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点点头，却不透露姓名：“嗯，您上的课挺好的。”
江老师也笑了，眼尾挤出一点小小的皱纹，他也用礼貌的态度讲话：“谢谢。”
自从上了大学后，季漫星对每个老师都敬而远之，不仅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很难再遇到像杨月和王梦昕那样的好老师，还因为她顾虑到了自己身上的秘密。
人多眼杂，就这样保持礼貌客气的态度才更安全，不至于让谎言不攻自破、让秘密露出马脚。
想到这里，季漫星拍了拍裤腿就站了起来，一旁的江老师还弯着腰在喂小鱼，而小鱼也只认会给它们食物的人。
“老师，最好不要撒太多饲料。”季漫星看了看小鱼，转头时无意间瞥见了江老师的一根白头发，那根发丝藏得极深。
“我知道，有的小鱼贪心，总想着再多吃一点。”江老师眯起眼睛观察着每只小鱼的反应。
话虽如此，可有时候贪心也不算是一种错误吧……
季漫星垂眸，视线从鱼儿身上挪开，感到肚子正咕咕叫着，这才让她想到自己没跟张梦怡她们一起去吃午饭，这些鱼儿竟比她还早吃上饭了。
“那我先去吃饭了。”
江老师点点头，没有阻止。
经过一番猜测，那个留在角落的纸箱已经没有了利用的价值。
季漫星提着没了重量的箱子下楼，轻松地把它扔到了宿舍楼下的大垃圾桶里，事到如今，所有猜测都没有证据的支撑，亦真亦假。
刚想转身上楼，手机就弹出一条新消息，是英语老师让她到办公室去领取一份学生备考英语四六级的材料。
离下次四六级考试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D大每到这时候都会给考生们分发必要的材料，由每个班的学习委员统一去领取。
季漫星收起手机，匆忙地往教学楼赶去。
英语老师所在的办公室在六楼，季漫星最开始还能跑着上楼，跑到三楼之后就开始扶着楼梯踏着剩下的台阶，气喘吁吁。
总算到了六楼，她弯腰喘息，在寒冷的天里哈出的气都像是有了形状，只不过那形象模糊不清，很快就消失了。
她一步步地靠近办公室，抬起手刚要敲门就听见了办公室里传来老师们互相议论的声音。
“江老师，听说你结婚啦？”一个季漫星并不认识的女老师在开口说话。
“是啊，我这个年纪也不像是没结婚的样子吧？”江老师笑了一声，用开玩笑的语气回话。
“我看你还挺年轻的，这才刚来咱们学校，上课都那么受学生欢迎。”另一个女老师毫不吝啬地称赞，“你桌上的那个花瓶也很漂亮，有品位。”
这恐怕是商业互夸吧？
季漫星克制住笑意，进办公室的学生都得认真、严肃一点，否则会被领导教育连表现都不分场合。
“砰砰砰。”
她不再犹豫，抬手轻轻敲门，得到办公室传来一声回应之后才慢慢把门给打开。
回想着第二个女老师说过的话，江老师竟然真是刚来D大工作的，季漫星默默把自己之前的某个猜测给推翻。
整个办公室的空间很大，江老师的办公区域被安排在门口不远处偏左边一些的地方，远望过去，办公桌上确实放着一个花瓶。
只是从季漫星的角度出发，她看不到花瓶的全貌。
“老师们好，我来拿一下英语四六级的备考材料。”
说明好来意，每个老师也就没有必要再多问了，只是季漫星打断了他们刚才的议论，两个饶有兴致的女老师只能先低下头工作。
季漫星来到英语老师的办公桌前，发现对方并没坐在办公位上，大概又接到了教学任务、出门忙去了。
她从办公桌的台灯旁边抽出一沓还有些热的印刷纸，认真检查好、确认是要找的材料后就把那些纸张搁在手臂间。
“对了，江老师，你那花瓶是哪儿买的呀？我平时都没见过这种花瓶。”总算有其他男老师开口讲话了，“我老婆最近迷上插花，正好缺花瓶。”
季漫星把纸张重新放在桌上，她忘了清点这些材料的数量，接着就双手并用，默念着一个又一个数字。
她集中注意力，但还是分出了一点注意力放到了江老师说的话上。
江老师：“其实我以前是专门做花瓶的，这就是我之前做的花瓶之一，只不过现在转行了。”
“那可惜了，没有第二个这样的花瓶吗？”那位男老师露出深感遗憾的眼神。
“曾经卖出过一批，现在没啦。”江老师抬手摸了摸花瓶，接着就打开了旁边的保温杯喝了口水，“我看你们是想让我重操旧业了。”
季漫星数了两次，每一次数的数量都不一样，她拍了拍脑袋，刚才光听老师们对话，怎么连正事都给忘了……
老师们说说笑笑，反而影响到了她。
她咬咬牙，努力全神贯注地再数了两次，确定数得没错之后才把那沓印刷纸夹回手臂间。
作为一个普通的学生，她显然不是老师们关注的焦点，新来的江老师才是同学和同事眼里最大的焦点。
