亦孔之丑——脚上有鞋
时间:2022-06-14 08:41:05

两人分工明确,孟石韬自小在商场耳濡目染,目光毒辣瞄准商机,人情应酬往来更是游刃有余,谈朗不善交际,只管出图纸写方案,如今公司算是有个模样,没糟蹋了当初年少的一腔热血。
“今天得到挺晚的吧?你不用给老婆汇报?”孟石韬调侃他。
“说过了”,恰巧妻子今晚也有饭局,谈朗顿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孤家寡人连个汇报的地方都没有,真是可怜”。
孟石韬骨子里是正宗的花花公子,身边女伴不断,就是不愿定下来,谁看了都得说一声着急——正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
“惦记我的人多了,已婚老男人可不懂这种自由洒脱的快乐”,他略掉谈朗的嘲讽,反而乐在其中。
不知道是不是现世报,谈朗不与他辩驳,腾出一只手按了按左边脸颊,这两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牙疼的厉害,像是有无数根细针呲着牙龈一般,好在只是一阵一阵,硬扛着倒也撑得住,一点小毛病而已不值当跑一趟医院。
孟石韬果然趁机损他:“看看,糖吃多了牙会痛,小孩都知道的道理”。
他又想起来什么似的,往前凑了凑,“不过家里就沐沐一个人,能行吗?”
翻文件的手停住,捻着那张纸有了褶皱,谈朗道:“等西城区的方案敲定了,后续事务让团队继续跟进,我打算休息一段时间,陪陪沐沐,”。
“是,沐沐现在比什么都重要”,孟石韬点了点头,收住了方才的嬉皮笑脸,微微皱了眉头。
员工们陆陆续续进了会议室,孟石韬轻咳一声,把沐沐的事放一边,又玩世不恭起来,一边转笔,一边听着谈朗提出的几处问题和意见,不得不说,在业务能力上他是一万个佩服谈朗。
此时,谈朗放在一旁调了静音的手机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一直等他讲完坐下才看见,号码是保姆于嫂,他心里顿时绷紧。
电话又拨了过来,谈朗沉着脸去外面接,那边传来焦急的声音——
沐沐不见了!
 
