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孝敬苇珠姐的。”纪涵央笑。
范苇珠抬手捏了捏她的脸:“央央宝贝你真是会说话。”
向考诤不乐意,拍走范苇珠的手,“我家央央一向聪明。”
他们又相互着打趣几句,范苇珠的眉头也不再因为案子而被锁得很深。
期末考试的前几天,向考诤他们系实行一年一度的一周法援实践课。
天天在北聆市的各个小区里,搭着红色顶的小帐篷,穿着印着北聆校徽的志愿服,拿着资料坐着,和社区里的老爷老太太聊着天。
这是他们法学院的一大传统了,因为按他们院长的话来说,不管你将来是否从事律师这个职业,也不管你从事律师这个职业后,走不走法援这条路,抽出一点时间去做法援,是培养自身人文关怀的必需。
哪怕是已经做到合伙人级别的很多大律师,每年也都要抽出时间去专门做一阵法援律师,一个合格的律师,不仅代言正义的天平,也需要人情的温度。
虽然向考诤以后打算走的是刑事诉讼这条路。
而刑事辩护被很多同行称之为“刀尖上的舞者”。
而极强的思辨与反应表壳之下,需要人文关怀为保底。
要不然只能是冷漠的辩护机器。
所以每年的期末考试前,法学院的学生都要去做这个实践课,回来要写万字报告。
是作业也是考核,更是北聆大学法学院的一个传统。
纪涵央身边的事情不忙的话,就会和向考诤一起去法援现场,一般都乖乖的待在他的身边,耳机里塞着蓝牙听BBC。
郑泽惠会跟着她去,她现在和庄渠如胶似漆。
她在大二的期末考试尾,拟定下了考北外高翻院的计划。
从暑假的学习计划到整个大三学年的大体学习计划,她一一、详细地制定完毕。
然后打算和向考诤说一声,但他最近又因为实践课很忙,所以她就一直压着,想着先不说,让他先忙自己的事情。
夏日天气热,热得和蒸炉一般。
他今天的事情做完了,一手甩着车钥匙丢入裤兜,一手拉着她手说去轧马路。
晚风凉凉,北方的天气还算好,没有南方那样,走在路间就烤得难受。
他另一只手在发着消息。
“向考诤。”
“嗯。”
“我想吃冰淇淋。”
“不行。”他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地拒绝。
纪涵央撇了撇嘴:“为什么?”
“你生理期。”他仍旧在发着消息,似乎很忙的样子。
“那你想不想吃?”
“不想。”
“我请你。”她眨着眼睛看他。
向考诤放下手里的手机,看她,挑了挑眉:“好。”
纪涵央:“……”
向考诤看了眼路边一个小卖部,笑了笑,双手环胸:“要香草口味现做的甜筒冰淇淋。”
“要贵一点的。”
“不可以买个便宜的敷衍我。”
好嘛,他还来劲了。
他最近越来越坏了。
纪涵央觉得他根本没有高中时见到的那么二十四孝。
腹黑得很。
“钱够嘛?不够拿我手机去扫。”他抱着胸好不得意,偏要挑个她不能吃的时机刺激她。
“够。”
这点骨气纪涵央还是有的。
“在这等着,不许跟过来。”她现在心里有些气。
我就给你买最便宜的,让你刺激我。
她和店员说了要一个香草冰激凌:“……要最贵的那个吧。”
纪涵央叹了口气,还是决定算了。
向考诤看着纪涵央跑走的身影,笑了笑,摇摇头。
手机“叮”一声响了。
他接起来:“喂?哪位?”
纪涵央拿着冰淇淋回来的时候,街上没了人,只有一条冷冰冰的消息:
【我姐进医院了我去看一下,央央你先自己回去】
她拿着冰淇淋在原地停了好久。
冰淇淋外层化了,黏了她一手。
理性分析来说。
又怎样呢?
那是他姐啊。
他姐进医院了啊,他当然不能坐视不管。
纪涵央心里怎么不明白呢?
只是。
为什么不可以等她一下?
只差了一分钟而已。
为什么……
要丢下她呢?