季漫星默默地往办公室门口的方向走去，老师们还在不断地讨论着江老师的花瓶，越说就越让季漫星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花瓶？
她夹紧了印刷纸，装作毫不在意地往江老师的办公桌上望去，同时还不能傻傻地停在原地，随着距离的拉近，花瓶渐渐露出了全貌。
祥龙和凤凰的图案映在花瓶上，活灵活现，花瓶的设计精妙，从瓶口到瓶底有一定的弯曲弧度，它的背后就像站着一个身材曼妙的女人。
季漫星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撞到了突然从外面打开的门，她吃痛地惊呼一声，吓了大家一跳。
开门进来的正是她的英语老师。
“漫星？抱歉抱歉……老师不知道你站在门后。”英语老师惊讶地眨了眨眼，马上摸了摸季漫星的头，“要不要紧啊？”
季漫星也摸了摸头，应声后摇了摇头。
“没事……是我走得太慢了。”她又看了一眼花瓶，接着就抬腿往门外跑，“老师我先走了！”
那个花瓶……她看了不下三次，人的记忆是个神奇的储存器，仅凭一次短暂的捕捉记不住某样东西很正常，然而事不过三。
游皓成朋友送给他的花瓶，D市的某个学生公寓走廊上摆放的花瓶和江老师办公桌上的花瓶毫无二致。
江老师有可能是游皓成的朋友？
季漫星皱起眉头，想到这个可能性就感到有些荒唐，当时的游皓成对所谓的朋友并没有指名道姓，那个朋友很可能是买下江老师的花瓶之后才转手送人的。
季相思复杂的过去、神秘的纸箱子和精致的花瓶似乎都在提醒着季漫星，她不能遗忘那些旧事，也不能把自己和过去完全割裂。
线索就像鱼饲料，疯狂地在吸引着池子里的小鱼。
“漫星，我觉得事情早晚都要解决的，如果你想，随时都可以去A大找他问清楚。”
张梦怡说过的话在耳旁重播着，季漫星暗自攥紧了夹在手臂间的一张印刷纸，终于开始动摇，她不能一直拘泥在D市了。
第五十五章
季漫星的大学四年基本过得风平浪静，除了大二那年翻起了一点水花，莫名其妙的快递箱子、新来的老师和精致的花瓶都出现在她大二那年。
已知老师和花瓶密切相关，季漫星准备以此作为突破口，只要拉近和江老师之间的距离，或许就能收获到有用的信息。
计划仍然赶不上变化，就在她鼓足勇气要适应和江老师打交道时，江老师在她大二下学期就辞职了。
当季漫星再次来到六楼办公室，江老师的办公位已经被撤走。
侧耳旁听，老师们又换了一个谈论的话题，什么化妆品比较好用、教案该怎么做才能更像样、最近有什么好看的电影……诸如此类的话题层出不穷。
舍友们讨论过江老师的去向，但在几天后就被其他新鲜的人和事吸引了注意力。
江老师辞职得太突然，季漫星无计可施。
“那我们就查他的联系方式，打个电话去了解。”张梦怡抬手托着脸颊，为好友出谋划策。
季漫星摇摇头：“人家凭什么把自己的隐私告诉我们？”
“也对……”
张梦怡跳下鱼池子附近的小平台，掏出口袋里的鱼饲料去喂鱼，小鱼们见状又像之前一样围了上来。
小鱼是不认主人的，它们只认准谁的手里有鱼饲料，难怪大家都说鱼只有七秒的记忆。
等张梦怡的鱼饲料撒了一大半后，季漫星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走吧，该回去完成我们的课堂作业了。”
她也像一条渴望求得鱼饲料的鱼，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的记忆不止七秒，那些琐事会沉淀在心底，默默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天。
回宿舍的路上，季漫星看着飘在天际的白云，那些像棉花糖一样的云朵缓慢移动，有时还重叠到一起、让人分不清到底是谁爬到了谁身上。
她叹了口气，看向同样在欣赏云彩的张梦怡。
“对了，等到毕业后，要跟我一起回A市吗？”
刚来D大上学时，季漫星曾无数次对自己说再也不要回到那个伤心之地，她在A市已经有了两次被抛弃的经历。
那两次经历都没办法追根溯源，破碎的线索只会吸引人往更深处探去，如今她不得不回去了。
张梦怡有些诧异，她也看过季漫星为了往事而痛哭流涕的样子，那双水灵的眼睛盛满泪水，嘴唇几乎被咬出鲜艳的血色，撕心裂肺。
“星姐，你真的决定好了？”
季漫星颔首，眼尾似乎被晚霞给染红了：“他们做得到抛弃，可我做不到。”
花了这么久的时间，因为一点浮出水面的线索就动摇，她也知道自己根本经不起时间的推敲，时间也在劝她回去。
毕竟A市是她的故乡，是她最开始生活的地方，那里才有她熟悉的人，尽管如今物是人非，她也把无数的回忆留在了那里。
张梦怡沉默半晌，在季漫星的注视下终于点头：“好，到时候我们一起去跟子诺会合。”
被风吹散的落叶漂泊在异地，或许终将归根，那一天迟早都会到来。