第3章  失控
 
出了小区走二百米有一家大型超市,货架上的东西不是进口就是贴着有机标签,价格比普通的超市贵了十几倍,说白了,这是专门卖给小区里有钱人的。
周沐给了保姆一百块钱,除去买毛豆的钱,剩下的都让她自己留着,保姆一定会去建元路的农贸市场,来来回回怎么也得两个小时。
她在家里待的烦透了,舅舅最近变得好忙,一天到晚见不了面,把她和保姆锁在家里,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保姆,总觉得保姆不怀好意,脸上的皱纹,参差的黄牙都仿佛在对着她叫嚣,偶尔晚上做了噩梦,都是这个保姆阴惨惨的笑。
同舅舅说了好多次要辞退于香晓,舅舅只当她闹小孩子脾气,耐心哄她,哄到她忘了谈话最初的意图,便缠着舅舅说东说西,咯咯笑起来了。
和舅舅在一起是她最开心,最轻松的时间。小时候她就喜欢腻在舅舅身上,只不过舅舅在南湾市读了大学便留了下来,她住在宁海市,虽然走高速不到一小时的车程,总归见起面来不方便,便常常通电话,又没什么好说——
忙着闯事业的男人和一个隔了十六岁的小孩子能有什么可说的?学校换了新老师,今天的课程听不懂,她在这边激烈地说,那边安静地听。
久而久之,周沐觉得自己的做法太过没劲招人烦,就连电话也不打了,只在心里偶尔惦记一下还有个舅舅。
这两年逢年过节,舅舅回来宁海市,每每见着她,总说:“沐沐长大了,都不想舅舅,以前可是最粘着我的”。
说完大家都笑了,外婆是帮着她的,佯装斥小儿子:“你还说呢!一年到头都不回家一趟,沐沐就是想你能怎么办,就连你亲妈我想给你打个电话还得等你空闲的时候,比见总统还难!”
这时候周沐只立在一边得意地笑着,模样古灵精怪,似乎在向谈朗炫耀她的胜利,表情可爱极了——在家里她是很讨人喜欢的孩子,从不惹什么麻烦。
虽说自打升了初中后成绩便是班里的垫底,但也无妨,她是家中千娇万宠的独女,总不至于以后没出路,便也不催着她勤奋学习,今日想学画画,明日想学唱歌,全由着她开心。
就是这般纵容,纵出了岔子,闹了这些事,至今都没敢告诉老人家,怕她受不了。
谈朗开着车,沿着路看两边,沐沐的电话关机打不通,她会跑到哪里去?
“怎么回事兄弟,撂下这一大家子人,自己跑了?”孟石韬眼看着他衣服也没拿,急急按了电梯没了人影,皱皱眉脑子发懵,立马打来问情况。
还以为是周沐,看也没看接起来却是一阵失落。
“沐沐找不到了,回头再说”。
“什么?哦哦哦,行,那你赶紧去找,去她平时爱去的地方,小女孩常去的地方,还有那个,那个火车站,上回不就跑那儿去了?我跟你一起去!”
“不用,你先开会吧”,谈朗的手心里全是汗,黄昏的日光从窗玻璃斜着打进来,恍恍惚惚,他扯了扯领口,仿佛有无形的手箍着他透不过气来。
“行了行了,开会的事你就别操心了,赶紧找吧,找着了跟我说一声”,孟石韬是真的着急,会议室的人都没见过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惊的怔了一怔。
谈家的事情孟石韬全知道,沐沐几岁的时候他就认识,乖巧漂亮,软糯糯的,幼儿园一放假就要到南湾市来,总是蹦蹦跳跳的往谈朗怀里扑,他那个时候眼馋的不行,打定了主意以后要生个女儿。
没想到成了现在这种情况,上个星期去谈家吃晚饭,沐沐在饭桌上一句话也不说,连句孟叔叔也没叫——他自然是没法怪她的,可不免难过心疼。
周沐没走远,她只是想出来散散步,就一个人散散步——总不能和保姆一起去的。
走着走着脑袋发了空,回过神来已经钻进了百货商场,身上汗津津的,皮肤晒成红色,左右环顾才看见一块电子屏,上面映着时间——竟在烈日下走了一个多钟,拿出手机一看也没电自动关机了。
本想转身回去,突然下起了大雨,仿佛在天上有很多只巨大的水盆在往下倾倒,“哗”地就要把人世间都冲走了。
周沐歪着脑袋等了一会,这雨既不能瞬间停下,她也无法冒雨跑回家——生了病还要给舅舅添麻烦,干脆抬腿进了商场。
转来转去,看到有一家卖工艺品的店,吸引了不少年轻的女孩子,有的还穿着校服,捏起陶瓷做的小动物叫同伴帮忙拍照,脸上笑得灿烂,周沐看着别人,也不自觉地弯了弯嘴角。
拍照的女孩子似乎发现了有人盯着她,一看也是个女孩子,尴尬地朝着周沐礼貌一笑,便拽着朋友出了店到别处逛了,仍然是笑的开心。
周沐走过去,拿起刚才她们摆弄的那只陶瓷小兔子,半个手掌大小,兔子啃着一根胡萝卜,红水晶做的眼睛在灯光下熠熠,很是小巧可爱。
本来打算买下来,才想起来自己既没带现金,手机还关机,叹了一口气,正要把它放回原处,却听到周围人的对话——
“烦死了,本来都想好了要报宜大,结果我妈偷偷改了我的志愿,南大的通知书寄到家里了,我才知道,气死了!”
“啊?为什么?宜大的美术专业可是数一数二的。”
“可不是吗?还不是因为前一阵宜大出事了,我妈看了新闻就一直旁敲侧击,但我真没想到她自作主张改我志愿!”
“什么事?”
“你没看新闻?就是有个学生被杀了,好像是跟谈恋爱有关的吧,具体我也不太清楚”。
两个人说着走远了。
宜大,学生,血。
周沐的眼前突然变成一片红色,流淌着,蔓延着,散发出铁锈的味道,刺鼻惊悚,刹那间这片红色不断紧缩,只剩她脚边的一圈,周围都是尖锐的刀片,刺着她的身体,不致命,却一刀一刀永不停息。
“啊——!”
她尖叫着,手里的陶瓷垂直掉在地砖上,清晰的碎裂声,惊动了周围的人。
店里的销售员听到动静疾走了过来,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见这女孩摔了东西,神情恍惚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顾客你好,请问您需要什么帮助吗?”
但她仍然不动,恍若未闻,销售员伸出手去碰她,“这位顾客,损坏店内商品是要赔偿的”,却被她反手甩了回来,这还不算完,将摆着的玻璃陶瓷全摔了个碎,客人吓得连忙逃走,销售员也抚着胸脯赶紧退到一边,又气愤又害怕地张大了眼睛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满地狼籍里,周沐抱膝蹲在碎片中间,手臂和小腿有几道细小的红痕,砸了一通后,她突然安静了下来,隐忍着扑簌簌掉眼泪,后来围过来看热闹的人群,都一边倒地指责商店——谁都不忍心苛责一个咬牙受委屈的漂亮女孩。
谈朗赶到的时候,正是这样的场面。
他拨开人群想要立刻带沐沐离开,站在一边的民警上前来与他交涉:“请问您是这姑娘的监护人吗?”
方才他和民警通过电话。
起初周沐埋着头一言不发,商店的负责人报了警,民警再三询问,过了好久她才说出一个号码,负责人拨通后她便抢过来手机声嘶力竭哭着喊:“舅舅你快来接我!”说完又蹲在地上默默流泪。
民警简要和谈朗说明了情况,谈朗在电话里赔着道歉,心急如焚,油门踩到底,一路连闯三个红灯,车子也来不及锁上就冲进了商店。
听到谈话声,周沐猛地站起来,也不管脚边的瓷片渣子,跑向谈朗,紧紧环住他的腰,埋头在他胸前,眼泪沾在衬衫上,湿了一小块,贴着皮肤凉凉的。
方才的情景他全看在眼里,沐沐把自己缩起来,一圈围观的人指指点点,三言两语,暗自揣测。
半径无限大的圆,周沐像是被孤立在圆心,什么也抓不住,除了继续无限缩小自己,什么也做不了。谈朗突然间涌上一阵害怕,怕有一天他在这个圆圈里再也找不到沐沐了。
好在此刻沐沐就在他怀里,他心疼地用一只手抱住她,另一只腾出来和民警握手。
“我是她的舅舅,真是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一切损失我都会赔偿,这个您放心”。
民警看他衣着体面,诚意十足,倒也不愿为难他,只是在公众场所闹出这么大乱子,总有些不好看,“你们这些做家长的,别天天顾着赚钱,孩子要从小好好教,烂摊子你能替她收拾一辈子?现在溺爱地不像话,迟早要出大问题!”
“是是是,回去以后我一定好好教育她”。
“行了,剩下的事情你们自己协商吧”,民警简单记录一下信息,调解了谈朗和商场负责人。
交了罚款,抱歉说到嘴麻,才终于领着周沐出了商场,松一口气。
看着紧靠着他的小外甥女,脸上的泪还没干,原本干净的小脸变得斑驳,眼睛垂着,睫毛微颤,嘴巴撅起来,仿佛挂着千斤重担,谈朗刚才承诺的“教育之言”只是场面话,他舍不得。
哪怕是“以后不要再乱跑了”这样的话,他也不忍心说。
“饿不饿?想吃什么?”他语气温柔,“咔哒”帮她拴好安全带,沐沐不喜欢系安全带,这个工作向来是他做。
周沐摇摇头,不言语,侧过身子,把脸贴在车窗玻璃上,这一层薄薄的玻璃把她和外面似火烧的世界隔离开,顺便还为她染上了冰霜。
“下次想去哪儿跟舅舅说,好不好?你看你弄的全是伤,多疼啊”,谈朗依旧是温和的口吻,换了个话题,把她的手臂托在掌心里,有一道口子格外刺眼,大约有三厘米长,深红的细细的血痂结起来,像是嵌在白瓷上的红宝石。
“你不在家”。
过了一会儿,周沐才开口,说了四个字,平淡沙哑。
握方向盘的手紧了几分,红灯变作绿灯,后面的车不耐烦的按着喇叭,谈朗才回过神来——
他无话可说。
 
