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阳光狠毒,肆无忌惮地笼罩着整个城市,晒得一前一后行走的两个人边拽着行李边忍不住喘息。
走到半路,季相思掏出手机叫来了一辆出租车,把行李统统塞到车的后备厢,打开后门钻进车后就想跟江晚告别。
江晚扶着车门,张了张口,似乎还有什么话想说。
“哎,先生你到底要不要上车?速度快一点。”见状,驾驶座上的司机转头催促。
季相思感受到江晚的目光仍锁定在她的手臂上,正欲抬手关门,对方就抬腿挡在了车门处。
“季小姐,你一个人搬这些过去也不容易。”江晚垂眸,眸色渐深,“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陪你一起去吧?”
他给她留了选择的余地,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季相思一怔,等她看到江晚也钻进车里关好车门后,她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好像真的点了点头。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的?或许早就有了端倪,二人心照不宣。
把季相思安全地送到新家,再帮忙搬完行李后,江晚蹲在门口换鞋,季相思站在他身后,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
“江先生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搬过来的?”
话音刚落,季相思看到江晚换鞋的动作一顿,连身体也轻微地颤抖了一下,那是不仔细观察都没法发现的反应。
这让季相思忍不住担心,江晚是不是真的看到了她的伤痕。
她一向不愿将自己的痛苦倾诉给别人听,总觉得这样会让别人徒增负担,一旦开了口,就会忍不住将那些不愉快的往事剥丝抽茧。
所以江晚,你最好什么都别知道。
季相思暗自想着,抬眼就看到江晚已经站起身,背对着她回答:“我猜的,不好意思。”
其实没必要道歉,这个礼貌客气的小伙子本就没有越界。
还没来得及道谢,季相思就见江晚已经把门轻轻关上,相对封闭的空间里又只剩下她一个人呆愣地站在原地。
她弯曲了手指摩擦着把伤痕遮得严实的袖子,其实还有一句话还没讲——
江先生,能再卖给我一束郁金香吗?
可那花店关了,那些好看的花似乎也在一夜之间藏匿起来,什么时候才能再买到江先生的郁金香呢?
季相思无奈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蹲下身,把行李箱翻了个面,接着就拉开了拉链整理箱子里的衣裳。
对一个刚当上母亲不久的女人而言,空荡荡的家无疑会带来无尽的落寞与孤独,她甚至连婴儿的啼哭声都听不到了。
睡前把明亮的灯给按灭,一室寂静,宛如诗人隐居的一处桃花源,而季相思却毫无享受的兴致。
日子顺利地过了下去,离开丈夫和儿子的季相思开始逐渐习惯和适应一个人生活,她身上的伤痕很多,有的开始慢慢愈合,有的则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她无法彻底忘记过去,每逢洗浴时都会回忆起被刘千良折磨的时光,偶尔也会做噩梦,梦到刘千良也开始折磨刘一鸣。
不管父母幸福与否,孩子都是无辜的,他们自出生开始就喜欢听故事,若故事的结局不圆满就只会让他们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
刘千良到底能不能照顾好刘一鸣?季相思不置可否,自从她把离婚的事情告诉两个老人后,老人们气得到现在都在跟她冷战。
“季相思,你想离婚,我们也不怪你,但你至少要留下鸣儿啊!”
两个老人哪里明白季相思心里的苦,他们向来只会按照自己的逻辑思考问题罢了。
想到这里,季相思有些发晕,正想躺在沙发上小憩片刻,门就被轻轻敲了一下,她以为是错觉,结果又听到了敲门声。
揉了揉酸痛的眼睛,她只能穿好拖鞋去开门,看了看猫眼,门外的人正是江晚,他为什么会过来?
开了门后,比季相思要高一个头的小伙子眼神飘忽不定,似乎憋了一肚子的话要讲,却没能理清思绪做好总结。
季相思默默地看着他:“江先生,你来这里干什么?”
“季小姐,你现在真的是一个人住吗?”
在异口同声下,新的篇章就此开启。
第六十四章
话音刚落,他们都愣了愣,两双迷茫的眼睛像是失去了聚焦的能力。
季相思抬手轻轻拍了拍头,觉得自己还是有些发晕,要么就是面前的男人不够清醒。
“你说什么?”
