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了也未必能得到想要的答案吧,季漫星眼睫轻颤,深吸一口气:“总之这与你无关。”
刘一鸣勾起嘴角苦笑,看向她的眼神深邃,像一望无际的、漆黑的天空上零碎的星光,微弱却执意凑在一起互相取暖。
他忽然抬手抚上季漫星的发丝,对方被吓得一激灵,条件反射般颤抖了一下,随后马上退后,谨慎警觉。
“你想干什么?”
刘一鸣愣了一下,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揉碎了空气里无数层渺小的沙粒。
“要是真的与我无关就好了。”刘一鸣耸了耸肩,看起来却并不轻松,肩上像有千千万万个重担压着,“林南依不是你亲妈,游辰也不是你亲哥。”
又一个被暴露出来的秘密让季漫星一怔,她揪紧了心,不再闪躲,这才抬起头直视刘一鸣的双眼。
一个人知道的秘密太多,这意味着他将面临两个结局,要么被威胁、从此销声匿迹,要么安然无恙,因为他跟那些秘密本就息息相关,他早已置身在秘密里。
满怀疑惑,季漫星鼓足了勇气向前走了一步,颤抖着声音问他:“说说看,他为什么不是?”
一定有原因,一定还有她至今都还不知道的秘密深藏在人的眼睛里,等着被她一一发现。
两人相视片刻,答案或许早已呼之欲出。
距离一拉近,刘一鸣就能将季漫星的面孔看得更加清楚,水灵的眼睛清澈如足以见底的溪水,生出的卧蚕会让她在笑起来时尽显活泼,下颌比从前还要棱角分明……
实际上是太瘦了,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弱不禁风,要是长点肉就好了。
“你真的很像她。”
刘一鸣眯起眼睛,目光穿过季漫星看到了另一个人,他打量着季漫星的脸,用近乎感慨的语气说话,像在捕风捉影。
孩子与父母的联系不可能完全断开,遗传就是关键信息,极其相似的两张脸蛋早就写满了秘密。
季漫星看到刘一鸣眼里有什么在微微闪烁,刚想接着问就听对方用不算轻松的语气接过上一句话:“季相思她……也是我妈妈。”
这句话的冲击力远比前几句话要强得多,话音刚落,季漫星屏住呼吸,双眸失神,大脑一片空白,就像被人推进了汪洋大海。
她感到胸腔在疯狂震荡,那些海水从喉咙里灌进来,几乎要把她的身体给填满,恍惚间她想到高中毕业前与刘一鸣的一次对话。
当时她有所顾虑,但很快就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回想起来,一切早就有了端倪,而她直到现在才后知后觉。
“我只是觉得……刚才你喝水的样子很像一个人。”
“那你觉得我像谁?”
“我亲戚。”
刘一鸣对她抱着热情,却始终把握着分寸,从不越界做些什么过分的事,站得远了就像熟悉的陌生人,站得近些又让她感受到难以言说的默契。
异常亲切的语气莫名其妙,在长途公交车上给她让出旁边的空位,特意从另一个校区请假过来听她唱歌。
原来一见如故是真的。
季漫星咬紧嘴唇,只觉得一切都太离谱了,就像另外一场扑朔迷离的梦变成一张巨大的网围堵着她。
静默半晌,她又听到刘一鸣坚定不移地坦言:“如果你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这么多,我只能说因为我才是你哥哥。”
“我看过你的学籍信息,对得上出生日期。”
在这之前,季漫星一直以为诸如此类的相认只会出现在电视剧里。
那些电视剧太老套,剧情狗血,往往能让人看过开头就猜到结尾,她无数次如此吐槽,却想不到自己竟也有成为主角的那一天。
过了今年生日她就要二十岁了,没想到在十九岁的尾声竟能与一个亲人相认。
明明缺少证据的支撑,季漫星却能从刘一鸣的眼神和话语里读出真诚,她一眨眼,一滴泪水顺势从眼角滑下。
她立马抬手抹掉眼泪,在心里慢慢消化着这件不可思议的事,还没来得及开口再说什么就被面前的人轻轻抱住。
力度不大,像是怕伤着了她,刘一鸣低下头,认真地道歉:“对不起,一直没跟你说。”
现在才以亲哥哥的身份光临你的世界,确实有点晚。
季漫星仰着头,想说点什么却觉得喉咙里堵了块大石头,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这个来自亲人的拥抱,颤抖着抬起双手抱上刘一鸣的后背。
过了几秒,她埋下头靠在刘一鸣的卫衣前,憋了好久才吐出一声:“哥……”
这一声叫得足以让人心碎,任何人都无法拥有一个钢铁般的心脏,季漫星也一样,她长大了,习惯逞强,害怕太依赖一个人之后又被狠心抛弃。
在外人面前表现出的样子是假象,活泼也好,孤傲也罢,那都不是真实且完整的她。
与刘一鸣相认之后,季漫星自然迫切地想要知道关于季相思的更多信息。
遗憾的是刘一鸣也不知道现在的季相思身处何地,他只能把已经知道的事情统统告诉自己唯一的妹妹。
“我也是长大后才慢慢知道的……”刘一鸣拉着季漫星坐在一处干净的石板上,目光定在远处的花草之间,“妈妈离过婚,离婚之前有了我,离婚后再婚才有了你。”
这话有点绕,但不用仔细回想就能捋明白,季漫星蹙眉,用力把一块石子扔了出去。
“所以我们是同母异父的兄妹。”这秘密居然比她想象的还要更复杂。
刘一鸣点点头:“对,妈妈离婚后就从家里搬走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很少看到她,上高中后就没见过……”
季漫星又拿起一块新的石子,手指不断摩擦着石子光滑的表面,估计这是一块鹅卵石,她继续问:“那你爸爸呢?”
