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该。
乔朗瞪她一眼。
她哈哈大笑起来,扯了扯他的衣摆:“嗳,商量个事儿。”
“什么?”
“明天圣诞,你跟我出去玩儿呗。”
“不去。”
兴许是觉得这两个字太直接,他瞥了她一眼,破天荒地多解释了句:“明天要参加一个科技论坛,没时间。”
书湘笑:“我说什么了吗,有事就不去,跨年那天呢,能不能空出时间?”
乔朗没急着回答。
不是因为不知道那天的行程安排,他这人条理清晰,有轻微强迫倾向,习惯将一周内要做的事提前计划好,那天他并没有什么大事。
他不说是因为那是个特殊的日子,他一下不知该不该答应她。
一如既往的,在他沉默的时候,书湘已经下了决断:“不管怎样,你都要把那天的时间空出来。”
她仰头冲他笑笑:“小乔老师,我想给你过生日。”
乔朗的心咚地跳了一下,把他都吓了一大跳,一种奇怪的感觉瞬间击中了他,让他的身子轻飘飘的,像腾云驾雾一样。
这是怎么了?
他很不习惯失去对身体的主导权,有点儿愣神。
书湘从书包里掏啊掏,掏出一颗大红苹果,不由分说塞他手里:“拿着,祝你平安夜快乐。”
她说什么?
乔朗似乎有点失聪了,只能看见她嘴巴一张一合,好像说的是……祝你平安夜快乐?
哦,今天是平安夜来着。
于是他干巴巴道:“也祝你平安夜快乐。”
书湘捂嘴笑了。
兴许是觉得他傻里傻气的。
-
二十一岁的生日,乔朗是这样度过的。
他于清晨七点半准时醒来,还没去上班的妈妈给他煮了碗长寿面,卧了两个荷包蛋,他吃完,去和郑教授爬小苍山,中午在他家做的饭,中途接到妹妹打来的电话,祝他生日快乐,微信上接到红包和生日祝福若干,他统一回复多谢。
饭后,他和郑教授在书房喝茶下围棋,老头要他晚上也留下来吃饭,他垂眼落下一子,顺便拒绝:“我有约了。”
“嗯?”
郑教授相当惊讶,棋都忘了下:“你这个独身汉也有人约?是谁?”
乔朗提醒他:“该你走了。”
郑教授不上当,将手里的棋子丢回去:“你不要给我转移话题,我问话可是专业的,你也不看看我当了多少年人民教……”
乔朗抬手打断他:“水开了吧?”
“没有吧?刚烧上的,我去看看……”
郑教授起身去看,走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对,转身看见乔朗坐在圈椅里,眉目舒展,露出松快的笑容。
哎呀,不得了啊,这个闷嘴葫芦居然还学会骗人了。
郑教授气呼呼地坐回椅子里,幽怨地说:“你这人,不厚道,不就是湘丫头约了你么,有什么不好说的。”
这回换乔朗吃惊了:“您怎么知道的?”
郑教授鄙夷地哼了声:“这还用说么,别人约你,你肯定就说了,只有湘丫头约你,你才会这么别扭,还跟我顾左右而言他的,我说小朗啊,你这性格可有点扭曲,我看你也不是不喜欢人家,怎么就不跟她在一块儿呢?”
为老不尊。
乔朗深深地皱起眉:“您说的这什么话?”
“什么话?好话。”
郑教授翻个白眼:“湘丫头模样好,人俏皮又机灵,哪点配不上你?要我说你拧巴一下就够了,别把人给作跑了。”
“她还小。”
“还小呢,她都成年了,”郑教授很不理解,“我算是发现了,你怎么把人姑娘当小孩子看的,她其实也就小你两岁,不是小你六岁,你师娘还小我八岁呢,那按你的算法,我岂不是只能当她爹了?”
