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羡一目十行浏览完帖子退出来,眼睛盯着灰色的床单发呆。
搞什么啊。
有病病。
刷新想看看最新评论,不等她去找管理员,系统提示显示帖子不存在。
连祁的消息激动地轰炸过来:
连狗【杀了隔壁】
连狗【那女的是不是有病】
连狗【向闻也踏马有那个大病】
连狗【别让老子看到他,碰到了就是挫骨扬灰】
连狗【到时候你可别拦我】
连祁一般说“别拦我”的时候,那就是把胳膊塞进她手里,让她一定要拦住他。
迎羡大概知道那帖子为什么不见了。
她点了点屏幕发去【谢谢】
连狗【你这声谢可把我整不会了】
连狗【你要真谢我,把我那八百块钱还回来】
迎羡破功,笑了【做梦吧,梦里啥都有】
连祁一下子发了五条“不地道”,刷满整个屏幕。
程邀出来时,她还保持着看手机的姿势没动。
他去阳台的步伐一顿:“怎么一出来就给我行这么大礼?”
迎羡这才发现自己跪坐在床上跪了好久,她一秒躺下:“谁给你行礼了!”
程邀上床后,两人关灯睡觉。
迎羡的睡眠一直很好,后半夜温度骤降,男人的手揽在她腰间,她身体本能地往程邀的怀里钻。
一向无梦的她,凌晨四五点左右破天荒地做了个梦。
她推开房门,满房间的血向外流淌,浴缸里的人奄奄一息。
红色渲染了眼睛,好多好多血铺天盖地的包围住她,淹没她,无法呼吸,窒息地濒临死亡。
她想救她,也想求救。
画面一转,红日烧红天际,一片荒芜中她拼了命地向前跑。
青年一袭白衣,如猎豹,又化身野兽,面目狰狞地追逐她,甩也甩不掉。
后背不断发凉,直到她再也跑不动,他像一团鬼火从背后扑来。
昏暗里,迎羡浑身一颤,猛地睁开眼睛。
床头的小夜灯散发微弱光芒,她望着天花板大口喘气,后背被汗水浸湿,浑身置身冰火两重天,又冷又热。
她的动作幅度不小,身边的人有苏醒的迹象,翻了个身,几乎条件反射将她拥进怀里。
明明还睡着,困得不行。
男人半梦半醒,宽厚的手掌上移至她后背,一下一下轻拍,似安抚。
下颚摩挲着她头顶的发丝,含糊不清说:“不怕。”
第51章 第五十一点
这样的梦在出那事后经常梦见, 后来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快要淡忘之际又如洪水猛兽般倾入她的梦境。
身边的男人怀抱温暖, 紧紧地搂着她, 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心脏还在猛烈跳动, 后脑传来他手掌的温热。
没有猛兽, 也没有鬼魂。
一切都是自己吓自己。
她闭上眼睛埋进他的胸膛,心中的恐惧被他一点点抚平。
每天依然是家、学校和舞蹈团三点一线的生活, 步入十二月, 气温骤降。
一年四季中,迎羡最无法抵抗冬天, 室内暖气充足, 她却天生和这个季节不对付,整个人懒洋洋的,无精打采。
她们正在排演的是芭蕾舞剧《仙女》中的选段,两个月前就已入选来年的中华艺术节展演剧目,因为原先的两个主演出了意外,其他人也各有各有的曲目,上面这才做了个大胆的决定, 声势浩大地面向全省竞选主舞。
通过层层评选和专业人士的肯定, 迎羡从一众芭蕾舞者中脱颖而出,成功竞选的同时也等于拥有了一张毕业后进入中芭的邀请函。
一轮练习结束, 前辈万娟打开训练室大门笑意盈盈地走进来。
迎羡正在仰头喝水, 看见来人呛了一下, 差点一口水喷洒当场。
是向闻, 万娟介绍给她们认识——这场剧目的另一位主舞, 迎羡的搭档。
从她进到这里, 男主演迟迟不公开,到今天算是平地一声雷。
向闻的表情别有深意,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接下来的一个多月,请多多关照了。”
迎新面色苍白,喉间条件反射地涌上一股恶心感,捂住嘴巴,在要吐出来前和前辈们打了声招呼冲出门外。
向闻的脸色一刹那五颜六色,万娟担忧地看向门外,架起长辈的样子出来打圆场:“瞧这孩子,估计是吃坏肚子了,你别介意。”
不出意外,搭档之间今天就要开始一起磨合了。
迎羡关上卫生间的隔间门,手脚冰凉,拿出手机给连祁发信息【怎么办】
迎羡【我跳舞的搭档是向闻】
她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指关节已经咯吱作响。
连狗【???】
连狗【那你就不能换一个】
迎羡【我能换就不会问怎么办了】
连狗【……】
对话框里陷入很长一段沉默。
连狗【那我们一不做二不休】
迎羡【?】
连狗【今晚就行动,你拿麻袋,我拿铁锹】
连狗【找个机会把他做了!】
迎羡:“……”
她都火烧眉毛了,这人竟然还有功夫跟她开玩笑!