为了确定自己听到的话没出任何差错,季相思抬眼盯着江晚,想等对方确认一遍。
比起江晚之前说过的那些话,他这次显然语出惊人,没有明确点明却足以让人听出话中的意思。
他抿起嘴唇,这下却有些窘迫,开始为刚才的冲动而后悔起来,甚至低头不敢直视季相思。
“没什么,我就是……顺路过来看看你。”他语气轻松了不少,却在准备知难而退。
季相思眼里的光又开始变得忽明忽暗,她忘了第一次见到江晚时的天气,只是眼睫颤抖间的偶然一瞥,不期而遇。
江晚跟她不一样,他阳光开朗,就算已经是个成熟的大人,他身上残留着的稚气也还没褪干净。
或许正是这样的稚气让江晚整个人显得更有魅力。
眼看对方正欲退缩,季相思咬紧牙关,理智告诉她不能就这么相信一个还没深入了解过的男人,但松开牙关、开口挽留也是一瞬间的事,由不得她。
“其实……我已经离婚了。”这样的话比纯粹的挽留还要意味深长。
果不其然,江晚顿住脚步,转身再次看向季相思的手臂,拧紧了刀割般的眉头:“现在还疼吗?”
他没有问季相思任何关于刘千良的信息,也没有正面询问季相思受伤的原因,他怕触及季相思的伤心事,更怕季相思因此远离自己。
眼神里的关切就像碳酸汽水里的气泡,争先恐后,快要溢出来。
季相思摇着头,轻轻把袖子卷起一些,把那些丑陋的伤痕展现给江晚看,痕迹相比从前早就淡了许多。
“没事,早就好了。”
“江先生怎么知道我是一个人搬过来的?”
后来季相思才知道了这个问题的真实答案,江晚很聪明,看人也准,他说第一眼见到季相思时就觉得她过得并不幸福。
两颗本应闪闪发亮的瞳仁似乎微微凹陷进去,两边的脸颊很瘦,像被刚刚削过,即使勾起嘴角,露出的笑容也无端让人觉得悲痛。
俗话都说相由心生,人们因为自己所经历的事受到的影响会表现在脸上,一颗湿漉漉的心如何,相貌就跟着如何。
透过季相思憔悴的面容,江晚看出了她在逞强,知道她并不快乐。
在把伤痕给江晚看过后,两人之间形成了一种难以言说的默契,在确认关系之前,江晚坚持不进季相思的房间,无意间提起这个话题时的反应很有趣——
红透了耳根子,支支吾吾地说话,紧张到不能自已。
他有时很快就会解决掉手头的工作,约着季相思出门玩,只怕季相思一直关在一个封闭的空间里太沉闷。
三岁的年龄差让站在一起的他们看上去有了一种特别的反差感,相处久了,江晚时不时就会跟季相思开玩笑。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笑话?”
“因为你喜欢听。”江晚轻轻勾住季相思被风吹起的某一根发丝,在阳光下爽朗地笑,“季小姐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
真是小孩子的把戏,季相思无可奈何,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为此动摇,其实她筑在心里的那道围墙早就开始摇晃起来。
根基不稳,所以才会轻而易举破防,也根本不需要让刘千良和江晚作对比,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两人之间的区别。
确认关系那天正好到了季相思的生日。
自从成年之后,季相思的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抱着继续汲取知识的愿望,但一贫如洗的家庭却连最基本的学费都拿不出来,逼迫她到处打工,也就失去了升学的可能性。
那之后,每年的生日对季相思而言都是索然无味的,她时常忘记这个特别的日子,也错过了买蛋糕好好犒劳自己的机会。
“过生日怎么能没有蛋糕?”
江晚脱口而出的话吹散了季相思的思绪,视野瞬间又变得清晰起来,在蜡烛顶端跳动的火焰温暖了一片漆黑的屋子,也燃烧在她乌黑的瞳孔里。
她鼻子一酸,眼泪已经在缓缓打转,像小时候那样双手抬起来相扣,闭上眼睛默默许下不为人知的愿望,从未想过长大后的幸福比儿时还要难求。
光芒扑打在她的眼睫上,片刻后她睁开眼睛,慢慢凑近蛋糕,“呼——”地一声就吹灭了蜡烛。
蜡烛熄灭了,但光从心底亮了起来。
她凝视着江晚,看到对方眼里也摇曳起燃烧得正旺的篝火,屋子里的灯被打开后,那篝火反而更加引人注目。
毫无疑问,她知道江晚正在想些什么,也知道江晚此时此刻复杂的心情。
把蛋糕对半切开,季相思把最大的那块蛋糕挪到江晚面前,江晚摇着头,立马就把小盘子推回去。
“这块最大,留给寿星。”
这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季相思忍不住勾起嘴角,就依了他:“对了,我还有个愿望没许,留给你吧。”
“留给我?”江晚轻挑眉梢,有些意外。
“是啊,你来许愿,我负责实现你的愿望。”季相思眨着眼睛,比之前都要认真。
江晚抬手接过季相思重新分给他的那块蛋糕,眼珠子转来转去,下一秒就胸有成竹地开了口:“那我希望你的愿望都能实现。”
机灵鬼的愿望显得有些投机取巧,一举两得。
季相思还没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只见面前的江晚伸手抹了一点奶油,站起身就把奶油往她鼻子上点。
得逞之后,江晚乐不可支,刚想坐回去就被季相思轻轻抓住了手臂,不得不低头看向她的眉眼。
对视的那一瞬间,无名之火又烧了起来,季相思看到江晚不受控制地靠近,在头顶照下来的光下投出一大片阴影。
双唇相触之前,她明显感受到了对方的犹豫,这才想到他们还没捅破窗户纸,这样莫名其妙的接触自然会让对方进退两难。
这个傻子……季相思在心底暗叹,接着就轻轻松开江晚的手臂,转而搂住江晚的脖子,在他面前轻声说了句话,语气像在叹息。
“我答应了。”
话音刚落,投下的阴影面积瞬间变得更大,温热的鼻息喷洒在皮肤上,两人耳鬓厮磨,一个搂着对方的脖子,另一个抱紧了对方的腰身。
“所以后来才有了我?”
