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某个夜晚，季相思偷偷带着季漫星出门散步，在那个破旧的小游乐园里，她们遇见了六岁的游辰。
季漫星兴奋地上前一步：“你好，我叫……季漫星！”
季相思看着两个小孩子紧紧握住的手，眉眼一弯，站在一旁看着他们一来一往的互动，这才想起还没上学的季漫星根本没有自己的玩伴。
小姑娘在面对生人时没有多少戒备心，亮晶晶的眼睛在月光下像宝石般闪烁着，既美好又动人。
她如此纯粹天真、开朗可爱，不能跟着两个大人一起躲躲藏藏，应该拥有一个完整且快乐的童年。
游辰看上去很喜欢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朋友，他们一起堆沙子、滑滑梯，因为听到几句幽默的玩笑话就笑得合不拢嘴。
带上季漫星找游辰一起去游乐场的那天，季相思站在游家门口朝屋子里瞥了几眼。
悬挂在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像迷你镜子，优雅好看的地砖干净到能够反射出水晶灯的光。
通过细微的观察，她猜测游辰家的经济情况算是中等偏上的水平，至少不愁吃穿，后来她也从小小年纪的游辰说出的话里印证了这个猜测。
在这之前，她跟江晚商量过多次——关于季漫星的去留问题，这个很容易被盯上的小姑娘究竟要留在哪里才更安全。
“相思，你是不是在开玩笑？”江晚皱了眉头，难得在季相思面前提出异议，“你觉得我们应该信任一个跟漫星毫无关系的家庭吗？”
这听起来确实就像天方夜谭，风险极大。
季相思想到季漫星和游辰一起玩闹的场景，那时候的游辰早就上了学，他的同学、朋友远不止一个，但季漫星却只有游辰这一个玩伴。
从长计议，季漫星还有机会去认识更多人。
她不用跟着父母蜷缩在某个狭小的角落里限制住本该宽广的视野，但前提是保证她的个人安全，她必须要跟其他同龄人一样正常地生活。
“阿晚，我知道这很难……”季相思叹了口气，眼中自然也流露出了不舍之情，“我们只能去赌，那个小男孩应该不会拒绝。”
两个刚认识不久的孩子还那么小，判断能力在多数情况下只能听从大人，不确定的因素太多，谁也不能肯定将季漫星送到别人家里养育的计划能够成功。
赌赢了，季漫星至少能在一个更加安全的环境里健康成长，赌输了，无非就会落得一个两败俱伤的结局。
“小孩子能决定得了什么？就像现在，漫星之后的命运不也是由我们来决定的？”江晚攥紧了拳头，只能感叹力不从心，“你觉得她舍得离开我们吗？”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怎么可能舍得呢？
“先交给朋友吧？他们肯定愿意帮这个忙……”江晚垂眸。
“不行，刘千良跟他背后的那些人肯定能查到这些关系……”
无论怎样隐瞒，都逃不过一层层由密切的人际关系组成的铁网。
季相思抬手抚上胸口的位置，感受着时快时慢的心跳，片刻后又看向熟睡中的季漫星。
月色朦胧，在那张小小的脸颊上洒下些许被揉碎的光。
她们当然都舍不得离开彼此，但命运偏偏就是如此捉弄人，前几日她似乎在路口的拐角处瞥见了刘千良的身影。
为什么她在跟刘千良离婚之后还是要提心吊胆地生活？没人能给她一个合适到能够坦然接受的答案。
“漫星，喜不喜欢跟游哥哥一起玩？”
“喜欢！”
“那我们这次就陪游哥哥玩得久一点，好不好？”
季相思看到女儿乖乖地点点头，心里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她转过身擦了擦眼角的泪珠，压抑着内心的痛苦。
季漫星第二次坐上旋转木马后，季相思把握好机会，把游辰叫了过来，再三检查后，将一张写了自己手机号码的纸条交给对方。
她说这是个秘密，把季漫星送到游家当妹妹是个秘密，既是秘密，也是谎言，但正好能保护季漫星，只要能达成这个目的就好。
“但是阿姨为什么要把漫星送到我家来？”六岁的游辰对此好奇不已，不过也没露出厌恶和嫌弃的神情，只是在疑惑。
季相思抬手轻轻揉着游辰的头发，只能轻声提醒：“这是个还不能说出来的秘密，等你们长大了就会知道，游辰先告诉阿姨，愿不愿意保护漫星？”
游辰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地答：“当然愿意，我们家可有钱了，阿姨放心。”
童言无忌，无意间就暴露了一些不该轻易说出的问题，季相思无奈地轻笑一声，揉着游辰小小的手指。
太天真了，或许有些小孩子确实会单纯地认为只要有钱就能保护好一个人吧，然而那只是最基本的物质需求而已。
“好，记住要保管好这个纸条，有什么事情偷偷打电话给阿姨，不要让别人知道。”季相思反复叮嘱，只怕游辰一转头就把这件重要的事情忘在脑后。
