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幽深不见尽头,伴随着野猫起伏不断的声音。
是每一个恐怖片里都少不了的画面,傍晚的后巷显得寂寥又恐怖。
后巷是张昱树他们经常过来的地方,白天乌烟瘴气,晚上阴森怪异。
一阵风吹过段之愿打了个冷颤,攥了攥书包带,继续往前走。
脑海里闪过明天胡佳会来这里的情景,心里没什么想法。
既然已经找到mp4了,那胡佳暂时也找不到什么借口来欺负她了。
又可以安静一段时间,只要季阳别找她就好。
回到家饭菜已经做好了。
段之愿和妈妈姥姥打了声招呼,放下书包去洗手。
姥姥伸手摸了摸她的衣服,问:“愿愿冷不冷啊?天气降温一天比一天凉,你千万小心别感冒。”
“我不冷。”段之愿掀开毛衣下摆,说:“妈妈给我买了,保暖内衣。”
秦静雅端上来一碗营养汤放到段之愿面前,说:“妈你放心吧,我给愿愿买的衣服特别暖和,现在的小孩不像以前穿的那么臃肿了。”
姥姥又翻了两下,半信半疑放下手。
段之愿话不多,绝大部分时间她就像空气中的一粒尘埃。
普通,毫无存在感。
晚饭过后她在房间写作业。
秦静雅给她倒了杯热水,同时放下两粒药。
缕了下她整齐扎起的马尾,柔声问:“最后再吃一个星期,咱们以后就不吃了吧。”
心理医生开的药,段之愿吃了有一段时间了。
“嗯。”她应了一声:“我最近挺好的。”
秦静雅脸上的笑意扩大,点点头:“行,写完作业记得把牛奶喝了,早点睡。”
段之愿咬了下笔帽,说:“大概再有两个小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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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之愿每天早上都会习惯性干呕,吃不下早饭也不觉得饿。
去医院查了几次,都说是咽炎。
因为她从小到大吃的药实在太多,再加上咽炎似乎是大众病,秦静雅就没放在心上。
第二天一早,照例给她书包里塞了两个滚烫的茶叶蛋,嘱咐她到学校慢慢吃。
下了公交车,段之愿再次路过后巷。
依稀记得昨晚巷口有个绿色垃圾桶,但现在已经不见踪迹。
大概是因为光线昏暗,她没看清。
刚走出没几步,就见一个收垃圾的老爷爷。
骑着三轮车,最上面放着个漏了底的塑料垃圾桶。
段之愿眨了眨眼,收回视线。
到达教室时,天际刚刚泛出白光。
她将茶叶蛋拿出来,用纸巾包着轻轻放一个在林落芷桌上。
她依然奋笔疾书,眼睛和手都没停下,抄着作业淡淡开口:“我吃过早饭了。”
段之愿微怔,垂下眼正想拿回来,又听她说:“不过这个味道还挺香的,你在哪买的?”
“我妈做的。”她弯着唇。
“那谢谢了,等我抄完数学再吃。”
段之愿转过身,纤细的手指隔着一层塑料袋剥蛋壳。
褐色纹路盘踞在白色蛋清上,拿起来刚咬了一口,突然教室门被一脚踢开。
所有人倏然抬头,待看见门口出现的人时,又不约而同垂下眼。
是张昱树被簇拥着走进来,还有人帮他背书包。
身边的人想扶着他,被他不轻不重推开,满脸的不服输:“老子没残废!”
他一瘸一拐走过来,校服衣摆敞开着。
整个人是一副傲视群伦的样子,加之身后跟着好几个人,段之愿脑海里突然就想起曾经在电视上看过的电影。
那时候陪姥姥一起看电视,老人家换台勤,她也仅仅只捕捉到一个画面。
烟熏火燎的大堂,长木桌前坐着一圈人,头顶匾额写着忠义,背后是关公。
男人穿着橙色西装,吊儿郎当走进来,有人喊他‘大哥’。
张昱树就是这个样子。
他剪短了遮挡眼睛的头发,为了达到王老师的标准,只能剪个短寸。
寸头整齐紧贴头皮,露出光洁的额头。
他脑形极好,不是刻意睡出来的平头。
后脑带着弧度,留着寸头也不显得奇怪,更为他增添了些江湖气息。
垂下的校服拉链划过段之愿的课桌,带着她刚剥下来的蛋壳掉落在地上。
他像是没有发觉,眼都没抬一下,缓缓往里走。
段之愿弯腰捡蛋壳时,突然一个人站在她面前。
她抬头,是季阳。
季阳先一步帮她捡起蛋壳,扔进垃圾桶的同时放下书包:“早上好!”