只要一想到和向闻搭档,她的汗毛就根根倒立,全身上下每个细胞写满了“抗拒”,还不如先把她杀了助助兴。
装病请假很不道德,但她依旧这么做了。
幸而她在以往的训练中刻苦努力奋发向上,前辈批假批的毫不犹豫,让她回家好好休息。
不断循环的梦境将她的大脑填满,她需要找个地方冷静冷静。
午间,翻译司附近的咖啡馆内。
连祁开价:“八千,我把当年的事全盘告诉你。”
他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人,想当初一个微信号,迎羡坑了他八百。
他心道:妹妹啊,你不仁别怪我不义,可让我逮着机会了。
不料对面的男人油盐不进,迷茫地望着他,语调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你叫我出来,是想借钱?”
连祁一巴掌捂住自己的俊脸,先前的那点气势减弱,直接问程邀:“你难道不想知道迎羡和向闻之间发生了什么?”
程邀眼底波动,点头实话实说道:“想的。”
这才对嘛,连祁紧绷的身子放松下来,大言不惭:“八千换一个情报。”
程邀不动山:“我的钱都交给羡羡保管了。”
意思就是没有。
“那她还坑我八百!”连祁咬牙切齿。
程邀没时间听他抱怨,抬手看了眼腕上的表提醒:“我时间不多了。”
侧面催促,有话快放。
连祁来找他,本意就是想跟他说说迎羡的事,不再多纠结钱的事,认真道:“向闻喜欢迎羡。”
说完,他低头抓了抓头发,自我否定:“应该也不叫喜欢。换句话说,因为没得到,所以对迎羡一直有想法。”
一旦得到,他就会毫不留情地抛弃。
他边说边观察程邀的脸色。
后者不显山不露水,示意他:“继续。”
连祁喝一口咖啡,快速组织措辞:“迎羡以前有个发小……死了。”
对面的目光骤然抬起,似乎联想到了什么。
连祁喉间发干,声音发涩说:“向闻不是迎羡的表哥么,得不到她,就和她发小在一起了。”
“那个人渣,”他的嘴唇蠕动:“把人骗上床怀孕,又跟其他女的搞在一起,发小知道后得了抑郁症。”
连祁深吸口气,抹了把脸:“然后就割腕自杀了。”
他回想起那日,神经紧张,脑袋发涨,上下牙齿轻磕在一起打颤。
那时的迎羡一边哭,一边帮人止血。其实尸体早凉透了,满浴室的血水,她整个人从血水里泡了一遍,满身满手的血,擦得脸上都是,声嘶力竭地,让他们快打电话,叫医生。
根本来不及等救护车,她让下人们帮忙,可大家跑的跑散的散,无一人敢上前。
迎羡颤着手拽他,让他抱发小去医院,连祁尚且冷静,知道已经人走茶凉,无济于事。
就算他抱了她出门,他们也不会开车,没人给他们开车,一身的血,出租车更没人敢让他们上车。
迎羡就那样血淋淋地冲到了向家,一路上造成了不少恐慌。
向闻那日也是一身白,他最喜欢穿白,和幽灵一样,红色沾在白色衣服上绽开一朵朵花,迎羡眼眶通红,抓住他衣领给了他一巴掌。
她跑的太快了,连祁来不及赶到,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向闻拖进向家大门。
“他看到血会兴奋,他就是个变态。”连祁现在想想都后怕,亏得向家一楼没有装防盗窗,他第一时间打电话报警,再翻窗。
里面的情况说得上是惨烈,向闻痛苦地大叫,想轻薄她无果,迎羡死死咬住了对方的脖子,若不是他及时赶到,恐怕要上演一场以命抵命。
向家花了重金才把这事压下去,官司打赢后一刻不多耽搁把人送出了国避风头。
连祁将发生的所有告知程邀,那年迎羡十七岁,程邀在国外,对此一无所知。
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因为是亲戚,他们会要求她息事宁人。
每年亲戚聚会,一个个都虚伪至极。只要迎羡提起那日,他们就会怪她小题大做,怪她小孩不懂事,怪她记仇,大概死的不是自己家的,便觉得无所谓;受伤害的不是他们自己,便不当回事。
连祁握紧拳头,每每想到此都恨不得把那些人挫骨扬灰。