她只能寄希望于面前这个六岁的小男孩，至于父母和孩子之间的命运则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谁都没想到当初一口答应季相思的游辰真的能把秘密隐瞒多年也不曾被发现，后来竟然还能抛下季漫星，如此变化出人意料。
季漫星抬手把鬓角的发丝撩到耳后，听到这里才稍微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捋顺了一些，大人之间的故事实在复杂，那是比他们单纯的孩子远远想象不到的。
不过她从中得出不少结论，不管是哪个人，素不相识也好，互相熟悉也罢，都会有一张变换自如的面孔。
她抬头看向季相思的双眼：“所以这些年来……你跟游辰一直在联系？”
“嗯，但在你上高中之后就失联了，直到昨天他才主动联系我，还带你跟鸣儿过来。”
回忆起当初游辰送给她穿的那件小羽绒服，她曾在口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纸条上的十一个数字告诉她那应该是某个人的电话号码。
只不过那时候还没起多少疑心，游辰即使有些慌张也成功用临时编造好的谎言搪塞了过去。
“我发现这张纸条的时候已经上高中了。”季漫星盯着桌上的茶杯，慢慢地回忆，脑子里冒出了不少问题，“可他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们怎么会突然失联？”
季相思叹了口气，不置可否：“失联的那段时间，我一直给他发消息，没有任何回应。”
这就有些说不通了，游家是在季漫星高中毕业后才抛弃她一起离开的，在季漫星刚上高中那会还没发生多少明显的变化。
刘一鸣把双手枕在脑后，满不在乎地吹了吹气：“谁知道那小子心里在想什么？”
转念一想，季漫星在寄人篱下的那些年里至少能顺利地长大，即使后来被游家抛弃也能自力更生，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幸存。
假设游辰藏不住事、无意间就把他跟季相思的秘密暴露出来，那小时候的季漫星就绝没有好日子过。
仍然有谜题还没解开，揭开了一半的真相让季漫星觉得这是在隔靴搔痒，她蹙眉沉思许久。
此时已是艳阳高照的中午，阳光又开始肆无忌惮地炙烤着整个A市，些许光芒落在季漫星的眼睫上，随着眼睫颤动而慢慢游移。
刘一鸣正想再倒杯茶水，伸手还没碰到茶壶就刮到了季漫星外套的拉链，他一愣，看到季漫星已经站起身，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让季相思和江晚也傻了眼。
“漫星，你怎么了？”刘一鸣有些不解。
季漫星轻轻拉起外套拉链：“去找游辰。”
闻声后，刘一鸣惊讶地瞪大眼，他没想到这就是季漫星沉思许久之后的结果，他摇了摇头：“当初他们抛弃了你，送我们回来分明就是因为心里过不去了，还能有什么理由……”
他顿了顿，接着说：“说不定他其实不想再见到你了，怕又惹上什么麻烦。”坐在旁边的季相思和江晚对此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季漫星却异常坚定，她的内心还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堵得她沉闷不安，堵得她想快点揭开剩下一半的真相。
她走到门口换好鞋，头也不回：“等我回来吧。”
匆匆地从楼上下来，她感受到吹过来的风都是热乎的，白天的微风就像一双无形的手拂过脸颊，到了夜晚却化身为透明的刀刃在人的皮肤上刮来刮去。
季漫星垂眸，这时候有些漫不经心，等她一步步走到了楼下、踏上平地时，她稍稍仰起头，却见游辰正站在自己身前。
“游辰？”
游辰站在不远处的树下凝视着她，额前的刘海被风吹得来回晃动，整个人在树荫下愈加高挑瘦削。
看那样子不像是刚刚赶来的，季漫星微眯着双眼，感受到心跳加快了一拍迅速跳动着。
“什么时候来的？”
第六十六章
游辰双手插兜，红血丝几乎充斥了整个眼球，应该也没休息好，他不像从前那样露出玩味的眼神，也不再开口饶有兴致地揶揄。
时隔四年左右，那张脸颊还是如初般俊秀，似乎只要眉眼一弯、勾唇一笑就仍然能吸引到众多女孩的目光。
他没什么变化，却让季漫星感到又陌生又熟悉。
“刚来不久，怕打扰到你们……”游辰抬手抹去鬓角冒出的汗水，垂下眼皮看着自己的影子。
这家伙又想耍什么花招？季漫星歪了歪脑袋，不置可否，适才还急不可待地下楼想找游辰，见人家突然出现在眼前，她却觉得措手不及，其实还没想好见面之后该说些什么。
两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僵直良久，如同两座固定好位置的雕像。
就在季漫星还在准备措辞时，游辰率先开了口：“还没吃过午饭吧，我请你吃，怎么样？”
