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朗承认自己失算了。
失算的不止有他们两个,除了有私家车和骑车来的,大部分人只能靠双腿走出这块人流密集区,到稍微前面一点儿去打车。
这一晚出租车供不应求,连不久前被禁了的摩的都卷土重来了,一辆摩的上带三四个人的都有,坐在上面跟演杂技一样,看着都令人害怕。
江边风大,书湘抱着胳膊,瑟缩道:“我好冷。”
乔朗停下脚步,左右看看,提议:“要不你跑跑步?”
“……”
书湘的脸黑了:“难道你不应该把你的衣服脱下来给我穿?”
乔朗问了个很实际的问题:“那我穿什么?”
“……”
书湘恼火起来:“我不知道!”
他于是就笑了,一个很愉悦的笑,书湘难得见他笑一次,心当时就软了,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突然就妥协了。
“好吧,我跑,你来追我。”
她跑起来,乔朗愣了一下,追上去。
跑跑停停,一下走了快两公里,行人稀稀落落地被他们甩在身后,因此得以拦下一辆空车,书湘跑出一身细汗,将围巾摘了,拿在手里,还有点儿喘,乔朗却面不改色,他手里还拿着那部重得要死的单反,居然脸不红气不喘。
书湘走神地想,他体检时肺活量一定很好。
她心中突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这念头催促她快快行动,不做不行。
于是她气都还没喘匀,就用围巾缠住了他的脑袋。
乔朗不解:“干什么?”
书湘说:“我要把你缠成木乃伊。”
木乃伊?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奇怪念头?
乔朗干脆随她折腾,一边跟司机报地址,他要先将书湘送回去,车子刚启动,他的眼前就一黑,是围巾蒙住了他的眼睛。
视觉被蒙蔽,其余的知觉就会异常凸显。
乔朗渐渐地察觉到不对劲了,有心想制止,却又怕说出来显得自己心怀鬼胎。
她做什么了吗?不过是将他包成木乃伊,玩儿个游戏而已。
这有什么的。
乔朗缓慢地呼了一口气,暗暗告诉自己要淡定,放在腿上的手却忍不住握成了拳头。
柔软的围巾覆上来,这一次,是他的鼻子被蒙住了。
一股馨香海浪般地扑过来,淹没住了他的口鼻,是书湘身上的香味。
那是一种很幽静的香,并不刺鼻,初时闻着极淡,后续却仿佛往人的肺腑里钻去,教人食髓知味,闻了还想闻。
乔朗觉得自己像溺水的人,肺部的气体变得稀薄不够用,呼吸声逐渐粗重起来,他需要氧气,他需要——
一个吻落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在他的唇上。
比羽毛还轻,比冰雪还凉,喷洒出来的鼻息却是热乎的。
乔朗的呼吸在那一刻完全屏住了。
偷亲他的人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她太生涩,生涩到以为接吻就是两片唇贴着,下一个步骤是什么,她茫然无知。
乔朗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有按着她加深这个吻的冲动。
第48章 🔒岩鹨
快放寒假了。
郑教授很高兴地通知乔朗, 他的那张红尾伯劳照荣获了野生鸟类摄影大赛金奖,不仅有一万元的奖金,主办方还提供机票和门票,邀请他们去台北市参加摄影展, 届时他的照片将在那里公开展览。
乔朗有点怀疑真假, 哪个主办方会这么大方, 提供门票都算了, 还提供机票?
郑教授说他疑神疑鬼,忘了人与人之间的互相信任, 况且骗人总得图个什么东西,他们一个一无所有穷小伙儿,一个年迈多病的老头儿,骗子不针对那些富得流油的大款去骗,骗他俩干什么, 成本价都收不回来。
乔朗有心说现在的骗子专门逮着老人骗,因为老人有存款,警惕心又不高,老头难得有机会出去一趟, 乐呵得失去了判断力。
但他转念想, 没必要在人高兴的时候泼一盆冷水,只好说自己寒假有工要打, 没空去。
郑教授没一般的老头好糊弄:“都大四了, 你开始找实习写论文了吧, 我不信你找了寒假工,你的时间宝贵着呢, 才不会耗费在时薪十几块的工作上, 况且你全年无休了这么多年, 也是时候松快一下了,跟我出去,不然我天天打电话烦你。”
乔朗无奈,老头跟书湘在一起待久了,潜移默化,连她耍无赖的习惯都学了个十成十。
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但他还是低估了这对忘年交的友谊,启程那天,他在机场大厅碰上了书湘,她拉着一个小旅行箱,戴着一副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看见他,小手指勾下墨镜,露出一双盈盈笑眼,故作惊讶:“咦,真巧呀,在这儿都能碰上你,让我猜猜,你们也要去台湾是不是?”
