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亿本正经
时间:2022-06-08 08:19:25

  二十多年前,周晚住在季晓芸家对街。深秋早上,她去上班,出了门绕到楼后开车,远远就看见马路对面晃着一个小人。季长善那时六七岁,才上小学不久,那么瘦小一个人,双手提着一只大行李包,哼哧哼哧往前走。

  季长善的小学建在一条曲折的长街后,坐落于大坡上。成年人从她家走到学校需要十五分钟,小孩子得走半个小时。周晚没在季长善周围看见大人,大致猜到她自己去上学。

  周晚冲对街喊了声善善,季长善开始没听见,周晚穿越马路来到她身边,季长善才注意到婶婶。

  她跟婶婶问好,周晚拎过季长善的行李包,拉起她的小手往自己车那边走,边走边低头问:“怎么就你自己啊,善善?你爸爸妈妈呢?”

  “他们送妹妹上幼儿园,让我自己去上学。”

  姜长乐的幼儿园跟季长善的小学是反方向,来回跑赶不及。尽管如此,周晚依旧忍不住批判季晓芸夫妇。

  做父母的怎么能放六七岁小孩儿单独上学?更何况这孩子住校,每两个星期才送一回,怎么就不能早起个十分八分,去送一送呢?

  当着孩子的面,周晚不好直接指责她的父母。她于是牵着季长善走到车边,拉开后座的车门,叫季长善上车,顺路送侄女上学。

  季长善原来住奶奶家的时候,周晚就老给她买衣服买零食,她仅有的三件玩具也是婶婶送的。季长善很喜欢周晚,喜欢到想让婶婶给她当妈妈。

  不过她有自己的妈妈,她妈妈长头发红嘴唇,总是点着她的脑门儿皱眉说:“你得记着谁生你,谁就是你妈。你只有一个妈,别让死老太太养了几天,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季长善知道自己姓季,跟她妈妈一个姓。

  可是人为什么只能有一个妈妈,而妈妈却可以有两个女儿?

  她假装随口闲聊,问同学有没有弟弟妹妹。

  大家都摇头,说他们的妈妈只生过一个孩子。

  季长善并未在同龄人中找到共鸣,只好认为这个世界存在差异性,就像她家里的餐桌一样,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到西红柿炒鸡蛋。

  她说服自己接受这种不平等性。

  白天上课的时候,季长善的小脑袋被拼音和数字占满,根本记不起那些困惑。她以为自己接受了一切不平等,可是一到夜里,她躺在宿舍的小床上,整个空间晦暗寂静,窗外的月亮碎成一块一块,季长善就能从每一块月亮中看见不同的画面。

  那些画面无关于她自己,只是一些零零碎碎的日常。

  比如,季晓芸追着姜长乐满家跑,就为了给她光着的小脚丫套袜子。

  比如,季晓芸拿一把牛角梳一缕一缕梳顺姜长乐的头发,再给她绑出漂亮的苹果头,有时候还拿彩色的小皮筋,帮姜长乐扎好多个小揪揪。

  季晓芸没给季长善穿过袜子,也没帮她梳过头。

  季长善想,反正她会自己穿袜子,也可以自己梳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坐在婶婶的车上,反复揉捏行李包的提带,第无数次自我说服,后来她就有点儿想哭了。

  周晚在驾驶座朝后视镜瞥,季长善的手指原本在绕弄包带,忽而抬起来擦眼睛,她飞快擦了两下,最终把小脸转向窗户,不知道在看什么。

  季长善在学校门口下车,拎起行李包跟婶婶说谢谢和再见。

  她需要过一条马路才能抵达学校的大门。学校派老师站在马路这边,组织小学生排队安全过马路。季长善排到队伍的末尾,身边的同学在跟爸爸妈妈说再见,他们之间是不必说谢谢的。

  领队老师拦下周晚的车,朝队伍里的小学生挥挥手,说大家跟老师走。

  季长善双手提大包,每走一步,膝盖都会撞到行李。

  周晚扶着方向盘,眼睛跟随季长善一顿一顿地走向马路对面。

  他们学校的栅栏门高大宽阔,连大人站在底下都会显得渺小。

  季长善比周围的同学矮一截、瘦一圈,肩上背着书包,腿间晃着行李。她偶尔回一下头,跨进学校大门的前一秒,她最后一次回头,婶婶的车已经开远了。

  二十岁以后,这些画面就成为季长善将醒未醒时的梦境。

  季长善经常在清晨的梦魇中哭泣,梦中的内容醒来便忘,唯独知道自己在半梦半醒的时候,呼吸困难。她想捂住心口,两手却在腿边紧紧攥成拳头。她的眼泪轻轻淌过皮肤,触感由热转凉,不一会儿就掉进耳朵里,发出咚的一响。

  她的梦,总让她精疲力竭。

  为了不再做泪梦,季长善卯足了劲头要与过去决裂。

  她欠季晓芸四十一万生养费,便成倍地还回去,成倍地甩现金增加气势,耀武扬威。季长善拿上户口本,从季晓芸家里出去,马不停蹄地赶往机场。她从寄存处取出行李箱,快步登机,去外地处理窜货风波。等她回到绛城,日历变成五月份打头。季长善原以为自个儿已经和过去彻底清算,彻底了结,但是此后的那些个清晨,她照旧做梦,照旧在即将醒来时掉眼泪,一切都无法制止。

  季长善从自身经验出发,首先想到冯小姐送二十万现金来,大概是心底有过不去的坎儿。可冯小姐能跟彭朗有什么心结?

  白裙和玫瑰的故事再度席卷而来。

  季长善从二十万现金上挪开视线,看向冯秋白的脸孔。

  冯秋白理一理风衣的长腰带,祝福季长善新婚快乐。季长善点头道谢,跟冯秋白谈起商务。冯秋白根本没听过远方要找她代言,想必是经纪人看过同类商品的代言项目,择取别家公司的商务递给她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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