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春——谢不敏
时间:2022-06-14 08:42:33

孙荣的声音已有些沙哑,低声道:“殷姊姊亲眼看着他在眼前……大火烧起来时,他们受了伤,谁也跑不了,三爷是用自己的身躯替殷姊姊挡了火……”
“尸骨无存……”越玲珑起身,却似痴了般,如游魂从孙荣身边走过,痴痴地念着,“尸骨无存……什么都没了……”
孙荣看着她失魂落魄的背影叫了一声:“玲珑!”
越玲珑恍然未闻,如同失魂的木偶由人牵引着往外走,守在天井外的丫鬟跟了上去,瞧越玲珑脸色不对,本欲质问追出来的孙荣。孙荣却向她说道:“你们三奶奶受了些刺激,去通知你们大爷。”
丫鬟蹙眉,孙荣又催道:“快去呀!”
他不远不近地跟着越玲珑出了四方小院,十分痛恨自己竟在她身怀六甲之时向她说起这伤人心断人肠的悲痛事。
程立白与姚春兮匆匆赶到前院时,听到角落里窃窃私语的下人,姚春兮清声道:“快要过年了,别偷懒。”
姚春兮这不温不火的训斥,令聚在一处谈论越玲珑的下人羞愧不已,悻悻地离开后,不免又是一番交头接耳。
姚春兮追上越玲珑缓慢沉重的步子,托住她的手臂,忧心忡忡地唤了一声:“三奶奶。”越玲珑依旧痴痴呆呆地往前走,嘴里念着:“三哥……”
孙荣心中难受,向程立白弯腰致歉:“都怪我,不该在这个时候与她讲那些事。”
程立白叹道:“让她早日面对并非坏事。”他想起程立平留给自己的遗书里的嘱托,不由得多看了孙荣几眼。
老三在信中说过,若他日三奶奶有了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希望程家能放了她。
如今看来,这值得托付终身之人,怕是孙荣。
年关将至,孙荣却是不辞辛劳地庐州、上海、江宁不间歇地来回奔波,姚春兮看他对越玲珑如此用心,私下与程立白谈了谈此事。
“孙医生这样用心,惹了不少闲话呢。玲珑好歹还是程家三奶奶,他毫不避讳,终究有些不妥。”
程立白道:“这是老三的意思。至于三奶奶心里如何想,我们不好做主。孙医生只要不做出格的事,随那些人去说。”
姚春兮道:“你倒是看得开。”
程立白笑道:“如今的世道不同往日了,我们都老了,不懂年轻人的心思了。你一直张罗着要为明儿说亲,他怎么回你的?”
姚春兮掩嘴咳嗽了几声,无奈笑道:“他说我给业诚找的媳妇无趣呢!这孩子哪懂得夫妻间过日子,就该找个稳重能干的媳妇。”
“前几日收到了业文的信,他目前在山东,年前会回来。”程立白看着报纸,又补充道,“还说会带个姑娘回来,是个学西医的女学生。”
姚春兮皱眉道:“又是医生啊?他怎么与女学生凑在一块儿了?”
程立白不以为然地道:“医生挺好的,家里人生病了,也不用急着去别家求医问药了。”他又道:“年后,让家里的男人都把辫子剪了。”
姚春兮无奈地瞅他一眼,听到屋内程元夏的哭声,便起身道:“孩子醒了,该是饿了,我去看看。”
在一片爆竹声中,程业文领着一名齐肩短发的妙龄女子回到程家时,被家人围着前前后后问了许多令他应接不暇的问题。程业文留了短发,却依旧爱穿长袍长褂,身体也比从前看着结实了许多。而面对家人反反复复的问题,他的回答总是简短而明晰,从不会过多言语;那女学生却表现得大方从容,竟与程业明谈得格外热络。
程业诚时常在一旁拉着程业明,低声劝着:“明弟,那是未来的大嫂,你……你要避着些。”
程业明道:“正因是嫂子,我才代表我们程家向她传达我们对她的欢迎与喜爱啊!”