闻声后,刘一鸣一怔,脸色瞬间变了,他发出一声不满的闷哼,良久后才回答:“别提他了,要不是因为他,妈妈也不会提出离婚。”
看来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季漫星低头沉思,但若他们的母亲没有再婚的话,她这个女儿就不复存在了。
她还是好奇:“他对妈妈不好吗?”这显然是句用来过渡的废话。
无意间瞥见刘一鸣的手握成了拳头,连脖子都在用劲,青筋若隐若现,整个人走在发怒的边缘。
季漫星愣了愣,倒是从来没见过刘一鸣这样的一面。
“何止是不好?”刘一鸣努力压抑住怒火,几乎把这话嚼碎了咬在牙尖上讲,“他有暴力倾向,还爱喝酒,每次喝醉了都会打妈妈。”
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拖着两三个酒瓶走在回家路上,抬脚踹开家里虚掩着的门,一个巴掌盖在迎面而来的女人脸上。
满身的酒味,无休止的争吵和新出现的伤疤,无数个夜晚和噩梦由此组成,一个昼伏夜出,另一个辗转反侧,矛盾一触即发。
季漫星的眼前浮现出这样的场景,仅仅靠想象都觉得触目惊心,她不知道季相思当初是怎样下定决心离婚的。
刘一鸣:“他跟妈妈离婚后,一直关注妈妈的动向,甚至还跟踪过妈妈。”
很久之前季漫星就听过一个说法,狡猾的男人特别擅长利用女人对自己的依赖和眷恋,并以此作为理由而为所欲为,甚至威逼利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日头挂在树梢上,她还没组织好语言就见刘一鸣已经起身,对方朝她伸出手拉着她也站起来。
“先回去吧,今天塞进你脑袋里的事情太多了,你也需要时间消化一下。”刘一鸣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身走在了她前面。
第五十二章
季漫星早该发现刘一鸣比其他同学要显得更成熟些许,细问后才知道刘一鸣比她大了一岁,不过是因为生在年末,比同龄人晚上了一年学。
谁能想到她那同母异父的亲哥哥从高二的时候就把她给认出来了,而且是靠非智能的人脸识别。
“其实最开始我也不太肯定。”在离开那处隐蔽的角落之前,刘一鸣露出惆怅的眼神,“但妈妈跟我说过,为了尽量低调地生活,远离那段往事,让你改姓为‘季’。”
是季节的季,也与寄人篱下的“寄”同音,同时也正好追随着季相思的姓氏。
“都姓‘季’……这难道不会适得其反吗?”季漫星蹙眉不解。
“不,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刘一鸣摇了摇头,“她跟我爸离婚后跟别人结婚了,我爸知道她现在的丈夫叫什么名字……”
季漫星一惊,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也就是说……如果我没改姓,很可能会被你爸发现。”
“没错,我爸根本没闲心管我,他觉得我就是一个从意外里诞生的产物罢了。”刘一鸣低头笑了一声,“你小时候被妈妈抛弃在一户人家那里,这我也知道。”
刘一鸣转身看她,眼神倏地变得有些微妙,他咬了咬牙,转念一想就想到了另一个人。
“我本来想一直瞒下去,你不该承受这些,但我从没想过游辰会舍得丢下你一个人……”
这确实叫人意外,毕竟季漫星深知自己和游辰之间的感情,外人眼里像欢喜冤家一样打打闹闹的兄妹怎么可能一拍即散?