听到这里的季漫星百感交集,在这之前她不敢想象自己的母亲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去,她怕只要有了想象就会把那些往事统统定型。
江晚点点头,抬手拿起茶壶慢慢倾斜,倒了几杯茶,把其中一个盛满茶水的茶杯递给季漫星和刘一鸣。
季漫星抿了一口茶,听了这么多故事,她开始慢慢理解季相思眼里的悲伤和惆怅从何而来,对方此刻正坐在她旁边默默地饮茶,大部分故事都交由江晚不紧不慢地道出口。
刘一鸣端正地坐在沙发上,这才幽幽地开口讲话:“而且那些年……我爸根本没照顾过我,都是我姑姑把我给拉扯大的。”
季漫星疑惑地转头看他:“你姑姑?”
“是啊,就是我爸那个文静体贴的姐姐。”
这家庭关系有些复杂,季漫星把茶杯放回桌上,抬手轻轻按了按眉心,长舒了一口气。
她一皱眉,忽然想到刘千良跟踪的事情:“可是都搬家了,刘千良又是怎么找到你们的?”
说到这里,江晚拿着茶杯的手收紧了一些,季相思看到对方手上出现的些许青筋,汹涌的浪潮正在缓慢地酝酿。
能让江晚这样斯文又温和的男人动气是件不太容易的事,除非真的惹怒了他、触碰到了他的禁区。
虽说真实的刘千良暴戾残忍,但他在外的形象却塑造得极好,根本不会因为一点□□就从所谓的商业神坛上跌落。
他油嘴滑舌,在广泛的交际圈里崭露头角,认识了不少商业伙伴为自己蒸蒸日上的事业铺平道路,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在整个A市找到季相思并不难。
只要季相思不离开A市里人潮汹涌的地盘,刘千良就能依靠人脉准确地定位到她。
“他觉得就算离了婚,相思也还是他的妻子,不能和别人在一起,更不能跟别人生孩子。”江晚咬牙切齿。
季漫星瞳孔紧缩,她忽然明白了,为了躲避刘千良的视线,季相思和江晚不得不再次搬家,从靠近市中心的繁华地带转移到远离市中心的边缘地带。
“那你们当初为什么要把我抛下?”季漫星沉下心,“其实我也可以跟你们一起走……”
季相思抬手抚摸着她的肩膀,淡淡地笑了笑,当下就摇了头:“不,那时候你还小,已经到了该上学的年纪,万一遇到危险怎么办?”
危险……季漫星不置可否,难道刘千良的势力真能强到在千千万万个孩子里找到前妻的女儿?
江晚深深地看了季漫星一眼,放轻语气:“我们都不想让你受苦,所以就算太冒险也不得不那样做。”
季漫星并不觉得这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做出的选择,她与刘一鸣对视一眼,继续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邻居也好,远房亲戚也好,至少总比一户从没深交过的家庭靠谱吧?”
如果那时候游家拒绝收留她,三四个人联合起来一起把事情闹大,这样对她而言反而更危险。
她的安全是唯一的赌注。
第六十五章
“相思的父母已经不想认她了,他们觉得她离了婚不光彩,而且还抱怨她没去争取鸣儿的抚养权。”
“至于我家那边也不方便,我妈得了重病,我爸到现在都还在照顾她。”
江晚深深地叹息,他和季相思一直都不喜张扬,要好的朋友屈指可数,最亲近的家人都爱莫能助。
在季漫星五岁那年,他们狠下心把她抛给了游家。
那时候他们还没搬家,平时出门时遮遮掩掩,只为了避开刘千良的眼线,若是带着季漫星出门就更要小心谨慎。
日复一日,随着季漫星的成长,她到了应该跟同龄人一起去上学的年纪。
这意味着她在上学时将暂时失去父母的庇护,登记信息里也会准确无误地写清家长的姓名。
一旦季漫星暴露了身份,被刘千良发现她是季相思和江晚的女儿,以刘千良的作风和态度,季漫星自然凶多吉少。
“你好啊,我叫游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