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榆沉默地听完，心里不知怎么生出点怜悯的情绪，明明她的生活也好不到哪去。她抓住蒋宁宁的手，认真地说：“宁宁，这事儿你别再跟别人说，不好。”
“如果被林与朔听到，他一定会很难受吧。”
这种不堪的家事，谁不希望烂在家里，一个字也别传出去。
她太明白伤疤被人一遍遍地揭开的感受，这种事可能对别人来说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对当事人来说却是一种顽强的伤害。这种伤害无形却又致命，也许在不经意的时候就狠狠扼住人的喉咙。
“榆榆你说的对。”蒋宁宁有点懊恼地垂下头，“我不会再跟别人说了。”
她向来大大咧咧，很快抛开这个话题，目光落到操场上，“榆榆你看，是杨一铭在打篮球！”
那时候学校的操场还没整修，说是操场，其实只是一大片黄土空地，每逢下雨总要踩一脚泥，所以每次下雨天的体育课都是教室上自习。
但条件也没糟糕到极致，至少操场上还有两个破旧的篮球架，也有几个旧式的乒乓球台。
“你写给他的情书他回你了吗？”叶白榆想起前几天蒋宁宁羞涩地跟她说，她给喜欢的男生写情书了，如果成功她可能就谈恋爱了。
杨一铭是隔壁二班的，蒋宁宁在操场对他一见钟情，说是十几年来第一次心动。
蒋宁宁有些丧气，“回了，他说他喜欢成熟一点的，我不是他喜欢的类型，榆榆，你觉得我幼稚吗？”
“……”
“咱们还是好好学习吧。”两个人从厕所出来，在水池前洗手，叶白榆用湿透的手冰了冰脸，“现在年纪还小呢。”
什么是喜欢，她不明白。蒋宁宁说看到一个人心就怦怦跳的心动就是喜欢，她好像没有过这种感觉。
能让她心脏怦怦跳的只有问父母要钱时的局促不安，还有每次考试试卷刚发下来时的紧张心情。
蒋宁宁挽着她往教室的方向走，“你就是个小书呆子，整天就是学习学习。”
“榆榆，你就真的没有喜欢的人啊？”她不死心，凑到叶白榆的耳边，“大家都说班长喜欢你，你对他有没有感觉？”
叶白榆耳朵被她弄痒了，一边跳开一边说：“蒋宁宁你别乱说，我谁也不会喜欢。”
在别的小女生情窦初开，开始关注哪个男生比较帅的年纪，她只想好好学习，以后能有个好的前途，还觉得那些男生都很幼稚。
班长周淮因为留级其实比他们年长一岁，但叶白榆觉得他同样幼稚的很，总想尽办法引起女生注意，不学无术，她有一次还撞见他在小卖部后门抽烟。在那时候的她看来，这是对自己的人生不负责任的表现，人应该在适当的年纪做适宜的事情。
至于他为什么能当班长，那是班主任看他能震住班里那几个不好管的刺头儿。
俩人走到教室门口，蒋宁宁刚提到的周淮正跟一群男生在教室门口说笑打闹，他留了一级，所以认识初三的人，总有初三的男生过来找他。
叶白榆经过，那些初三的男生开始起哄，吹口哨，甚至有人故意推了周淮一把，男生踉跄了一下，连着撞到叶白榆和蒋宁宁两个人。
蒋宁宁扶着叶白榆，回头骂他们，“有病吧你们。”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周淮站直了身子，笑着望了叶白榆一眼，回头跟那几个男生闹成一团。
刚才的肢体接触让叶白榆忍不住捏紧了手指，记忆里那双裹着老茧的手仿佛又朝她伸过来，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令人窒息的暗影之中。
等她回到座位上，脸色已经有些惨白，她拿着水杯猛喝了一口水，才有点缓过劲儿来。
一旁传来男生略显清淡的声音，“你没事吧？”
“嗯？”
叶白榆侧头，林与朔指了指她的脸，“你脸色很白。”
“没事。”叶白榆抿着唇，随口找了个理由，“可能有点低血糖吧。”
她话落，男生手插进裤兜里摸了几下，过了一会儿，他摊开掌心，上面是两颗彩色透明糖纸包装的小糖果。
林与朔见她没伸手接，把两颗糖果放到她面前的桌上，“我弟弟给我的，吃了可能好受一点。”
上课铃声响了。
“谢谢。”叶白榆迟疑了几秒，把两颗糖果收起来放进桌洞里。
第3章 十年
第一节是令叶白榆头疼的数学课，她翻出数学课本，忽然想起方桂枝带林与朔过来时，他什么也没拿，空着手。
果然一侧头，见男生桌前空空如也。
叶白榆内心纠结了一阵儿，最后还是把自己的数学课本往他的方向挪了挪，轻声说：“一起看吧。”
她性格一直温吞慢热，在什么事情上都很被动，不喜欢主动去靠近别人。
所以说完“一起看吧”这几个字以后，叶白榆耳朵突然有点发热，在想林与朔会不会觉得她很奇怪，也许他根本不想看书呢。
“谢谢。”男生挪了一下凳子，身子也往她这边靠了靠，顿了顿，解释一句，“我的书包忘在宿舍了。”