季漫星回A市那天，D市下了一场倾盆大雨。
这座收养了季漫星四年的城市似乎对她有了感情，又未卜先知似的，以一场突如其来的雨作为告别的礼物。
季漫星和张梦怡早早就买好了从D市前往A市的动车票，还提前把多余的行李打包好寄到了言子诺家里。
她们撑着伞，把行李箱放进出租车的后备厢，开了车门就往车里头钻去。
“师傅，去D市的动车站。”
季漫星抖了抖伞上沾着的雨滴就收起了伞，边关门边对出租车的司机说着。
碰上下雨天，路上的车堵得水泄不通，雨势越来越大，季漫星有些急躁，用手掌贴着车窗，看着那些雨滴像蟒蛇一样在窗外攀爬着。
她想起第一次来D市时，D市晴空万里，今天却是另外一种景象，原来一座建设多年的城市有一天会让天气代替它讲话。
手机里弹出刘一鸣的消息，问季漫星现在坐上动车了没有。
“还没呢，路上堵车，大概再过几分钟到动车站。”季漫星迅速回复过去。
“好，那我等会儿先回去，有空再聚。”
刘一鸣买的动车票所定的时间也比季漫星和张梦怡还要早，兵分两路，按照时间计算，他快到A市了。
好在D大离动车站并不远，就算堵车也耽误不了太多时间。
一看到动车站的门口，季漫星就让司机赶紧停车，和张梦怡一起下车从后备箱拿出行李箱，拖着箱子跑都比路上拥挤的车要快。
总算到了动车站二楼，也刚好到了她们的检票时间。
折腾了半天，终于坐上动车的季漫星松了口气，用力把自己和张梦怡的行李箱放到了座位上方的隔板上。
“星姐，之前那个家已经被你搬空了，你这次回去住哪？”张梦怡缓过劲来，开始考虑起更实际的问题，“不然你先到我家住吧？”
季漫星却早有准备：“我跟子诺联系过，暂时住她家。”
闻声后，张梦怡也跟着松了口气，紧接着她微微皱起眉：“那你怎么不早点跟我说啊？我家也可以给你住。”
“你爸妈在家，我怕麻烦到他们，子诺家里现在没别人。”季漫星的脑海里浮现出林南依略显刻薄的面容，说话的语气有些许不寒而栗的意味。
张梦怡欲言又止，她听出了季漫星话里的意思，也知道游家对季漫星的影响很大，尤其是对季漫星最有偏见的林南依。
她垂眸，从背包里取出两条短短的毯子，把其中一条给了季漫星，拿剩下的一条毯子盖住了自己，主动避开尴尬的话题：“睡一会儿吧，没那么快到。”
季漫星接过毯子，却没打算睡：“睡过站了怎么办？还是你睡吧，我到时候再叫你起来。”
“好吧……”张梦怡只好答应。
动车快速地向前行驶，人们在车上讲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鸦雀无声，季漫星裹紧了身上盖着的毯子。
她望着窗外连绵起伏的山和整齐划一的房屋，睁眼闭眼间就发觉眼皮上像是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灰。
再次睁眼时才看到动车进了一片漆黑的洞穴，驶入洞穴的动车就是洞里唯一的光源。
不知过了多久，她敛起眼眸，一阵困意姗姗来迟。
乘务员把装满零食和饮料的推车推过来时还顺便提醒了一句：“还有五分钟就要到A市了，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哦。”
话音刚落，动车广播的声音也正好响起，季漫星揉了揉眼睛，接着就伸手去拍睡得正香的张梦怡。
张梦怡伸了个懒腰，险些把身上的毯子给抖下来，伴随着一点起床气，她费劲地睁开眼：“都要到了？我怎么记得才刚睡着……”
季漫星被她刚睡醒的样子逗笑，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接着就把隔板上的两个行李箱搬下来，靠一己之力搬行李箱确实不容易。
她和张梦怡先离开座位到最近的出口处等候，车门一开，她们就拉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A市的天气不同于D市，艳阳高照，一月的天明明应该是刮风下雨的时候，在A市这里却阴晴不定。
张梦怡掏出手机想叫辆车过来，还没跟季漫星商量好去向，一辆黑色的小车忽然停在了她们面前。
正疑惑着，张梦怡没抬头，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师傅，停错了吧？我们还没叫车呢。”
季漫星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紧张地左顾右盼，只怕打到这辆车的人误会她们要上错车，她抬手戳了戳张梦怡，刚想开口就见面前的车摇下了车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