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年纪还小,不懂也正常。”男子用一句话归纳步之遥的不解风情,“等‘她’动起来你就明白了。”
人妖向观众们走来,‘她’甫一迈步,台下爆发出阵阵喊声尖叫声。后边的各国男游客喊得尤为起劲,n国语言响个不停,起哄叫好意味倒都相通,女游客们则都在观望,看“她”是否担得起“最火”的名号。
“她”扭动腰肢,步之遥不由得惊道:“真会扭啊。”
男女胯骨构造有很大区别,男性扭胯时,单论动作的美感不及女性,而台上这位人妖,扭胯姿态则近似女性,可谓下过苦功。
“长相是没最美的那帮美,架不住够……”顾忌某些词汇失礼,男子换词描述,“有味道。”
女观众们也鼓起掌来,步之遥吹口哨高喊道:“好!”
无论男女,先天具备或后天培养,有意思总比木头强,她的喊声汇入观众群:“走近点!走近点!”
身穿亮片舞裙的人妖没再向前走,在原地舞动着,步之遥瞧见“她”穿的细跟高跟鞋,默默为“她”的敬业精神点赞。
她喊得格外响亮,人妖应该能听见,她问男子:“‘她’能听懂中文,会说吗?”
“只会听,不会说,没人听过‘她’说中文,‘她’先前在小作坊待过,后来被这家老板收购了,才来这的。”男子眼睛瞄人妖,嗑着瓜子,一心三用给两人讲解,又卖个关子,“我还听人说——”
“大哥你说。”周以寒掏出包烟给男子,做个人情,“我们头一回来泰国,知道的少。”
环视过,见大家没往他们这桌看,男子才说:“说‘她’是中国偷渡的,不敢说中文。”
“偷渡?难道他在国内犯过事,所以来当人妖?”综合偷渡的理由,步之遥很费解,为什么他会选泰国,“他会伤人吗?”
“你们放心,很安全。合约都自愿签的,这家公司最不缺人妖,看管也最严,签了约就别想走。”男子继续讲述秘闻,“他刚签完合约那阵不想训练,被打得那叫一个惨哟,光洗脑就洗了快两个月,到头来还不是乖乖的登台了。”
听音乐变化,男子忙对两人说:“要下来了,要下来了,我回桌了,你们快看,别分心。”
男子搬了椅子,火急火燎回他那桌,萨克斯奏起迷乱的乐章,灯光瞬时炫目,人妖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慢慢走下镶金的台阶。
没空拿手机拍,步之遥径直抬头看人妖,却看“她”样貌很眼熟。而眼神相对间,人妖竟现出屈辱和惊惧,像被什么折磨着。
霎时,念头撞进步之遥的脑海,她在哪偶遇过“她”,那时“她”不是人妖,是男人。
她骤然记起,她曾咬牙切齿说过的气话——五年前,她被人跟踪,当时她说,她真想把那人阉了,扔到泰国去当人妖。
而在数千里之外的泰国芭提雅,在表演的正是那人。
没给步之遥惊愕的时间,其余几桌的男观众上手了,他们纷纷摸上人妖,用蹩脚的中文说出若干侮辱性的词汇,带“骚”字或“贱”字等。
到了男观众们最激动的时刻,步之遥看过去,今天人妖的反应比往日还明显,令他们加倍兴奋,不顾“她”苍白面色和僵硬神态,摸得更来劲了。
“你们别怕啊。”男子见步之遥吃惊的模样,宽慰道,“这人妖爱装纯,成天一副逆来顺受的苦相,我们就好这口,‘她’越装我们看得越爽!”
用英语复述过,他问大家:“时下最流行这款,兄弟们说对不对?”
“对!”众人齐声应和。
“好!”步之遥挥舞着场地发放的彩带,放声叫好,“过瘾!”
男人变人妖,要打雌激素,做整形手术,再不分日夜地训练,水平才够登台。他既然因骚扰女性进过看守所,还把女性的反抗视作“装纯”,那让他也被洗脑、被驯养,做外人眼里的“女性”,尝尝被一群男人骚扰羞辱的滋味。
法律之外有情理在,对女性造成的伤害,他该受同样的刑罚,而他对女性施加的恶行,如今都报应回他身上,这太公平了。
“这份新年礼物你喜欢吗?”周以寒叉起切成小块的芒果,喂到步之遥嘴里,“事先声明,我是遵纪守法的公民,没做过违法的事,只是巧合,详细的等回曼谷路上再说。”
“你的心愿,由命运为你实现。”他笑。
没什么比气话成真更爽,步之遥用力点头:“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棒的新年礼物。”
第38章
在场的全是成年人,大家都很放肆,步之遥也对人妖表演现场适应良好。
“绝了!”她跟观众们一同起哄,高声喊道,“摸得好,摸得妙!”
