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早,可以再睡会儿。”
他们之间好像没有今天那场争吵,只是他的语气里少了她已然习惯的缱绻。
“你……”还没睡吗?
她只说了个‘你’字,屏幕的电话就被挂断。
……他几个意思??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
熬夜着实不可取。
路鸿远夫妇回来的时候本来就心疼,看着她憔悴的模样什么话也不忍说,白韵嘉满肚子气话生生都给咽了回去。
这一天她哪也没去,在家上上下下,要么就是在发呆。
时不时又想起许宴青那受伤的模样。
这件事,本来也是她错在先,她确确实实是在乌洵回来的那天就开始算计了他,但那些话也不完全是哄骗他的。
她怎么可能对他无动于衷。
“岁岁,岁岁?”
“南岁禾。”
白韵嘉叫的那几声她没听见,直到路慕嘉中气十足的叫了句,她才回过神来,从沙发上下来,“啊?”
“叫你吃晚饭了。”
“哦好。”
—
酒吧里今天异常热闹,林恒跟他的小女友终于重归旧好,高兴之余免了一半的单。
只有他们几个老朋友独属的卡座在这场欢乐里分外冷静。
齐远是被林恒生拉硬拽来的,趁着气氛也开了几瓶五位数的酒。
他扬了扬酒杯,看着角落里闷声仰头喝的许宴青,笑道:“怎么了这是?”
林恒往后一仰,“还能怎么着?一看就是跟他家那位吵架了呗。”
“那你还来这喝?她那个情况你不回去守着她?你能放心?”
角落里摇曳的灯光时不时打到他有棱有角的侧脸上,忽明忽暗,让人看不出情绪,只觉得一阵低气压。
许宴青下颌线紧绷,长睫在灯下投出一片阴翳根根分明,酒入喉,嗓音清冷,“她回家了。”
齐远:“路家?路慕嘉昨天也回了,你俩碰面了?”
许宴青:“没有。”
“你做错了什么你就老实交代道个歉,没错你也先道个歉,女孩子先哄着嘛。”林恒插着话,“你看我这不就是哄回来了吗?多跟兄弟学学。”
许宴青一记眼刀扫了过去,林恒立马噤声。
“她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道歉了。”
他又补充,“人也跑了。”
——噗。
“那个……我再去拿瓶酒。”林恒憋着笑赶紧离开,生怕一个没忍住放肆起来,到时候许宴青迁怒在他身上,可就得不偿失。
失了恋的男人要避其锋芒。
“诶,你又去哪?”齐远看着许宴青起身的背影。
“抽根烟。”
路家里。
南岁禾翻来覆去想了想还是得说清楚,至少、至少得把昨晚挂她电话的事情先说清楚。
这通电话无疑是漫长的,仅仅几秒,她却像过了几个世纪。
“南岁禾。”
许宴青接通后的第一句话。
他那头很安静,安静的她能听见呼啸而过的风,可嗓子里又藏着消沉的低哑,像生了锈的老旧铁门。
“我、我只是想问、昨晚为什么挂我电话。”南岁禾嗫嚅着,底气不足。
许宴青似乎是怔了下,随即开口道:“我在路家楼下。”
在路家楼下?他是指昨晚还是现在?
南岁禾肢体先脑子一步行动,现在临近晚上12点,白韵嘉夫妇都睡下了,她轻手轻脚打开门。
别墅外不远,许宴青长身玉立,嘴里叼了根烟,半椅在车门上,猩红的火星子似乎把夜色烫个了个洞。
他眉目疏朗,在迢迢月色下像个堕落的神祇,自成宇宙。
昨天他从办公室出去,看都没回头看她一眼。
南岁禾微顿,眼尾一红,扑进他怀里,泪腺又开始决堤,“我想了一天,从早上想到晚上都没办法静下心来吃饭。我不该说你可怕,我应该跟你道歉的,都是气话。许宴青怎么会可怕呢……我原本明明是想问你还有没有发烧,受伤的手还疼不疼……被你一激什么都忘了…”
南岁禾抽抽噎噎。
许宴青把她接在怀里稳稳当当,心软的一塌糊涂。
他俯身,吻过她的眼窝、鼻尖、眼尾、脸颊,一一舔舐过小泪珠,最后落在唇角,温柔而又郑重。
凑得近了她才闻到,哽咽着:“你喝酒了?”
