少人,他其实一点儿也不想书湘坐在那儿,看见她光.裸的双腿接触到被面,会让他感到一阵窒息,好像心脏都提了起来。
这里不是她该待的地方,他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所以他方才鬼使神差地接通了颜女士的电话,又告知了谢知屹此处的地点。
她该回家去,回到她干净、温暖、明亮、没有霉味的家里去。
可惜书湘并不明白他的苦心,她还在疑惑地问:“哪里不好?我觉得挺好的呀,床很软,温度也很暖和,你要是嫌挤,我睡地上也是可以的,我看地毯挺干净的。”
她在腋下夹了枕头就要往地上睡,乔朗哭笑不得,将枕头抽出来扔床上,一只手按住她的肩膀,温声说:“这里不好,有蟑螂,你不怕么,回家去睡,好吗?”
书湘的脸一下就涨红了。
乔朗还以为她淋了雨,有点儿发烧,正要伸手去探她额头,她忽然啪一下把他的手挥开了,转过身结巴着说:“好……好吧,我回去,不过我是因为怕蟑螂,才回去的。”
乔朗笑,点头:“嗯。”
他们没有等多久,谢知屹就到了,同来的还有文芮,书湘一见到她就皱眉:“你怎么来了?谁让你来的?”
话里的嫌弃意味太明显了,文芮立刻怒气满值,目光接触到她高高肿起的脸颊时,那股怒气又像扎了个眼儿的气球似的,噗一声就漏了气,嘴唇张了又张,最终还是什么话也没说。
谢知屹将身上的大衣脱了,披在书湘肩上,出门时,不忘跟乔朗说声“谢谢”。
乔朗淡淡地提醒他:“你已经谢过了。”
谢知屹微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就释然地笑了。
他们走了,乔朗将卫生间收拾了一下,书湘待过的地方有如狂风过境,毛巾、卫生纸随处乱扔,地上还有她脱下不要的衣服,那是她今晚跳舞穿的裙子,纱裙沾了水,显得沉甸甸的,他将水拧干,决定洗干净了还给她。
今晚他会睡在这里,既然开了房,就不能浪费,何况……
乔朗想起家里那一地横七竖八睡着的人,其实他也无处可去,酒店总比乌烟瘴气的网吧好些。
他头枕胳膊躺在床上,没多久就入睡了。
近来太累,睡眠严重不足,如此松软的床对他来说简直就是奢侈品。
他在酒店的大床上,做了一个很羞耻的梦境。
梦里,书湘光着两条腿,眼角绯红,妖娆得不像她本人,她咬着下唇,吐气如兰,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我要跟你过。”
第40章 🔒鸿鹄
第二天下早自习, 唐朵朵照例抱了一大包零食,去拿给书湘吃。
然而看见书湘的脸时,她愣了愣:“书……书湘,你怎么了, 为什么戴口罩?”
书湘哦了一声, 说:“过敏了。”
“啊?”
唐朵朵大惊, 连结巴都忘了:“有没有事?看过医生了吗?严不严重啊?要戴口罩的话一定是很严重了, 是起疹子了么?痒不痒呢?”
“……”
书湘剥了个三角饭团随手塞她嘴里,不耐烦道:“安静, 我没事。”
“噢……”
唐朵朵小口地吃了起来,心里有点小幸福,这可是书湘亲手给她拆的呢。
将将吃完一个饭团,让她安静的书湘却忽然开口:“喂,乔朗他……”
“噗——”
唐朵朵口中还没咽下去的饭粒悉数喷了出来, 幸亏书湘机灵躲得快,不然她将被喷一脸,但她的桌子可就遭了殃,饭粒子到处散落, 还有几粒黏在了摊开的英语书上。
唐朵朵的脸红得跟煮熟了没两样, 一边按着胸膛剧烈地咳嗽,一边道歉给她收拾桌子, 慌慌张张之间, 又把她的笔盒给撞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