观众当中不乏常客,他们用各种下流言语羞辱人妖,“她”越羞愤,越在迎合他们的喜好,他们就越是张狂。
人妖被挤到近处,无数双或糙或黑的手在摸着,步之遥站起,抱臂含着残酷笑意:“被男人摸的感觉如何?”
“你一定,很爽吧。”她一字一句道。
喊累了,她坐下吃点东西,手按在喉咙处:“嗓子都喊哑了。”
“旁边那桌的大哥说得对。”周以寒倒了杯薄荷茶,含笑望着步之遥,“我听老板儿子说,他们接手小作坊后,跟人妖们说,要么拿遣散费走人,要么去当幕后,想干的再签合约,那人就签了。”
人妖表演在泰国属于合法产业,若人妖是被拐卖被胁迫的,步之遥兴许会出钱帮其解约,并向大使馆求助。
但正如邻桌的男子所说,那人自愿签下合同后又反悔,且是偷渡到泰国,被发现,下场必然是被遣返。那人愿意以人妖之身被遣返吗?结局显而易见。
“被男人摸个够,这就叫求仁得仁。”步之遥和周以寒碰杯。
她加入众人的狂欢,不在乎所谓公众人物的身份,连入口的美食都更美味三分,能在这目睹坏人的现世报,她的泰国之旅值了。
留些力气跨年,终场后,上车回曼谷,她急切地想听周以寒来讲事情原委:“快说吧,我等很久了。”
偏过头对步之遥笑,周以寒说:“你坐过来,我就讲给你。”
“你就会钓我。”步之遥坐得近些,靠着周以寒坐。
“这方面犯过罪的,一个秦展鹏在蹲大牢,一个不认识的在当人妖,满意吗?”周以寒先简单铺垫,再引出往事,“前年十一,我们一帮人去东南亚玩,在缅甸街头,碰到几个混混在打人,听呼救声,被打的是中国人。我们人多,冲上去把混混赶跑了,我认出了他。”
没去缅甸玩过,步之遥不熟那边的风土人情:“他去缅甸干嘛?”
“他跟我们说,他去赌场赌,欠债没钱还,被放高利贷的揍了。”解答完,周以寒感慨道,“黄赌毒,沾上一样,人一辈子就毁了。”
他讲着后续:“我们怕他再挨打,带他回了酒店,联系大使馆,工作人员说会来接他,我们就又去玩了。但回酒店的时候,他不知去哪了,大使馆说也在找,到我们离开,都没找到。
我们游戏在海外有挺多玩家的,我和一些玩家互关,就有老板的儿子。某天我在首页刷到他发的人妖合照,看到那人,老板儿子说那人是从缅甸偷渡的,背了巨债怕被追杀,就跑到小作坊假扮人妖。”
离人妖很近,手术营造的女性体征清晰可见,步之遥问:“我看他不像假扮的,是做了手术吧?”
“对,老板说,那人当初想假装人妖,躲追债的,也躲大使馆的。他收购后那人签了合约,结果知道他们旗下是真人妖,要做手术,毁约想逃跑,被抓回去了。”情绪很少外露的周以寒,神色也蕴含快意,“活该。”
人生中最初也最深刻的恶心经历,步之遥着实厌恶那人,她被跟踪尚且如此,更别说被骚扰过的女孩们。动用私刑万万不可,只有法律能制裁他,而他在国外遭受的,令她颇为解气。
安静片刻,她开了口:“幸好不是你动手。”
他们穿着夏装并排坐,体温透过轻薄布料传到彼此肌肤,含蓄的亲密。周以寒淡淡道:“我要动手,那罪名轻不了的。”
他苦笑,话中有极轻的怅然滑过,像天边飞逝的流星:“要是我能再勇敢一点,早点醒悟,变强大来保护你,你就能少受些委屈。”
“我没受多少委屈啊。”最委屈的一次,步之遥已让他们付出代价。
“镯子那事还不叫委屈?还不够多吗?”周以寒心脏猛然间抽痛。
传闻中,步之遥霸道到强买强卖,要买主一家归还她卖掉的镯子,买主未遵从她的逼迫,她就将买主家搞破产,他们为抵债,将镯子原物奉还。
而周以寒知道的真相是,那年步之遥得到一对更好的帝王绿镯子,品相比她母亲那对棒,价值也更为贵重。她怀揣诚意上门,想用它们来换母亲的遗物,却遭买家奚落嘲讽,说自己肯接盘镯子,不嫌它们晦气已是大度,她居然还想折腾,要自己交还戴惯的镯子,简直痴人说梦。
无端遭到挖苦,步之遥收起善意,发动她的人脉与势力,全力围剿买主家的产业。仅半年,他们就债台高筑,登门苦求她放过,递上自愿拟定的赠与协议,送还镯子给她。拿到镯子,她收了手,不再围堵打压。
镯子已归位,步之遥学会看开,她叹口气,为周以寒的执拗:“镯子在我手上,你就别介怀了,谁能预料到他们缺德呢,你能吗?”