——“唔”。
许宴青没有回答,趁着空隙探入,撬开她的牙关搅乱一池春水。
南岁禾浑身发软有些站不住,手上捏着他腰腹的衣料,全靠他支撑着。
忽的一道强光直射过来,南岁禾猛地清醒,光线强烈让她有些睁不开眼。
许宴青侧了侧身抬手替她挡了挡。
没看清还好,看清后她气血翻涌直冲脑门,脸上红的要滴出血来。
她像个早恋被家长抓包的熊孩子。
脑袋里只有两个字——要完。
路慕嘉站在别墅大门口,穿着一身睡衣,手里举了个手电筒,直直把光打过来,也不避讳。
他板着张脸,看许宴青的眼神就差冒出鬼火来。
“还不过来?!”
第41章
夜色濯深, 绵绵幽长无尽。
今夜凉风习习。
南岁禾赶紧松开攥着许宴青的手,黑色衬衫在指下被摧残,仿若无边夜色被她揉碎。
反应过来后, 她迅速拍了拍还揽在自己腰后灼热的那只大掌, 忙不迭推开他, 规规矩矩的站着, 头似乎要埋到地里。
面颊上滚烫的颜色从耳尖一路蔓延至颈项里,她整个人都透着粉嫩。
怎么会这么可爱。
许宴青不着痕迹的牵了牵唇, 又好像觉得不够, 干脆也不掩饰,轻笑一声。
酒精的作用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懒散许多, 没了白日在公司里的肃然不可触碰, 纯黑色条纹领带松松垮垮,扣子敞开两颗。
大型危险动物此刻竟平添几分慵懒与痞气。
南岁禾在他腰部掐上一把,可惜没有一丝余赘,没掐成,“笑屁啊。”
他俩这类似于打情骂俏的行为无异于是在强权面前挑衅。
路慕嘉扬了扬手里的手电筒,又开大了一个档位,这回直接照射在许宴青侧着的右脸上。
话却是对南岁禾说的, “小兔崽子, 翅膀硬了,还不过来是吧?!”
路慕嘉真要生起气来可怕也是真的可怕。
大二有一次南岁禾在网吧里被一群小混子撞了, 路慕嘉带着他们宿舍的人连续找了人家半个月的茬。
最后她成功的上了那家网吧的永久性黑名单。
“哦。”南岁禾自知理亏缩着脑袋, 一路小跑到路慕嘉身后。
她嘟囔一句, “你把手电筒收起来嘛, 照着人家多不舒服。”
“人家?人家是谁?”
路慕嘉气的就差眼冒金星, 回国那天信誓旦旦说什么都忘了、过去了, 这才几个月?
不过,自家人他当然得偏袒,所以,理所当然的把罪责都归咎到了许宴青身上。
他一向会使手段会算计的很,指不定给他那个一根筋的妹妹灌了什么迷魂汤,哄的她晕头转向。
路慕嘉睨了她一眼,“吃里扒外,赶紧回去睡觉!”
许宴青朝她扬了扬下巴,安抚似的也让她回去。
“那你呢?”南岁禾看路慕嘉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在转身前问了句。
“有事。”
俩人似乎有话要说,南岁禾也没坚持什么。
待人走后路慕嘉收起手里的光线,不紧不慢的朝许宴青那头走去,“人都没影了,还看?!”
“要不,你给我也准备间房?”许宴青双手环胸,后背半椅在车窗上,眼尾上扬狭促的看他,“今晚喝酒了,珍爱生命远离酒驾。”
“你想的倒挺美,连这也算计?”