程邀的后脑一路连接太阳穴,像挨了一记闷锤,隐隐作痛,实在无法想象在那之后,迎羡是怎么度过的。
“很多时候,她不是没心没肺,”连祁自认对迎羡还算了解,“她就是怕受到伤害,向闻在她那是典型的男人中的反面例子。”
这让程邀想起了之前的某个中午,她跟他讲述妻子不能生育的故事,有向闻的前车之鉴,那时候的她是真的怕吧,害怕丈夫去外面找别的女人,害怕自己和发小一样不得善终。
连祁最后告诉他:“迎羡的搭档今天敲定,是向闻,她问我怎么办。”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好,我知道了。”程邀双目空洞,声音暗哑。
回翻译司路上,他拿出手机,十六分钟前迎羡给他发来消息【下午不训练,我去做个spa】
顺带发了张萌娃大笑的表情,看起来很开心。
关于搭档是向闻的事,她一字未提。
心脏阵阵抽痛,酸涩一路聚拢到鼻间,他猛吸一口气,将手机揣进上衣口袋。
走了几步,又气愤地拿出来回了个“好”。
迎羡做spa的地方距离翻译司两公里,走路半个小时。
正巧今日阳光和煦,她走在树下的阴影里,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程邀工作的地方。
看一眼时间,才三点钟。
她低头踩了踩地上的银杏落叶,实在没力气走下去,戴好帽子坐到花坛边发呆。
她揉揉眼睛,不知道该怎么办。
让她和向闻搭档,是绝对不可能的。
真难搞啊。
嘴边哈出丝丝缕缕的白气,让她想起了吹仙气的孙悟空,希望这冬日的仙气可以把霉运都吹走。
她无聊地玩起了吹气游戏。
她掰起手指数年份,今年是第几年了?
每次做梦,只有她躺在血泊的场景,她是恨她的吧,如果没有她,她就不会认识向闻,后面也不会发生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为什么伤害人的人,能活得这么好。
迎羡回想发小的模样,模模糊糊,只有一个轮廓。
想不起来了,很淡。
她抬脚,又狠狠地踩了一脚地上的树叶,脚底传来的钝痛,远不如心理上的憎恨。
休息够了,她打车回家。
冬日的白天短暂,夜幕拉长,万家灯火照亮窗外。
程邀回到家,电视还开着,原本看电视的人此刻躺在沙发里缩成一团。
他换了鞋,放轻脚步脱掉外套走过去,坐下之际惊动了她,女孩睁开迷蒙的眼,抬手遮了遮光亮,迷迷糊糊道:“你回来了。”
“嗯。”
她身体纤细,就算躺着也占不了多少地,迎羡撑着沙发坐了起来,抱着膝盖坐在他旁边醒神。
程邀今天格外安静,她偷偷侧眼看了看他,而他,正一眨不眨地看着电视。
电视上正在放一部古装剧,男主要和女主说心里话,单独去到了湖边。
他没看过,看得入神。
这部剧迎羡是二刷,已经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发展,她的下巴搁在膝盖上,同他一起看。
男主角说的情深意切,不知是怎么了,他竟又用法语做起了同声传译——
“我不敢说你嫁给我有千般好万般好,就一句话,从此不再让你委屈憋闷。”
“我指着天对着地说一句,从此以后我在男人堆里是老几,你在女人堆里便是老几。”
“吾倾慕汝已久,愿聘汝为妇,托付中馈,终老一生。”
中文她听得懂,法语她也听得懂。
她微微皱眉。
他翻译完,起身离开。
走到她身后时,她听见他说:“也是我想对你说的。羡羡,你应该相信我。”
迎羡背对着他,身子一动不动。
直到身后传来踏上楼梯的脚步声,楼上关上房门。
头顶像有一根细线吊着头皮,她低低啜泣一声,努力睁大眼睛,眼前的画面模糊成重影。
她全身收拢,越抱越紧,不敢眨眼,胸腔止不住颤抖。
自欺欺人的,泪水越积越多,下巴下面的膝盖,湿了一片。
从向闻回国,到今天积压的情绪,无声无息地宣泄了出来。
连祁早在出咖啡厅就将找过程邀的事全盘托出,他问她是不是他不说,她就永远都不会告诉程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