第4章  医院
 
“太太回来了”,于香晓正在收拾桌子,听见开门声,擦擦手探了出来。
林初莹在饭局上假笑了两三个钟,一回到家,甩掉鞋子包包陷在沙发里。
“谈朗在家?明明跟我说要忙到很晚”,她看到鞋架上放着他早上穿走的鞋。
于香晓不知该怎么回答,毕竟周小姐是趁着她出去买菜的功夫溜出去的,只说:“在楼上,周小姐房里”。
“毛豆哪里买的,太老了”,林初莹微点了点头,从客厅茶几上摆着的一碗毛豆里捏了一颗放进嘴里,立马露出不满意的表情。
有钱人就是矫情!于香晓不禁腹诽,都是毛豆,哪有这家卖的老,那家卖的嫩的说法。
“超市的毛豆卖光了,去了市场”,但她还是不敢坚持称是门口超市买来的,只好折中编了个谎。
“以后不要再买了”,林初莹把那碗毛豆推远了一点,好似再多看一眼那不新鲜的毛豆,便会噎着喉咙。
说完,她从沙发上捡起手提包,拎着上了楼。
这样的事情于香晓经历的多了,但还是无法适应。在来谈家做事之前,就听亲戚说过了,这谈太太出身好,自小锦衣玉食养着,对什么都是一副看不上眼的模样——除了她丈夫,一见到谈朗,瞬间就能从骄奢的公主变成温良贤惠的妻子。
那亲戚说到这里,脸上浮起一抹意味不清的笑,道:“当年听说还是她先追的谈朗,学校里闹得人尽皆知,胆子大着呢!”这闲话自然是那位好事的同事在家里讲的,被保姆听了去,三传两传眼看着就要人尽皆知。
这让于香晓有点看不起这位谈太太,追着男人跑的女人能有什么好的?她盯了林初莹的背影几秒钟,抄起桌上的一碗毛豆,往嘴里塞了一把,回房间去了。
楼上,谈朗正在给周沐擦药酒,动作小心又仔细,可周沐还是不自觉地小幅度地闪躲着即将落下来的棉签。
白皙而纤细的小腿在他手中摩擦滑动,谈朗只得稍稍用点力去固定,“马上就好,沐沐乖,别乱动,忍一下”,他专注于伤口,一边劝着怕疼的小孩子,一边轻轻吹气来缓解她的痛苦。
刚推门进来的林初莹看到,微微惊讶着快走几步:“沐沐怎么了?”
入眼是红痕上叠了熏黄的药酒,她又说道:“我来吧,你手重,把沐沐弄疼了”。
“涂完了”,谈朗收了医药箱放到一旁的架子上,用眼神制止了林初莹试图再次询问事情原委的想法。
林初莹明白他的意思,转而坐下和周沐闲聊,但周沐兴致不高,偶尔面无表情地回应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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