他今天刚转来，想必在宿舍好一通收拾，书包忘记拿过来也情有可原，叶白榆哦了一声。
老师讲到下一页，叶白榆也跟着翻书，听到旁边男生突然轻笑一声。
那一页的空白处，赫然画着一个蠢萌的猪头。
叶白榆想起这是昨天数学课时她实在太困，随手翻了一页画的，班里其他人如果知道了可能会惊掉大牙，整天只知道学习的叶白榆竟然也会在上课开小差。
她有些心虚地偏眸，见男生眼里笑意徐徐展开，手抵在唇边，低声说：“画的挺好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唇角是很淡的弧度，细碎的光铺在他背后，安静又热烈。
“哦。”叶白榆摸了摸鼻子，窘迫地应一声。
在起了这样一个头儿后，下来的几节课两个人都同看一本书。
刚开始，男生靠过来时，叶白榆还觉得有点难以启齿的羞赧，耳根一直发热。好奇怪，她想，明明她最讨厌跟异性离很近了，异性对叶白榆来说不是一种惹人喜欢的生物。到最后一节上课，她已经轻车熟路把课本分给林与朔一半。
有一件事的发生，让叶白榆彻底把林与朔和其他同龄异性区分开来。
那是周四的晚自习下课，叶白榆跟蒋宁宁都走到宿舍楼了，突然想起什么，“我得回教室一趟，你借给我的那本书忘在教室了。”
“我又不急着要，你可以明天再看嘛。”蒋宁宁说。
这学期，小卖部开始卖杂志，五花八门，有封面诡异的恐怖故事，还有封面上画着漫画男女的言情小说，两块一本，那时候的一顿早饭钱。
蒋宁宁一周就要看一本，看完就疯狂安利给她。
叶白榆大多抱着猎奇的心态看，但偶尔也有那么一个故事看的她动容。
她摇了摇头，“白天还要学习呢，刚好睡前翻一翻。”
对叶白榆来说，学习是头等大事，任何事情不能成为阻碍。
蒋宁宁拿她没办法，“好好好，那你回去拿吧，我等你回来一起洗漱。”
宿舍条件潦草，楼下才有自来水管，他们平时洗漱洗衣服都要下去。
叶白榆小跑着回教室去，远远就看到一班的灯还亮着，还好，应该还有人在学习。学校规定，只要宿舍关大门之前回去就可以，所以大有用功的学生下了晚自习还留下来学习。
她进教室本来并没注意到里面有人，拿完书才发现最后一排角落里的两个人影。男生坐在凳子上，女生坐在他腿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正在……接吻。
除了电视剧，叶白榆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一种类似于羞耻的情绪迅速蔓延到意识中，她手中的书啪一声掉在地上，惊动了那两人朝她看过来。
那俩同学她都不熟，当时的班里好像有种不成文的规矩，前排和后排的学生被分成两个世界。
明明被撞见亲热的是他们，叶白榆的脸却先红了，她飞快捡起掉在地上的书，丢下一句，“我、我回来拿东西。”
然后一溜烟跑了。
不知是跑的太快还是刚才的画面太具有刺激性，胸膛的跳动一直很剧烈，脸蛋上也一直很烫。
叶白榆一路小跑，直到看到宿舍楼的大铁门，她才拍了拍自己的脸蛋，喘着气上楼梯。
晚自习下课有一会儿了，楼梯上空无一人，大家应该都洗漱完毕了。
等上到第二段台阶，叶白榆才注意到，走廊上挂的是男生的衣服。他们那时宿舍楼的结构跟教学楼很相似，走廊是露天的那种。几件男生的衣服随着夜风摇摆着。
叶白榆大脑瞬间短路，她她她，走错宿舍楼了！
学校里一共三栋宿舍楼，新建的，长得差不多一样，她刚才跑的太急了，看到大铁门就直接上楼梯。
幸好这会儿一个人都没。
叶白榆刚松了口气，走廊左边就走下来一个瘦高的人影。
林与朔脚上穿着凉拖鞋，洗的很干净的牛仔裤裤腿挽的老高，露出紧实的小腿。
他端着脸盘，里面放着洗漱用品，看到叶白榆也是一愣，“你……”
两人中间隔了两三个台阶。
“我上错楼了！”好丢脸，叶白榆多想有个地缝让她钻进去。
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是很恶劣，她几乎能想得到林与朔捂着肚子疯狂笑她的样子。
她转身就下楼梯，甚至怕他喊来一大群人围观她跑错宿舍楼。此刻的楼梯变得好长好长，叶白榆恨不得一步作两步用。
走廊那边传来一道男生的声音，好像是周淮的，“林与朔你等等我啊。”
叶白榆下意识走更快了。
身后的男生没笑她，也没喊别人，什么动静都没有。
林与朔看着她局促又着急的背影，他往下走了几个台阶，刚好挡住她的身影。这样即使有人从走廊那头走出来，视线也会被暂时遮挡。
不一会儿，周淮端着盆出来了，“看什么呢林与朔？”
林与朔站在楼梯的中间部分，女孩儿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不是你让我等你么？”