纪涵央不懂。
纪涵央第一次不想懂了。
这里是落日街的结尾。
天边有玫瑰色的惨淡落日。
第44章 尔无我虞(6)
范苇珠被人在实习律所的大门口划伤了胳膊。
向考诤到医院的时候, 她的胳膊已经被处理过了,只不过很深一道口子,日后可能要留疤, 但向家有钱,去个疤其实也不是大事。
只是范苇珠穿着病服,窝在单人病房里的椅子上, 面对着落地窗外的高楼大厦。
对手臂上的伤浑不在意,满眼空洞, 看着窗外又好像没有看,视线散焦。
嘴里叼着烟, 燃着,脚边的垃圾桶里有好多的烟蒂。
火星子忽明忽暗, 烟丝袅袅, 整个病房都是呛人的烟味。
烟灰没有滤掉,于是稀稀落落地掉下来, 掉在她穿着病服的大腿上。
也不嫌烫。
整个人都乱糟糟的。
“姐。”向考诤轻轻把门关上, 喊了她一声。
她不应。
视线仍在窗外。
像被抽干了灵魂的枯木般, 似乎这几天被她正式接手的第一桩刑事案件给搞得形容枯槁, 她眼窝处的乌青又浓又重,此刻脱了光鲜亮丽的妆,显得更加憔悴。
连带着脸色都有点惨白。
向考诤喉咙动了动, 走上前去, “姐……”
她仍旧没应,枯坐椅上,嘴里的烟燃着, 任由烟灰落下。
街尾的纪涵央坐在路边, 手里的冰淇淋被她吃完了。
然后肚子开始痛。
果然啊, 来例假吃什么冰淇淋呢?
可是她是个穷鬼啊,买了的东西不能不吃干净的。
多浪费?
她看着他离开的那个方向,心里空落落的。
她是不是应该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到底是什么急事?
给向考诤发消息的聊天框,消息删了又写,终究没有发出去。
还是算了,也许这个急事是需要保密的呢?
她要是问了,他不管答不答,都挺尴尬的吧?
万一为此吵架了,他被她气走怎么办呢?
吵架不好的。
爸爸和妈妈就是因为吵架,导致妈妈被气得离家出走,然后出了车祸。
她记得那天天很暗,阴沉,有乌云。
他们刚搬完家,爸妈之间的气压很低,所以她即使年龄小,也依然能感受到那层压抑的氛围,于是刻意走得慢了一些,把呼吸压得很低、很低……
但还是除了意外。
她没走稳,被路上的石子绊倒了,把外公的相框摔在了地上,玻璃碎了一地。
她看着碎了一地的相框,心脏揪了一下。
印象里温柔细致的女人,那一天第一次对她发了火。
拧着她的耳朵大骂:“为什么一个相框都拿不好?!”
“为什么!”
“为什么?!”
“纪涵央你告诉我!为什么一个相框都拿不好!”
十岁的纪涵央只知道哭,也说不出话来。
“方妍华!你够了!你有气撒我身上你撒孩子身上干嘛!”纪伟握住她的手腕扯开,把纪涵央护到身后。
“你怪她干什么?!”
妈妈一把甩开父亲的手,“她一个相框都拿不好!为什么这些破事都要砸在我们身上!”
“那你以为我愿意吗?!商界的事本来就是这样!瞬息万变!”
“你不要和我讲这些大道理!纪伟你就是个懦夫!”
“对啊!我是!你倒是只会理解我这个方面!天天挑刺!你挑啊!事情已经这样了你还要我怎样?!”
“……”
“……”
纪涵央僵在原地,到了后来她已经听不清楚两人在骂些什么了,因为到了后来全是情绪发泄的烂句子。
她不记得那些具体的句子了。
她只记得过来人交头接耳的看戏神情。
她只记得妈妈在第几分钟把手里的手机往地上狠狠一砸,转身跑走,留下一句:“那就别过了!”