她成长了,步之遥伴随着阵痛的成长,让周以寒更心疼:“我希望你永远不要再受委屈,现在,我有足够的力量来保护你,也有足够的能力来让你快乐。”
眨眨眼,步之遥调皮一笑:“那就看你的本事咯。”
车从芭提雅开往曼谷,欢乐祥和在城市间蔓延,出酒店到目的地,两人下了车,步行去码头。人潮中,步之遥的手中,被周以寒塞进一张船票:“我们要在游轮上跨年,收好,可别弄丢了。”
船票的质感,很像他曾塞给她的,游乐园的情侣套票,步之遥打开手提包:“手拿吗,会掉的。”
握住步之遥的手,周以寒将船票留在他们手中间,轻声说:“这样就不会掉了。”
他手指和她相扣,步之遥同周以寒静静走着,如街上众多情侣那般漫步。牵了手,他们磁极般相吸,一下就找回曾经的亲近。
“说来也算有趣,我们再牵手,比再接吻要晚,这说明我们很急,是吗?”周以寒打趣道。
“不如说是,急色。”步之遥接道。
“我想起你刚坐地铁的时候,总靠最边上走,走得也很慢。”周以寒回忆他们同乘地铁的日子,那段时光醇厚而甘美,胜过世间的佳酿。
要默背站点及各大中转站,步之遥只好缓步慢行,免得走过头:“刚坐地铁不久,没经验。”
她回想儿时,嘴角浮现悠远的甜:“我以前也坐过,修完一条线,我就和爸妈坐完一条线,从起点坐到终点。”
“以后哪条线修完了,我就陪你去坐,我们也从起点坐到终点。”周以寒很小心地问步之遥,“你的这项活动,被别人预约过吗?”
“没,甚至没被别人提过,会陪我坐地铁的,就你一个。”还在地铁上帮过我,步之遥想。
同乘的地铁,同去的游乐园,同做的项目,他们的旧日由好多温馨的小事填满,丰厚到令人艳羡。周以寒小拇指勾住步之遥的,向她许诺:“说定了,等下条线路通车,我们就去坐。”
夜晚星光漫天,湄南河上吹来略带潮湿的清爽的风,两人上船,在服务生引领下落座。
“十点钟了,再过两个小时会有跨年烟花,我们慢点吃。”周以寒拿出拍立得,抓拍暖色灯光下,步之遥甜美的笑靥。
她凛冽的美貌,被晚风融去锋利的边缘,显出明艳中蕴藏的动人娇羞,诞生于白色的相纸之上,凝结在照片的方寸间。
回酒店时他们换了衣服,她穿上红裙迎接新年,精巧的星星吊坠缀在锁骨上方。周以寒待照片成像,用笔写下寄语,放入钱夹中。
他钱夹里有张照片被遮住了,步之遥屈起手指,做了个钩,向周以寒讨要照片:“我要看那张。”
递过照片,周以寒轻抚步之遥手心:“我们上次跨年,我给你拍的,角度没找好,可你仍然很美。”
分手时,步之遥把周以寒的照片发给他,没索要给她拍的,它们全留在他那儿。照片里,她梳着双马尾,拿雪球朝他丢去,静止的画面中,青春明媚的气息似要溢出。
“我好嫩。”她手指绕着发尾,“现在我们都变成熟了,拍不出旧感觉了。”
“我们再拍新的,下次团大雪球给你砸。”周以寒把话题引到步之遥喜欢的雪上,“下个冬天,我们去玩雪吧,带你看最大的雪。”
他的目光丝丝缕缕缠住她:“金鱼不会被冻到的,我会好好护住她。”
浅斟红酒,步之遥晃着酒杯,流苏耳环蹭过她脸侧:“金鱼和我说,说要你做好保暖工作,不然她会冬眠的。”
“在我怀里一直冬眠,也挺好。”周以寒笑。
服务员来上菜,步之遥舀了勺冬阴功汤到小汤碗里,附带一只大虾。她要剥虾吃,周以寒拿筷子夹走它,换刀叉几下就剥好,蘸了汤喂她:“张嘴。”
“啊。”她接受他的投喂。
她喂给他浇了咖喱牛腩的菠萝炒饭,周以寒吃下,认真咀嚼着,步之遥看着他,他很容易就满足的神情,让她眼眶微热。
不需要找他们相爱过的证据,它早已如影随形。
吃完饭,越临近零点,步之遥的心跳越快,周以寒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带她到甲板上等待烟花绽放。
各拿一杯香槟,他们酒杯相碰,他和她额头相抵:“还记得上次我们怎么跨年的吗?”
“记得。”步之遥没忘记。
她说想做一件持续的事,来读过两年相交的时分,于是他抱紧她,他们交换绵长的亲吻。
烟花在空中升起,照亮本就波光粼粼的河面,周以寒闭上眼睛,贴近步之遥柔软的唇:“今年的跨年,也和我亲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