程业诚永远说不过程业明满嘴的歪道理,只得作罢。
而程业文被程立白单独叫到长房菊香院后,面对程立白一连串的问题,他简明扼要的说了这些年的经历。
深入云贵之地的艰辛与苦难,让他对一直不愿放弃的“药烟”有了新的理解,身体力行地尝试过多种山中药草,终于对医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正是因为这份突然挖掘而出的兴趣和天赋,让他与同样深入大山的王曦云相识到相爱。
谈起与王曦云的相识过程,程业文脸色微微泛红,诚恳而真挚地道:“大伯,我带阿云回来,一是为娶她进程家,也为她寻找失散多年的兄长,二是为程家另谋出路,开一家中西结合的医院。”
“医院的事,大伯不会反对。只是……”程立白望了望花厅凋零枯萎的菊花,斟酌着道,“她的情况你得与我说说,还有她失散的兄长的情况。”
程业文不敢含糊,道:“她是山东烟台黄县人,母亲已不在,父亲很早之前做过县城里一个小小的佐官,因太过古板固执得罪了不少人而被辞退,回乡就做了一户人家的私塾先生。我见过她父亲,其实是个很开明健谈的老人,辛苦供阿云去日本念了书。至于她的兄长……”程业文有些犹豫,觑了觑程立白的脸色,见并无异常,才继续说道:“他兄长先前在家乡时有过一个媳妇,但是媳妇跟人跑了,他一怒之下就失手杀了两个人,坐了几年牢,光绪爷大婚大赦天下时被赦免,听说是来庐州做了府衙里的一名狱卒。许多年未回家了,她父亲想见见儿子……”
程立白久久都未能表态,让程业文心如捣鼓,手心里沁了一层汗。
“她兄长叫什么?”
“王舜。”
程立白心里咯噔一下,那些陈年旧事竟又如乱流侵入了他的脑海。
他猛然想起沈钦芝曾经对他说过的话。
“三爷在牢里杀了侵犯越姑娘的牢头,王舜。”
而沈钦芝与他谈到的有关王舜的身世,竟与程业文带回来的王曦云的身世十分吻合。
程业文心慌地唤道:“大伯。”
程立白捏了捏眉心,倦倦地道:“王姑娘的兄长早在多年前便殉职了,沈大人亲自验的尸。”
“确实如此?”
程立白点头,态度坚决地道:“王姑娘兄长手里并不干净,甚至曾对三奶奶不轨。所以,你们的事……大伯可以同意,不过,有个条件——她若要进程家,得保证与王舜无丝毫关系,没有这个兄长。”
程业文申辩道:“大伯,这样不合道义,有悖人伦!”
程立白道:“这是唯一的条件。”
程业文毫不退让地道:“侄儿想知晓缘由。”
程立白冷声道:“我说得不够明白?王舜在牢里欲对三奶奶施以暴行,你三叔一怒之下,失手杀了他。明白了么?”
程业文如遭雷击,呆呆地看着面色铁青的程立白,突然跪地掩面抽泣起来。他爬到程立白脚边,扯着他的裤脚,哀求道:“大伯,侄儿与她相识已有五载,她心善仁慈……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不能算在她身上……回来前,我便承诺了她,会娶她……大伯……”
程立白看着如今的他,仿若又看到了当年尚年幼的少年,在父母双双离世后,跪求沈钦芝还他父亲清白时的场景。
他长大了,却一直未变。
程立白弯腰扶起他,拍了拍他的肩:“三奶奶再受不得刺激了。你好好与王姑娘谈谈,你看好的姑娘,大伯愿意去相信她。”
事后,程立白却常常见王曦云出入四方院,竟是逗得越玲珑精神了许多,在来年仲夏之际,顺顺利利地诞下一名小少爷。
院中丫鬟向程立白报喜时,程立白不禁感慨一声:“老三有后了。”
他捡起地上凋零的菊花瓣,一瓣一瓣地在桌上摆出了一个“荣”字。
“业荣,四少爷的名字。”
窗外草木郁郁,夏阳正烈,在玻璃窗前投下一地的七彩斑斓。清风拂过,吹散了桌上的花瓣,一片片飘向莺飞燕舞的晴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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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武昌起义是失败了的,战况太惨烈,不忍心写,所以就通过庐州这边的角度侧面写一下。总之,武昌起义虽然失败,但是因为当时清政府的军队大部分都派往武汉镇压起义了,所以是为其他各省各地的光复争取了很多时间的。
虽失败,但是意义重大。
最后,整个故事到这里就完结了,虽然没几个人看,但是还是感谢看到这里的人,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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