段之愿没回头,因为知道后面一定有一道刀子似的目光,等着将她千刀万剐。
张昱树的座位旁今天多了把椅子。
王老师同意的,供他垫着那条受伤的腿。
因为多了张椅子横亘在过道中央,段之愿右侧的位置一整天都没有多少人路过。
她在第一桌,这就代表坐在后排的胡佳出门得从她面前经过。
段之愿低头写字,余光能看见胡佳飞快跑过去,停在季阳桌前。
“季阳,你中午吃什么?”
“我这个月订了学校的营养餐。”
“营养餐太少了,你吃得饱吗?”胡佳的声音似是被打翻了的蜜糖,一脚踩上去都能牵出无数糖丝:“我妈妈今天给我带了排骨,我胃口不好给你吃吧。”
“我不爱吃排骨。”
话音刚落,他敲了敲段之愿的桌子。
季阳说:“能把你优化练习借我吗,有道题我没懂。”
段之愿没停下笔,抿了抿唇:“我,我忘记带了。”
短暂的沉默。
胡佳:“我的可以借给你。”
“我需要正确答案。”季阳说。
如此鲜明的态度,胡佳挂不住脸面了。
要是放在平时,她至少要奚落一番。
今天本来也没打算例外,刚运了口气,她却下意识滞住。
目光瞥向那个咬着笔帽靠在墙上的男生。
下了课,他就把两条腿都搭在椅子上。
半躺着靠在墙边,后脑枕着书包不知道在跟人聊什么。
他们声音时小时大,传到前排的就是“新款手机”、“篮球”之类的话。
胡佳张了张嘴,终是没敢说什么。
转身离开教室。
段之愿也偷偷松了口气,攥着笔慢动作回过头。
后排男生还在滔滔不绝说着,突然打了个嗝。
张昱树就哈哈大笑,指着他说:“你他妈早上吃多少啊?”
冷不防一抬眼,就和她对上了视线,直接抓了个正着。
下一秒,段之愿见了鬼一样迅速正过身,脊背绷着,指甲都陷入手心。
直到后排谈话声继续,她呼吸才逐渐平稳,拿起笔却忘记摘抄到那里。
钱震碰了碰张昱树的手臂,小声说:“小结巴刚刚是在看咱们吗?”
另一人说:“好像是,是不是咱说话声太大了,她记下来告老师啊?”
张昱树抬了抬眉,视线落在段之愿的背影上:“她还干这个?”
“好学生不都这样吗,季阳之前不就偷偷记名字,他们俩都是老师的心肝小宝贝!”
说完,钱震想起什么似的,赶紧拍了拍张昱树的肩膀:“树哥,咱们得罪不起她。”
开玩笑,还有张昱树得罪不起的人?
“看不起老子啊?”张昱树睨了他一眼。
“不是。”钱震压低声音,小声说:“我听说段之愿她爸以前见义勇为,还被评了个什么先进分子,反正家里得了不少好处呢!胡佳那群傻子她们不知道,总找她茬,闹大了早晚有一天得挨收拾,人家上面有人。”
听见这个,张昱树垂下眼,没做声。
手放在下颌,食指碰了碰下颌的伤疤。
能清晰感觉那道疤划过指腹。
再次抬头,墨色的瞳仁锁定前排缩着的背影,看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摇摆。
“树哥,你猜她敢不敢记你?”钱震问他。
“我借她一百个胆儿。”张昱树脸上挂着挑衅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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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学生斜视,班级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平移调换位置。
要挪到张昱树那个位置的男生走过来,吞吞吐吐开口,还说要帮他搬桌子。
张昱树只是慵懒地抬起眼,责备他打扰了他的休息时间。
一挥手:“老子不换,就坐这!”