她抬手朝锁骨的位置摸去,摸了个空,少了点什么。
“为什么……”她屏息凝神,紧咬着心中那条绷紧的线,“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漂亮的眼睛好像反射着黄昏的光,那点光芒倾斜着,在它眼底勾勒出一个极其复杂的形状。
很显然,她还找不到答案。
从电影院回来的张梦怡捧着一束鲜花来到宿舍。
她拍了一下季漫星的肩膀,忍俊不禁,对季漫星跟亲哥哥相认的事情一无所知,季漫星斜睨着她,不用问就知道结果。
“怎么样?约会很顺利吧?”她收敛起内心对母亲往事的猜疑,眉梢一挑。
张梦怡就这样被说中了心事,她羞怯地点头,其他两个舍友见状都纷纷露出了看好戏的眼神,各种疑问接踵而至。
早已洞察一切的季漫星像没事人一样看着被舍友包围起来的张梦怡,从她第一次见到夏落夜、看到对方紧紧地抱住张梦怡的时候,她的月老雷达就敏锐地捕捉到了这对男女成为CP的概率很高。
电灯泡不是白当的,除了游辰和何念,她看人一向很准。
张梦怡作为宿舍里第一个脱单的幸运儿,总算舍得花下“巨资”请客吃饭,隔天就领着舍友们来到校外的一家火锅店大吃一顿。
十月的天已经转凉了,季漫星坐在窗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百感交集,又被一阵冷风扰了心神,这才裹紧了身上的厚外套,抬手关紧了窗子。
她的余光瞥见张梦怡看了她一眼,接着她的碗里就多了一块肥牛。
“想什么呢?赶紧趁热吃。”
季漫星轻轻点着头,拿起筷子将那块肥牛夹进嘴里,煮熟的肥牛味道极好,回味无穷。
她白皙的脸颊被火锅里不断冒出的热气蒸成浅粉色,远看过去她也像是某个特别的火锅底料。
上大学后她没有之前那么积极了,往常会积极参与的事也不管不顾,在几次的舍友聚餐里也充当着旁观者的身份。
舍友们聊着聊着,话题就绕到了她身上,张梦怡将一瓶雪碧一饮而尽,忽然激动起来,直直地看向她。
“星姐!明天就是你生日诶!”
季漫星感到自己的手臂被轻微摇晃着,她本就心不在焉,听到“生日”二字时还愣了一下。
明明前不久翻日历的时候还停留在十月十三,怎么一转眼就到十月十九了?
“看来这火锅吃早了,梦怡,怎么连你也忘记了?”两个舍友嬉皮笑脸地打趣。
按照她们宿舍的惯例,每轮到一个人过生日的时候都要在当天吃顿大餐,吃完之后就到了搬出生日蛋糕吹蜡烛的环节。
季漫星眨了眨眼,没什么心情过生日:“没事,今天这顿抵掉了,明天的生日不过也罢。”
见她情绪不高,张梦怡眯了眯眼,偏偏就不如她所愿,夹起一个肉丸子就放在她碗里。
“抵掉可以,不过生日可不行,明天你就二十岁了,二十赶朝暮,必须要好好庆祝一下。”
其他两个舍友也点点头:“就是,人生的重要阶段怎么能说不过就不过?星姐你放心,明天我们仨还陪你过!”
听到这样的话,季漫星忍不住笑出声来,没想到舍友们比她还要注重仪式感,不像之前的她过生日都是为了吃蛋糕和收礼物。
这些真情来之不易,比那些虚无缥缈的爱要让人踏实得多,季漫星摇晃着杯子里剩下的碳酸饮料,缓缓举杯。
“好,我们来干杯,明天谁都别想缺席。”
四人都站了起来,四个杯子被举在半空中碰撞在一起。
即使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也要在这筵席即将散场之前痛快地让自己快乐一回。
生日聚会开在食堂四楼的某个包间。
舍友们计划要带季漫星到校外过生日,说是要把她二十岁的生日办得特别一些,她却坚定地拒绝了。
“过个生日而已,别太张扬了。”
谁是寿星就听谁的,舍友只能就此作罢,在学校里能想到的最佳地点就是食堂四楼的包间,每个包间都是一处小小的私人空间。
季漫星作为宿舍里最后一个到包间的人,进门时还带上了刘一鸣,三个舍友见有男生闯入了她们的地盘,不约而同地瞪大了眼睛,接着纷纷看向季漫星。
“不要介意,他就是我一朋友。”
季漫星把话说得风轻云淡,暂时还不想暴露刘一鸣真实的身份。
既然寿星都不在意,陪寿星过生日的人自然也就无话可说,张梦怡傻傻地点了点头,走到门外搬来了一把新的椅子让给刘一鸣坐。
四女一男的局面在此之前从没出现过,除了季漫星之外的女孩们时不时就把目光放在刘一鸣身上,平时想说的话和只属于女孩之间的小秘密只能憋在心里。
“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啊?”张梦怡把一副碗筷放在刘一鸣面前,礼貌地询问。
刘一鸣倒是比想象中还要自然些:“刘一鸣,‘一鸣惊人’里的那个‘一鸣’。”
季漫星对这话特别熟悉,她记得刘一鸣曾经也这样介绍过自己,好像离了那个成语就介绍不好自己一样。
张梦怡似懂非懂,又点了点头,接着才迟钝地反应过来:“我记起来了!你就是星姐在高二辩论赛上遇到的榴莲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