周淮走下来，腾出一只手搭上他的背，“哎呀，看你话那么少，以为不会等我。”
“兄弟你有福啊，叶白榆旁边的那个位置我惦记很久了，班主任不让我挪啊，你看你，一来就被班主任安排到那儿了。”
林与朔脚步很快，“班主任不让你挪肯定有她的道理。”
叶白榆回到宿舍时还惊惶未定，其他人都洗漱完了，只有蒋宁宁还在等她，见她回来，捞起她的盆递过来，“榆榆你可回来啦，怎么这么慢啊？”
两个人端着盆下楼，叶白榆还在回想着刚才的情景。
“没事儿。”她声音跟蚊子哼哼一样小，“我跑到男宿舍楼去了。”
这种事虽然丢脸，但是告诉蒋宁宁她并不介意。
“什么？！”蒋宁宁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点高，赶紧放低了音量，憋着笑，“榆榆你竟然这么野？看上哪个男生了啊？”
叶白榆翻了个白眼，“去去去，我只是走错了。”
“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别笑了，你可别告诉别人啊这件事！”
“哈哈哈……放心……哈哈哈哈肯定不会。”
等到洗漱完上床，叶白榆趴在床上写日记。
大通铺，她的床左边靠墙，右边是蒋宁宁。好朋友知道她有写日记的习惯，对此见怪不怪。
不知道写到什么，叶白榆笔尖一顿，继续写，林与朔好像和别的男生不一样。
……
因为这件丢脸的事儿，第二天的早自习叶白榆都不积极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林与朔。
她总爱想七想八，昨晚睡觉时都在想，林与朔会不会转眼把这件事说给宿舍的其他男生，然后大家哄堂大笑。
以至于她慢吞吞地到了教室后，总觉得有人在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林与朔倒是来的比她早，见她进教室就让开位置让她进去。
叶白榆都有点不太敢看他的眼睛，他们的早自习就是背书，今天是背英语，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她一坐下就拿出英语课本，翻到后面的单词部分就开始背。
“你已经自学到这一单元了吗？”
男生瘦长的手指伸过来，停在她的英语课本上，不知道是惊讶还是故意打趣她。
叶白榆这才意识到，她背的是最后一个单元。
“……”
老天爷啊，让她死了算了。
叶白榆假咳了一声，故作淡定地翻到刚学的那单元，看也不好意思看他，“我刚才就是先随便背背。”
“哦。”男生这个字似乎压着克制的笑意，惹得她脸颊染上绯色。
等到早自习的铃声正式响起，一大半同学都站了起来。这个时间很容易犯困，站起来背书效果更好一点。
叶白榆背了会儿单词，心里还想着林与朔会不会把昨晚的事情说出去。
她偏了好几次头看林与朔，每次都欲言又止。男生刚过变声期，背书的声音略微低哑，但清朗更多，他表情很认真，像是沉浸其中。
最后叶白榆还是不好意思直接开口说，撕了一张纸，写了张纸条，团成团，悄悄放到属于他的那一半桌子上。
上面写的是：昨晚我跑错宿舍的事情，你有没有告诉别人？可不可以不要告诉别人？
她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在林与朔的视线中，男生立马打开了纸团，叶白榆见他拿了根笔，在纸条上写着什么。
不一会儿，纸团回到她的桌子上，叶白榆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有点紧张，她快速打开纸条，惊讶于男生的字迹。
她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班上男生的字，大多歪歪扭扭，诉说着主人不认真的态度，而林与朔的不同，他字迹很端正，又有力量。
他写：
没有，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就当是我们两个的秘密吧。
叶白榆松了口气，又突然想起什么，忍不住笑了。
什么两个人的秘密啊，蒋宁宁也知道这件事儿的。
第4章 十年
学校实行寄宿制，所以周五上午上完最后一节课就放学了，周日下午学生返校，上晚自习。
最后一节是班主任方桂枝的英语课，课堂结束的最后一分钟，她通知下周四周五的月考事宜。
“过星期回家别光顾着出去疯，也别顾着去网吧打电脑，把各科老师留的作业完成，有精力复习一下开学以来学的知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