许宴青不置可否,不过,这个他倒是真没算计。
昨天南岁禾那句‘可怕’在他心口不上不下的,郁结难消,沉闷的像座五指山猛的压下来。
他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只得落荒而逃。
他不怕她恨他,也不怕她不爱他,可她的‘害怕’着实令他害怕了。
借着今晚林恒的由头,喝了点儿酒,那感觉却并未消散,反而愈发烦闷。
让司机漫无目的开,最终不知怎的还是开到了路家,直到南岁禾扑进怀里抽抽噎噎的解释,那刻,这一切才明朗豁然了些。
“我认真的。”许宴青忽的直起身子,正色起来。
路慕嘉垂眸扫了眼他脚边的那小堆烟蒂,有的是抽到一半被折断,有的是燃到了烟头。
“那又怎样?许宴青,没人规定你认真了别人就应该怎么样。我一直都不知道她对你是那样的心思,直到四年前那天她趴在我背上,哭的累了半梦半醒嘴里还叫着你的名字,我他妈想这辈子就不该认识你。”
许宴青没有解释,苦涩弥漫开来,连舌尖都涩的发麻。
生生错过的那四年是他无论如何也回不去,弥补不了的。
每次他看见她脚腕上跳湖留下的疤痕,他就悔一次。
“如果你没这个能力爱她保护她,就不要轻易招惹她。即使她一辈子不嫁,路家也养的起她,她一天是我路慕嘉的妹妹,一辈子都是。”
两人面对面站着,谁的气势也不弱,路慕嘉的一番话掷地有声。
“我落子从不悔棋。”他说。
许宴青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散落在眼窝,碎发尾不断拨弄着长睫,他嗓音里透露着几分势在必得,又被风吹散。
分量却丝毫不减。
“这我不管,你这追不追的到还不一定呢。”路慕嘉扬起一抹笑,有几分揶揄,“我刚才怎么好像还听她说‘人家’?这人家,不会是你吧?”
似乎是戳到许宴青痛点,他脸色僵了几分,随即很快恢复如常,唇角勾出道弧度,也不枉多让,“怎么说你也算是我未来大舅哥,这么刻薄?”
这称呼在路慕嘉听起来怪阴森的,特别还是从许宴青嘴里说出来,“论刻薄,咱们南城谁比的上许大少爷?”
怎么说两人也是做了那么多年的朋友,说不了解是不可能的,自四年前南岁禾出国后生疏了许多,现今似乎又回到了从前互相打趣嫌弃的状态。
“别看了,你小子回吧。”
说到大舅哥,路慕嘉倒有几分端起架子来,一副‘你看我会这么轻易让你得逞吗?’的模样。
许宴青收回望向别墅的目光,属于她的那间房灯光已经暗了下来。
他怎么觉得,有了路慕嘉这绊脚石,路漫漫其修远兮?
南岁禾窝在被子里许久,毕竟是熟悉的房间,只一晚也适应了回来,眼皮有些犯困,但还是拿出手机给许宴青发了条消息。
南岁禾:【我哥没打你吧?】
不是她多疑,她听过了宋晚说他俩在四年前打了一架,描述的那叫一个绘声绘色。
不多时,那头给了条回复。
许宴青:【对我这么没信心?】
南岁禾:【不是……】
她只是觉得如果他今晚脸上挂了彩,明天会是轰动整个许氏的大新闻,标题可能是:
——“惊!许氏掌权人脸上惊现神秘伤口,低头不语究竟为哪般?”
许宴青:【放心,你宴青哥厉害着,下次你可以试试。】
许宴青:【这几天要出差。】
许宴青:【药我让林特助送去路家,记得按时吃,饭也记得按时吃。】
他连发了几条,等南岁禾看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咚咚。”
白韵嘉敲门进来,难得没有动手直接掀她的被子,“醒了没,吃早餐了。”
南岁禾把头埋进被子里,再没有其他反应。
“不起那我让你哥来了哦。”
一、二、三……
“唉呀,妈~”她拉长了调子,“再睡十分钟。”
意料之中的语气跟台词。
白韵嘉半躺到她身边的被子上,掀开一小角,“要到吃药的时间了,早点吃早餐。”
许久,南岁禾细嫩的手臂伸出来缠上她的腰,半环着,“你会对我失望吗?”
“怎么会呢?你是我的女儿,从小就听话,大了学习又好,现在是这么优秀的摄影师,这当然是我的骄傲。”白韵嘉隔着被子时不时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般。
她的声音从被子底下传出来,像隔了沉闷,“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她指的是谁,白韵嘉很清楚。
“她啊,炽热,灿烂。见过山顶初升的旭日吗?就是那样,永远朝气。想一出是一出,我经常跟不上她的想法,对摄影更是着了魔一样的喜欢。但从乌洵回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一样,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中间她跟我发短信说,她找到了属于她的‘胶卷’。再后来就发现有了你。”
“我想不通。”
白韵嘉叹了口气,“为什么总是急着否定自己呢?偶尔听听别人的赞美也是前进的动力,不要因为是蜜罐就选择去跳旁边的‘陷阱’。”
良久没有动静,白韵嘉知道她又在偷偷抹眼泪了。
“我知道了。”
“只能再睡十分钟了啊,再不起来就来掀你被子,生病了我也不会手软的,懒鬼。”她起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