说话间,她和郑教授交换了一个眼神,老头乐得跟什么似的,乔朗的目光一投过来,他立刻就收敛住笑,眼睛心虚地四处乱瞟。
一看就是暗中约定好的。
他盯着书湘问:“你去台湾干什么?”
“玩儿呀,好不容易放寒假了,我不能出去玩儿吗?还是台湾你家的,只能你去,我不能去?”
她一贯伶牙俐齿,乔朗被她堵得没有话讲。
此次旅程三天两夜,三人带的行李都比较轻简,可以随机,无需办理托运。
过完安检,登机,他们三人恰好排在一起,靠窗的位置让给乔朗,书湘坐在中间,郑教授坐在最外面靠着过道,方便他去上洗手间。
起飞前,空姐用甜美的嗓音提醒他们将手机关机。
书湘百无聊赖,翻乔朗的包玩儿,翻出摄影展的宣传册,瞄了几眼介绍,就无趣地合起来,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我真是不理解,你为什么对鸟这么感兴趣啊?喜欢什么不好,偏偏喜欢玩鸟儿。”
“……”
她说话的音量不高不低,刚好够客舱内的乘客们听到,全都满脸震惊,目光齐刷刷地朝乔朗扫过来,写着一个意思:哪儿来的变态?
还有几位妇女同志紧紧地搂住了怀中的孩子,看乔朗的眼神跟看怪蜀黍差不多。
郑教授一看形势不对,立马将手里的帽子盖在脸上装睡,拿出毕生演技来证明他和他们不熟。
书湘丝毫没察觉到别人奇怪的打量,还在那儿幽幽说着:“鸟有什么好玩儿的?看你天天玩儿,其实也没什么意思的对吧?”
“……”
乔朗的脸都被她丢尽了,真想将她打包从飞机上扔下去,压低声音羞愤欲绝:“你别说了行不行?”
“?”
她大大的眼睛里写满疑问,想要说话。
乔朗赶紧捂住她的嘴。
好在此时客舱广播及时响起:“女士们,先生们,欢迎乘坐厦门航空,此次航班由昌州飞往厦门市,飞行距离……”
书湘终于安静下来,乔朗放开捂住她的手,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起飞,有刹那的失重感和轻微耳鸣。
他将目光投向舷窗外,看见地面的建筑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飞机升入云层,他们乘坐的是下午四点的航班,外面的天蓝到刺眼。
乔朗想起上次坐飞机还是很小很小的时候,那时乔玥才几岁大点,他爸跟朋友合伙做生意,赚了笔小钱,全家人报了个海南跟团游。
那是他第一次坐飞机,也是唯一一次。
后来家里出了事,他连昌州都很少出去,更别论乘飞机了,记得高考后的暑假,同学们都在策划去哪里毕业旅行,唯有他早早地为自己找了份暑假工,不然一旦开学,和妹妹的学费都没有着落,上大学后的每一年暑假,他也是忙着兼职、补课,根本无暇出去玩儿。
这次的旅行虽然在计划之外,可乔朗却难得地感受到了一丝雀跃,容他在紧锣密鼓的现实难题之中,得以喘上一口气。
他情不自禁目光左移,望向书湘,她有点发困,扯了个呵欠,将头搁在他的肩膀上。
乔朗肩头那块肌肉开始绷紧。
她察觉到了,困倦地道:“别害怕,我只是困了,想靠着你打个盹儿,不会对你做什么。”
像担心他会觉得被占了便宜似的。
乔朗有点讪讪的,知道她是在拿跨年那晚的事奚落他。
那个吻后来并没有深入,以他推开她而告终,书湘生了很大的气,剩下的路程一句话也没说,下车时还故意将车门摔得很重。
司机都要开骂了,察觉到车内诡异的气氛,还是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只小声嘟囔了句:“现在的年轻人啊……”
乔朗在后座没搭腔,他就算情商再低,也知道书湘是为什么生气。
她是恼羞成怒,自己主动到那份儿上了,竟然被拒绝,然而她不知道的是,那一瞬间,他脑海里划过的想法不是推开她,而是是反客为主,狠狠地亲回去。
他是调动了全身的理智,才将她推开的,推她的那一下,他拿惯了相机的手都在抖。
乔朗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同时如梦初醒地察觉到了一点。
他对书湘的心思不知从何时开始,变得不再单纯了。
这实在是很要命的一件事。
他内心从来没把书湘的追求当回事过,在他看来,她就是闲得无聊了,想找个人逗逗,恰好他就在她跟前,她就逗了,假设换成另一个人给她补课,想必她也会这样,十几岁的女孩子,天性又好玩儿,能知道爱是什么?