男生原地僵了半晌,挠了挠脑袋,只能换到本应是张昱树的位置。
这样一换,段之愿就刚好和张昱树一排,不同的是,一个在第一桌,一个在倒数第二桌。
临放学前,王老师过来看了一眼。
瞧着张昱树那样子,扁了扁嘴,没说什么就由他去了。
她站在讲台上说:“从明天开始,早自习就上我的语文了。”
“季阳,你负责每天选一篇文言文或是古诗,写在黑板上让大家默写。”
又嘱咐了几遍冬季天冷,上学路上注意安全要多穿点之类的话,王老师宣布放学后先行离开。
段之愿整理书包时看见胡佳站在张昱树面前。
她站得笔直,双手握在身前,张昱树说一句,她答一句。
明明张昱树是坐着的,视线比胡佳更低。
可气势却高昂。
收拾好书包后,段之愿毫无留恋离开。
她没兴趣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也不想留在这,因为害怕针随时会误伤到自己。
只是在临走前回头瞧了一眼。
张昱树双脚搁在椅子上,好的那条腿抖了抖,样子带着不伦不类的惬意。
胡佳背着书包,跟在张昱树身后走。
还要配合他的速度,不敢催促。
今天的后巷里有不少人,胡佳不认识,但她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脸。
“赵鑫?”胡佳问他:“你怎么在这?”
张昱树靠在墙边,双手环在胸前,还是那副随意放浪的样子抬了抬下巴:“说吧。”
赵鑫便红着脸支支吾吾开口:“对,对不起,胡佳……昨天是我第一个到班级的,我看见你的MP4了,就想借来听听,我——”
“是借吗?”张昱树悠闲抬手,指腹划了划眉梢。
“是……是偷。”他就快把头埋起来了,从口袋里掏出粉色还带着耳机的MP4给胡佳:“对不起了,我明天就去找王老师道歉,对不起我再也不敢了!”
胡佳一把夺回自己的东西,检查两下后,瞪了他一眼:“你害得我冤枉了别人,你的手怎么那么贱啊!”
她说完,瞟了眼张昱树。
赵鑫则局促站在一边,头也不敢抬。
许久许久也没人说话,小巷里人不少却无比静谧。
直到张昱树歪了歪脑袋:“行了。”
赵鑫如获大赦,赶紧捡起扔在远处的书包,疾步离开。
张昱树则朝等在后巷的朋友扬了扬下巴:“走,老贺,上网去!”
老贺看他一瘸一拐那样子,笑出了声:“这才几天没见,残废了?”
“你他妈才残废了。”
身后突然响起胡佳的声音:“张昱树。”
他敛了笑容,回头,语气生硬:“怎么?”
“你是在帮我,还是在帮段之愿?”
静默一瞬。
张昱树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帮你们?”
语气听起来有些不可置信,他勾起一边嘴角,笑了:“老子天不亮就来了,撒尿的时候看见他鬼鬼祟祟的。”
又点了点自己的脑门,不屑道:“这叫预判。”
他说完就走,没给胡佳再次试探的机会。
反倒是老贺问他:“你这是见义勇为?做好事了?”
“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偶尔做个好事。”张昱树打趣道:“死了也好跟阎王谈条件,当个公务员。”
“我草哈哈哈哈哈哈!”
……
第二天早上突然下起大雪,进了教学楼帽子上都积了一层厚雪。
段之愿来得晚了些,没顾得上吃早饭,先默写黑板上的文言文。
写完她照例起身收自己这一排的,却在同一时刻看见坐在那转笔玩的张昱树。
差点忘了,未来一段时间里,她会跟他坐在同一排。
林落芷还没有写完,正琢磨着避开季阳的目光翻开书抄。
段之愿便先收其他人的。
走到张昱树的位置,垂眸瞧了一眼他的桌子。
空空如也。
椅子挡在那,她只得弯腰先将后排同学的作业收上来。
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问他:“你,写了吗?”
张昱树转在指尖的笔就掉在了桌上。
再‘啪嗒’一声滚到地上,声音不大,却是踩着段之愿的心跳一同落下。
他抬眸,也不说话,眼神就像是在问她——你觉得呢?
段之愿原地愣了半晌,后知后觉接收到信息,转过身往回走。
默写交给季阳时,她如实告知:“张昱树,没交。”
季阳向后瞧了一眼,对上他坦然无畏的目光,点头说:“我知道了。”
今天秦静雅给她带的是素馅包子,段之愿吃不下,依然打算分给林落芷一个。
刚把包子拿出来,突然手上一轻。
段之愿抬眼,赫然看见张昱树站在身边。
受伤的那条腿踩在她座椅下方的横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