听到“午饭”二字时的季漫星愣了愣，日头竟已经高高悬挂在天上了，她分明记得自己才刚吃完早饭。
起得晚也就算了，光是听父母讲故事就听了将近一个半小时，再加上互相讨论的时间，确实该准备吃下一顿饭了。
出于两人现在模糊的关系，季漫星刚想以早就吃过午饭为由拒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听到肚子不争气地叫了几声。
她抬手扶额，扯了扯嘴角：“去哪吃？”
在吃饭这方面，她有时候没多少主见，也不挑食，只要能吃饱就行。
跟在游辰身后时，季漫星环顾着四周，努力转移视线却依然会忍不住关注游辰，这天的温度比前几日都要高，游辰穿着单薄的蓝色T恤，硬是把春天过成了夏天。
那T恤确实单薄，若隐若现的肩胛骨在季漫星眼前晃悠着，几乎要凸出来的骨头让她想到高中上生物课时翻开课本看到的人体结构。
只要游辰再瘦一些，估计就瘦得只剩骨头了，这些年他是不是都没好好吃饭？
季漫星自顾自地思考，回过神时已经跟着游辰走进了一家水饺店，拨开叠在一起的帘子，钻进了水饺店的角落。
店里的生意不错，形形色色的人占了不少位置。
粗略一瞧，懒得刮胡子的大叔正和一个青涩的小伙子碰着酒杯，胸前系着红领巾的小学生高兴地分享着家里的趣事，还有一对老人面对面坐着谈天说地。
季漫星还从没光顾过这家水饺店，但她知道自己和游辰要是再晚来一步，或许就没地方可坐了。
“想吃什么水饺？” 游辰的声音又让她回了神。
“都行，我不挑。”她语气平淡，眼睫像扇子一样上下扑打着，扫了游辰几眼就转移了视线。
重逢后的情况竟然没有预料中的那样糟糕，季漫星表现出了出乎意料的冷静，除了那天晚上在中心广场落荒而逃之外。
隐约还记得上次去咖啡馆时剑拔弩张的气氛，旋转着吸管搅动着冰美式，也搅乱了她忐忑不安的内心。
那时候在想什么呢？让她感到手足无措的事情很多，游辰当初抛下她的原因是其中比较重要的一件。
“游辰，你说吧。”季漫星深吸一口气，双手在桌上弯曲着紧紧相扣，“我的要求不高，只要一个真相而已。”
她想起自己曾在游辰刚去上大学的时候问过他暑假会不会回来，当时在电话那头的游辰沉默了两秒，最后给出的是一个肯定的答复。
那时候怎么可能多想？他是她那些年来唯一值得信任的家人，谁会想到连那肯定的答复都会变卦。
以至于现在连对他的喜欢都开始无处安放，怕那深情的告白一说出口就成了笑话，更怕捧出一颗湿漉漉的心脏却要面临遍体鳞伤的结局。
游辰深邃的眼睛里像是被泼了一桶漆黑的墨水，一眼望不到底的感觉让人莫名心慌，季漫星把嘴唇抿成一条线，做好了对方又想拿废话搪塞过去的准备。
“对不起。”
一声道歉掷地有声，淹没在嘈杂的人声里却被季漫星准确无误地捕捉到，她露出一个嘲弄般的微笑。
这明明不是她最想听到的话。
“那时候我还在A大上学，妈妈……我妈她给我打电话，聊了点事情。”游辰咬了咬牙，“你也知道她对你有偏见，至少那时候她认为你不该继续留在那里。”
林南依看不起季漫星——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季漫星垂眸，眼里的光芒涣散，她早就想过这个可能性，游家辛辛苦苦养了别人的孩子十余年，而且养的是个连亲生母亲都舍得抛弃的孩子，来历不明。
现在想来，林南依、游皓成、游志祥和田莉梅的争吵似乎只是发生在昨天，一家子围着一个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各执其词。
在林南依眼里，这个小姑娘无非是个莫名其妙的入侵者。
季漫星顿觉那些年来受的委屈不少，她尖锐的牙齿扫过下嘴唇，接着问：“所以呢？那是她的想法，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曾几何时，游辰安抚着她，亲口说对她没有偏见，她信以为真，即使游辰犹豫过，她也没花心思认真怀疑过对方。
即使那份对他的喜欢埋藏在心底已久，但明面上他们还是外人眼里如同欢喜冤家一样的兄妹，无话不说、亲密无间。
她没想过游辰连兄妹都不愿意跟她做了，一场戏演到一半，好像只有她投入了真挚的感情。
“我……”游辰目不转睛地盯着季漫星，眼里竟流露出几分无法言喻的惆怅。
“你不用瞒着我，也别怕我接受不了，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怕这一下吗？”季漫星强忍着内心的难过与焦灼感，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比游辰更强势。
凭什么她要做那只任人宰割的羔羊？
两碗热气腾腾的水饺正好摆了上来，扑面而来的香味刺激着季漫星的食欲，她抬手扶起勺子，不等游辰开口就先将一个饺子吞入腹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