她连追他都追得三心两意,追了没几天,又跑去和周小山玩儿了。
乔朗光想想就前路惨淡,自己怎么就不知不觉着了她的道儿,他还是书湘的补课老师呢,他觉得自己的心思有点变态,得趁着还没发展壮大,赶紧扼死在摇篮里。
从跨年到放寒假,除了每日的补课,他都避着书湘,为的就是这一点,谁知道又碰上面了,接下来还要在台北共度三天两夜。
但是……
乔朗发现,自己并不是不高兴。
他一边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是要不得,一边又忍不住低头看了眼书湘。
她靠在他肩头睡熟了,呼吸很均匀,睫毛又长又密,像小扇子一样,在眼底投下一小片弧形阴影。
嘴角不自觉带了笑。
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抬头一瞧,正好撞见郑教授笑吟吟的脸,眼神慈祥又古怪,若是时间推后几年,这样的笑有个十分贴切的形容——姨母笑。
乔朗干咳一声,不自然地将脸转向舷窗,窗外是大朵大朵的白云,像童年时吃过的棉花糖。
-
从昌州到台北没有直达航空,要在厦门转机,因此他们在厦门停留了一晚,第二天上午十一点才抵达桃园机场。
台北下起了绵绵细雨。
听说冬天的台北总喜欢下雨,不是有首歌就叫《冬季来台北看雨》么,冷倒是不冷,书湘摸出手机看了眼天气,气温有21度。
落了地,所有的琐碎事务都交给乔朗一手包办。
买悠游卡、电话卡、兑换台币、找路线、订酒店,他处理得井井有条,书湘和郑教授当起甩手掌柜,什么也不管,只用在一旁看包,热烈地讨论着等下去吃什么,去哪里玩儿。
兴致满满的他们一到酒店就焉了,床太软太舒服,经历长途飞行后的他们只想搁床上躺着,管他三七二十一,先睡了再说。
在他们睡得正沉的时候,乔朗还在忙着归置行李,估摸着时间到了,又挨个儿叫醒他们吃午饭,也没有走太远,就在酒店附近一家餐馆吃的牛肉面,味道竟然很不错,书湘咔咔拍了好几张照片。
吃过饭,她浑身的精气神儿立刻就复原了,嚷嚷着要去哪玩儿。
郑教授放下筷子,说自己就不去了,他要在酒店休息。
书湘不同意,说他不讲义气,明明说好一起去又反悔,郑教授把她拉到角落,两人交头接耳地说悄悄话。
郑教授说,乔朗难得出来一趟,台北又是个浪漫的城市,我这个老年人就不跟着凑合当电灯泡了,你们两个单独玩儿,正好培养一下感情。
书湘秒懂,为他的上道点了个赞,可她是个心软的性子,又忍不住说:“可是您一个人在酒店多无聊呀,还是和我们出去玩儿吧。”
郑教授相当感动,冲她比大拇指:“丫头,就冲你这句话,我就知道你这小朋友没白交,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老年人有老年人的消遣,你们前脚走,我后脚就走了,才不会在酒店里窝着,正好我在台北还有个老朋友呢,我得去拜访一趟。”
书湘眨巴着大眼睛问:“老朋友?不会是您年轻时的相好吧?”
郑教授的脸一下就黑了:“才说你一句好,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高血压都被你气得犯了,快把我的降压药拿过来。”
书湘:“哈哈哈。”
她转身去告诉乔朗:“郑爷爷要休息,小乔老师,就你和我去吧。”
乔朗好奇郑教授是说了什么话,居然把她给说服了。
他问书湘,书湘捂着嘴不说,眼珠骨碌碌乱转,笑得很奸诈。
吃完饭回到酒店,三个人兵分两路,郑教授佯装回房间休息,书湘换了身约会穿的衣服,又给自己化了个美美的妆,兴奋地挽着乔朗出了门。
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连外面的细雨都停了,云收雨霁,台北的天空蓝得令人想要哭泣。
路线和活动都是乔朗一早就规划好,书湘只顾着吃喝玩乐,她发现自己爱上了这种感觉,就是把自己交到另一个人手上的感觉。
她不用担心迷路,也不用担心无聊,反正一切都有乔朗,他是背包的力夫,是导航,是指南针,他是万能的,他还担当摄影师给她拍照。
书湘看了他拍的照片,真是拍的太好了,她向来知道自己漂亮,可不知道自己在乔朗的镜头下能这么漂亮。
过十字路口时,书湘从相机上抬起头,忍不住感慨:“小乔老师,你怎么这么厉害呢?好像没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她还有句话藏在心底没说,你这么厉害,我就快要爱上你了。
乔朗目光平视,专注地看着人行道,低声说:“看路。”
书湘翻翻白眼。
她早发现了,乔朗在遵守交通规则这点上简直到了极端的程度,记得有一次和他过马路,虽然是红灯,但那条路上别说是车,半个人影都没有,他愣是等到绿灯亮起才走过去,把当时的她气了个仰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