“……”
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三岁一代沟,他跟郑教授起码隔了一条东非大裂谷。
乔朗把手中棋子放回棋钵,起身告辞。
出门时,老头还倚着门框不放心地叮嘱:“赶紧的啊,别拧巴了,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儿了。”
那语气,仿佛他是市场上滞销的猪肉,再不卖就成隔夜肉了,简直为他操碎了心。
乔朗觉得老头最近啰嗦得过头了。
也不知是不是被他的胡说八道影响到了,下午在自习室看文献的时候,他明显没了往日的专注和沉浸,走神走得自己都看不下去,还突然患上了手机依赖症,隔不了几分钟就要看一次手机。
手机是书湘用过的iPhone 5,黑色款式,并不显得女气,手机屏之前被她摔碎了,乔朗也没去换,对他来说,电子产品只是身外之物,联系人的工具而已,不过智能手机确实带给了他更大的便捷,他开始对开发APP产生了兴趣。
书湘没有格式化手机的习惯,她的旧手机里还保留了很多数据,比如她相册里的照片。
乔朗有点IT理工男都有的毛病,虽然没有电子狂热症,但每经手一个产品,习惯是整体细致地检查一遍,包括性能、存储、云盘等等,所以他理所当然地看见了那些照片。
书湘跟一般的漂亮女孩儿不一样,她很少自拍,风景照比人物照更多,月夜下的路灯、汽车行驶路上的树林、教学楼走廊外的黄昏、花园里一枝开得正盛的山茶花。
都没有什么构图,就是随手一拍,有些还拍糊了。
人物照也是有的,但不是自拍,是张侧脸照,从拍摄的角度来看,应该是偷拍,书湘坐在篮球场边的看台上,绑着马尾,半张脸陷在黄昏的余晖中,面容姣好,朝气蓬勃,阳光像在她的睫毛上撒了层金粉。
不知是不是有人进了球,她笑容洋溢,眉眼弯弯。
乔朗此后再没见过比她笑得还要好看的女孩,像个坠入凡间的精灵。
“嗡——”
手机振动,有消息进来了。
打开,果然是书湘发来的。
【湘行散记】:今晚江边放烟花!!!去不去看???
她发消息总是这样,一句话后面总要跟好几个感叹号或问号,仿佛只打一个不足以表现出她的心情,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激动与兴奋。
乔朗的嘴角没忍住翘了翘,打字回她。
【乔】:看什么?看后脑勺?
昌州市区有一条江,以前是每周六晚放一次烟花,自从雾霾问题严重后,政府宣布禁燃禁放令,就变成了重大节假日才放,也算是昌州一大特色,本地人、外地观光客都喜欢去看。
乔朗不喜欢人多的地方,从不去凑这热闹,去年国庆节的时候,周小山拉着他去了一次,那真的是人山人海,只能看见后脑勺。
周小山回去的时候还被挤掉一只鞋,发誓说下次再也不来。
书湘发来一张小女孩打人的动图。
【湘行散记】:有没有点情调?!不管,我就要去看!看不到我就骑你脖子上哈哈哈哈哈!
骑他脖子……
乔朗猛地将手机倒扣在桌上,动静吓了其他自习的学生一跳。
一张脸红了又红,脑子里自动浮现出……
停!别想了!
文书湘有毒。
他深呼吸一口气,再次翻起手机,见那个危险的话题已经划过去了,书湘思维发散到了一部泰国鬼片,说那电影吓得她三个月不敢关灯睡觉,小嘴叭叭,喋喋不休,发了十几条消息才意识到他没回复。
【湘行散记】:???你人呢?
乔朗正想打字,她下一条消息又插进来。
【湘行散记】:掉厕所里了?
“……”
不想理她!
第46章 🔒啄木
今天恰好是周六, 书湘下午有半日假期,约好和他一起吃晚饭,地点选在南运河街,在街口碰头就行。
乔朗先到, 等了不到十分钟, 书湘也到了。
她从出租车后座钻出来时, 冬日昏沉沉的天空都为之一亮, 不少路人朝她投去视线。
好像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她总能吸引别人的目光。
她今天穿了件红色大衣, 衣服料子质地极好,剪裁也极佳,肩线、腰线流畅贴合,中间用一根黑色手工皮腰带紧紧束着,勾出一截盈盈细腰。
她跳古典舞, 气质总是比旁人要出众些,这件大衣简直太适合她了,再没有人能穿出那样亭亭玉立的效果,该品牌若是邀请她去做橱窗模特, 想必服饰一定大卖。
乔朗从前觉得白色才是最适合她的颜色, 现在却觉得她合该穿正红色。
这样高饱和度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却不显俗艳, 更不会喧宾夺主, 反而衬得她肤光胜雪, 仿佛是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她小跑到他跟前,扬起脸, 应当是化了妆, 眉眼漆黑, 唇色鲜亮,笑容灿烂如七月阳光。
“小乔老师,生日快乐!”
说完又跺了跺脚,唇间呵出一团白雾:“好冷好冷好冷。”
失神的乔朗莫名其妙冒出一句:“你没穿秋裤?”