父亲气得胸口剧烈起伏,手里是一个行李箱,转过身,抱起她,往新搬的居民楼里走。
两个人都头也不回。
这个房子是父亲在的单位配的,和他们之前住的朗庭公馆完全不能比。
但是那个时候的纪涵央想:有家,就够了。
父亲在家里坐立难安地抽烟。
纪涵央知道,他在担心妈妈了。
纪涵央走上去想说爸爸你去把妈妈追回来吧。
在她开口的前一秒,她爸爸说:“我去找你妈,央央你在家待着。”
但纪涵央没听话,她偷偷跟了出去。
然后见到了她一辈子都忘不了的那个噩梦。
车祸现场血肉迷糊,酒驾的卡车司机被警察带走。
她看到父亲整个人脸色苍白,手指发抖、踉踉跄跄地跟着进了救护车……
而她呢?
谁都没看到她。
纪涵央站在人群里哭,周围每一个都是比她高的大人。
她听到他们对这起车祸指指点点,听到他们事不关己的评头论足。
“那个车子的角度就不对,他要是那么开……这样这样……怎么会撞到人呢?”
“是不是酒驾?是不是……是吧?诶!看吧,我猜对了伐?这种情况么肯定酒驾喂。”
“这也太可怜了吧?被撞成这样了。”
“诶……”有人小声的嘀咕,似乎也是不太好意思说,“看到这种是不是要回去跨个火盆什么的?有点晦气吧……”
有人小声的应和他:“跨吧跨吧,偷偷的,现在小区不让明火……”
“……”
夏风吹来。
让陷入回忆的纪涵央打了个哆嗦。
缓过神来时,肚子痛得更加明显了。
她皱皱眉。
起身的时候,脚步踉跄一下,被人扶住。
纪涵央愣了一会,看向对方。
眉轻轻皱一下,带些疑惑:“涂正沐?”
眼前的年轻人长得小帅,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手里还抱着一沓资料,“我刚刚回来取遗留在现场的法援资料,就看到你一个人坐那吃冰淇淋。”
纪涵央笑了笑,点点头:“是啊,冰淇淋挺好吃的。”
她把手从他手里不着痕迹地抽走,笑得礼貌得体。
涂正沐点了点头:“那要不要一起回学校?”
纪涵央摇了摇头,笑笑:“不用了,我要等人。”
“谁?”
“男朋友。”
涂正沐尴尬一笑:“这样啊,抱歉,那我先走了。”
纪涵央笑着点点头。
涂正沐又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一瞬,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的背影越来越远。
她的人还未有归期。
“姐。”向考诤拿走她嘴里的烟,摁灭,丢垃圾桶里,“别抽了,到底怎么回事,回个话行不行?”
范苇珠苦笑一声:“刚刚才被护士教训一顿,怎么连你也来教训我?”
“你不想想你自己的手臂吗?你不嫌呛?”
范苇珠不置可否,整个人无力的靠着椅背:“为什么女孩子就不能抽烟呢?你看看香奈儿女士,夹烟的姿势可是时尚圈一段经典佳话呢。”
“名人的反例也值当你学?”门被推开,伴随着一阵风尘仆仆的杂音。
向考诤看向门口。
是向西宴到了。
范苇珠的眸子里有了一点慌张的神色。
向西宴和向考诤交换了一个眼神,相互.点了点头。
向考诤往门口走。
向西宴走到范苇珠身前,蹲下,看着她。
范苇珠本来毫无波澜的面色,在看到他的那瞬间变了变。
向西宴牵住她的手:“事情我已经了解了。”
“阿、阿宴……”
范苇珠的眼泪就那么控制不住地出来了,觉得丢人,手背捂住脸。
向西宴叹了口气,倾身去抱住她,唇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没事了,哥哥回来给你撑腰。”
向考诤把门轻轻带上,他本来想着向西宴临出国的时候,让他照顾好他姐,结果范苇珠出这么大事,他竟然现在才知道。
把他吓死。
大概这阵子一面忙法援实践,一面心思放在纪涵央身上吧。
不过现在向西宴回来了,他就稍微安心一点,至少比起他,他姐还是对向西宴敞开心扉得多,从小就是。
往医院的出口走,门外的天黑黝黝的,只有路边几盏斑驳的路灯。
灯下炽亮,灯后伶仃。
他想起什么,皱了皱眉,暗骂一声“shit”,长腿开迈,往停车场的位置赶,甩上车门就驱车急急往落日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