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长善一度搞不清到底是谁犯了错误,差点将彭朗无罪释放。
不等她开口说什么,彭朗伪装出一个落寞的背影,步子却是毫不迟疑地走向门口。
啪嗒一声,彭朗关掉吊顶白灯,房间像沉入海底似的昏沉。
他摸黑回到地铺边,安然躺下。季长善坐在床上,叠毛衣的动作停滞良久,终于在关灯的第二分钟,重新启动加速完成。
她把叠好的毛衣搁到床头柜上,顺手点亮台灯。季长善等了一分钟,彭朗躺在地铺上一言不发。她欲言又止,过了一会儿提高音量,跟彭朗说晚安。
他在床底下嗯了一声,压住微笑回复道:“晚安,小善。”
季长善向后靠住床头板,斜眼扫着床底,彭朗闭着眼睛,双手交叠搭在肚子上,仿佛下一秒就会陷入酣眠。他安宁的姿态如同一阵大风,转瞬吹高季长善的心火。
她侧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从里面抬出一沓工作资料。所有资料都扣在文件夹里,厚实得像本字典。季长善右手扶住文件夹,左手翻页,白纸哗啦哗啦现出幻影,响声惊天动地。
彭朗几乎要笑出来,但是他不能。
他连翻三次身,假装无可奈何,叹气道:“不是睡觉么,小善?”
得到理想中的回应以后,季长善立马把工作资料哐当一下丢回抽屉。
她熄灭台灯,掀起厚被子缩进去,面朝窗帘,背对彭朗,连露在被子外面的头发丝都在表达愤怒。
彭朗见坏就收,识趣地坐起来趴到床边,对着季长善的背影说:“其实家里没来暖气,睡地上还是有点儿冷。我能不能到床上睡?”
黑灯瞎火中,他摸到季长善的被子,抓住边缘轻轻拽了一下。季长善用胳膊压紧被子,无情道:“那你就回家睡。”
“我想抱着你睡。”
季长善拉高被子挡住下巴颏,“我不想挨着你睡。”
彭朗替季长善节约口舌,直接拎起地上的枕头和棉被摸上床铺的右侧。季长善的腰部向下一陷,床垫很快恢复平整。
她睁着眼睛,什么也没抗拒。彭朗自觉挪到太太背后,隔着一层厚被子揉压她的腹部,“秋白给我发消息,说来交房租。我当时在外面,就叫她把钱给你。我不是给你发短信了么?”
彭朗的微信还在季长善的黑名单里待着,他只能发短信。
季长善后来才看见彭朗的短信,不过她根本不介意冯秋白的突然到访,只是想知道冯秋白和彭朗有什么心结。他暗自揣测太太的心思,不论如何,首先该撇清自己和冯秋白的暧昧关系。
彭朗握住季长善的肩头,力度恰当地捏一捏,“秋白租隔壁小区的房子,和她男朋友一起住。她半年一交房租,每次来,都是我下楼去外面拿。就算她要上楼,她的男朋友也会不高兴。”
季长善被彭朗捏软了,愿意相信他的嘴巴。她端架子沉默五六秒,开口问:“那她怎么给现金?转账不就行了?”
“冯家习惯用现金。她爸有些顽固,买东西得去商场,不超过二十万的款项都付现金。秋白跟她爸一样,也这个习惯。”
他说起冯家的习惯就仿佛说自家的,季长善微撇嘴,指尖在被子里捻着被罩问:“你怎么这么了解她家的事儿?”
“我们两家原来是邻居,秋白比我小两岁,小时候总在一起玩儿。”
季长善知道冯秋白和彭朗是青梅竹马,“你们还一起学油画吧?你给人家的白裙子弄脏了,又在裙子上画玫瑰。你说冯小姐就跟花儿一样好看。我说得没错吧?”
冯秋白不会来坐一会儿,就跟人家的太太闲扯陈年旧事。彭朗使用排除法,最后得出结论,大概是他的名媛母亲在背后搬弄是非。
他没有批判母亲,只趴在季长善耳边问:“你知道故事的真实版本么?”
季长善怕痒,提起被子遮住耳朵,阻挡彭朗的气息。
他剔开被子,亲吻季长善的侧颈,“秋白很喜欢那条白裙子,我用颜料弄脏了,她一边哭一边威胁我,说如果我不能让裙子重新变漂亮,她就让她爸爸来揍我。”
季长善见过冯彪,他长得凶神恶煞,任何一个小孩子看了都会害怕。彭朗悄无声息地挤入季长善的被窝,他身上还穿着开衫毛衣,季长善被他抱进怀里,脖颈枕着他的手臂,毛衣是羊绒的,护在皮肤上温暖熨帖。
他空出来的胳膊搭在季长善腰上,大手摆弄她睡衣的边缘。季长善没听够彭朗小时候的故事,于是按住他的手,叫彭朗老实点儿,继续讲故事。
彭朗笑一笑,很老实地待在她衣服外面,“你知道秋蕙的冯总吧?二十年前,他老人家就长这样,一点儿都没老。我确实怕她爸来揍我。因为她爸每次送秋白来玩儿,都会盯着我说,谁要是欺负他女儿,他就来揍谁。他应该在开玩笑,但是他笑起来也像土匪,我不能不害怕。”
季长善的黑眼睛弯起来,手心贴到彭朗的手背上,摩挲两下问:“然后怎么样了?”
“然后我就屈服了,拿起笔在她裙子上画玫瑰。画完了,她就哭得更厉害了,连肩膀都在抖。”
“你小时候画得很丑么?”
彭朗亲一亲季长善的头顶,“不太丑。但是秋白不喜欢玫瑰,觉得它们小气。她说老冯告诉她,就算要当花儿,她也是牡丹,国色天香,正红的大牡丹。”
季长善回忆着冯秋白的身段,如实说:“冯小姐是很好看,雍容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