“……”
书湘做出一个难以忍受他的表情:“服了,就猜到你要说这句话,你还真的说了。”
她抬起小腿,扯了扯上面一层薄薄的丝袜。
“看见没?我穿了的,这叫光腿神器。”
乔朗不懂什么神不神器,但就那层比皮还薄的袜子,他不认为能御寒。
书湘哈哈笑着挽住他的手臂。
“快走啦,风好大。”
他被她拖着走,刚穿过街口那座牌楼底下,书湘挽在他臂上的手就向下滑进了他的掌心。
乔朗脚步一顿。
书湘说:“好冷。”
眼睛心虚地看着前面一家银器店,手却胆大包天地塞进他的大衣口袋。
“真的好冷,骗你不是中国人。”
她的手确实冰冷,握在手心像握了团雪,口袋里温暖如春,两只来自不同主人的手交叠着,乔朗只觉得自己的手指僵硬,指关节像生了锈一般,但他始终没说什么。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抽出书湘的手,就像他往常做的那样。
后来他为自己找借口,心想,她确实是冷。
-
南运河街是昌州市很知名的打卡地点,原本是条百年老街,后来纳入旅游规划,在原有的建筑基础上改造成新兴商业街。
当时规划局给出的方针是尽量保留原有街区格局,保护为主,整治为辅,避免大迁大改,破坏原有的历史文化遗存,因此此处还算有旧时代的风味。
街道青砖铺地,两侧原本是传统民居,现住户都已拆迁,改成了门店,租金当然高昂,非家底丰厚的连锁品牌不能入驻,以卖民族工艺品、当地旅游产品为主,商业气息较为浓厚。
偶有几家名人公馆,用的都是过去的石库门、青砖墙、雕花小木窗,极具古味,进去是天井四合院,别有一方天地,可惜要收门票。
这也是让乔朗最为痛惜的地方。
在他看来,不管政府怎么强调保护遗存,但老街也如售楼部精心搭建的样板间一样,假得刻板,失去了那种原有的味道。
他曾在郑教授处见过一组老昌州城的黑白影印照,年份相当久远,来自上世纪三十年代,其中就包括南运河街,照片上的人还穿着长袍马褂。
那才是真正的古街,未被现代商业气息所沾染。
不过话说回来,现代社会发展到一定程度,必然要面临老街拆迁与改建的问题。
现在的南运河街放到一百年后,又何尝不是一条新的老街,倒也没有什么好可惜的。
南运河街呈鱼骨形状,主街是一条南北三百米的笔直街道,左右两侧各有四通八达的小巷,非当地人不能辨别方向,路痴来了这儿绝对死路一条。
书湘早有目标。
她要去吃的是一家做手工凉面的苍蝇小馆,就藏在某条小巷里。
乔朗不明白她大冬天的为什么要吃凉面,她却挤眉弄眼地让他放心,说那家店她吃过无数次,绝对是昌州最好吃的一家凉面馆,仅此一家,别无分号。
店主人是一对夫妻,做了二十多年的,已经买了好几套房,可见其生意确实兴隆,口味绝对差不到哪儿去。
她还说凉面馆旁边有个小门脸,里面有个老爷爷卖糖油粑粑,那是昌州城最好吃的糖油粑粑。
她独创了一种完美吃法,那就是吸溜一口凉面,再咬一口热乎乎的粑粑,任由口腔里咸甜交汇,冰火两重天,贼爽贼劲道,一般人她不告诉他。
乔朗耐心听她说完,哦了一声,才提醒她:“我们已经绕着这条巷子走了三圈了。”
“啊,有吗?”
她捂着鼻头,目光躲闪:“你也太无聊了,数这个干吗?”
乔朗了然,毫不留情地拆穿她:“你迷路了是不是?”
“哈哈哈哈哈。”
她一阵尴尬的干笑,最后心虚地瞅着他,承认了:“可能……有点儿吧。”
“不是说你去吃过无数次?还迷路?”
书湘振振有词:“瞧你说的,来过就不许迷路了吗?我又不是指南针成的精。”
你不是指南针成的精,你是鼓风机成的精,专业吹牛,满嘴跑火车。
乔朗默默咽下口中的吐槽,转身去找人问路,最终还是靠他找到了凉面小馆。
小馆名叫“周姐面馆”,门面不大,生意却很红火,正值饭点,里面坐满了人。
书湘眼尖,瞅到门口还有张空桌椅,立刻抢着坐下。
她得意地说,还好是冬天,凉面不俏,否则别说没有空座,还要排老长的队。
她在这儿占座,乔朗负责去隔壁买糖油粑粑。
走前她在他背后喊:“要大份的,让老爷爷给我多浇点糖浆!”
乔朗记住了,大份,多浇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