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仰起头，伸手隔空触摸着那颗星星，随后又望向那扇依旧亮着灯的窗户，活动着有些僵住的脖子。
“方程。”
“嗯，我在。”
方程已经上了床，靠着墙，面前的小桌子上摊开了一本书，因为原理突然打来电话而没有继续读下去。
原理那边又安静了一两秒，她听见一点点塑料纸被撕开的声音。
“糖很甜，你也是。”
“以后的日子，都会是甜的。”
“你只管往前走，我会永远在你身后。”
第48章
那通电话是突然被打断的。
刚入学没多久宿管就挨个宿舍查违禁电器, 之前也没有提前通知一声。
宿管阿姨只敲了下门也没等人回应就推门而入，朱珠正换衣服，吓得尖叫一声，躲到了衣柜门后面。方程只好匆匆挂了电话, 下床查看情况。
原理在楼下听见那声尖叫, 知道不是方程的，还是担心, 一直在楼下等着, 直到方程给他发消息简单说明了情况, 他才道了晚安回自己宿舍。
等他推开宿舍门，屋里还是只有林凡，另外两个室友只有开学第一天出现过，后来就总是早出晚归, 打个照面都难得。
林凡在屋里来回踱步, 抓耳挠腮，满脸焦灼。
“怎么了？”原理边换上拖鞋边问。
“顾思佳！”林凡像是终于找到个宣泄口, 声音里都带着怒气, “她不是身体不好老吃药吗，我给她买了个熬中药的电壶，刚刚被宿管收走了！”
他站到原理边上，眉头皱得都快成一个小山丘了, “她一点都不在意, 说药嘛，断一天也没什么。我的天！她是真不把自己身体当回事儿，气死我了！”
原理捋了下思绪，问:“那你怎么处理？”
“能怎么处理？我找地方熬好了给她送去呗！受不了了我真是，我就不能放心地让她自己干这些事儿, 一点都不把自己健康当回事儿！”
“……”
原理看出来了，人家这就是关心女朋友给急的。不过话说回来，顾思佳看起来酷酷的，不像是照顾不好自己的人。大概是因为太在意了，林凡才会那么着急吧。
他拍拍林凡的臂膀，扯着嘴角笑得十分勉强，“加油，你是我榜样。”
洗漱完上了床，林凡又叹了口气，问过原理知道他还醒着，就从床上起来，给顾思佳发了条语音。
“早点睡觉宝贝儿，药我明天早点起去东门找家店熬好了给你送过去，你多睡会儿，训练的时候不舒服了记得打报告，别硬撑着。晚安宝贝儿。”
不一会儿应该是顾思佳回了他消息，隐隐地能听见男生压抑着的笑声。
原理躺床上听着林凡的动静，睡意全无。
“哎原理！”
原理捏捏有些发涨的眉间，言语淡淡，“说。”
“你看你，对兄弟那么冷淡。”林凡嘟囔一句，接着说，“我听佳佳说你女朋友叫方程，真的吗？”
这个话题逃不脱。
原理也坐起来，正对着邻床的林凡。
黑暗中原理突然想起来方才林凡那一番言论——顾思佳是酷飒带有锋芒的，可那并不影响她在林凡眼里只是个需要悉心照顾的小女孩。
方程呢？
她呈现给外人的也是坚韧独立的一面，但仔细窥探，会发现她心里总有一处缺漏，总填不满，还会隐隐作痛。
而他是罪魁祸首。
原理揉了揉额角，受情绪影响，声音有些低哑，“暂时还不是。”
“不是什么？”林凡话先出口，下一秒才反应过来，“噢噢，懂了懂了。怎么还没成呢，开学那天看你俩还挺那啥的呀！”
“哪啥？”原理反问。
“就是，哎呀，那天我不是介绍我女朋友跟她认识吗，我跟你说，那会儿你是没注意，她跟我女朋友说话之前，我记得特清楚，她是先看了你一眼的。那叫什么……啊！”
他好像恍然大悟一样，语气都激动了些，“叫陌生环境中寻找安全感！我说的没错吧！”
“是吗。”那天原理确实没有注意到她有看他，听林凡这么一说，心里泛起一阵甜。
可一旦想到原绅，又总觉得亏欠方程太多，怎么都弥补不回来。
他以为他只是欠她一个没有及时回家陪她的解释，后来才发现，他欠她的，比那多太多。
“是你迟迟不表白还是她不答应啊？都没理由啊，我看你们郎情妾意的……”
林凡听见原理长舒了一口气。
半晌，话音响起。
“我跟她之间，还有段路要走。”
这一程山高路远，他都陪着她，走到云开雾散，走到天光大亮。
-
九月初的z大几乎是隐匿在郁郁葱葱的林木之间的。
风过林梢掠起一阵沙沙声，飘摇晃动的支端仿佛在随风轻舞着，把阳光都摇得细细碎碎。
军训总结大会刚结束散场，早已经等不及的人们从所有可以进出的路口往外边走，一个挤着一个。偶尔有人抬起手，阻挡在自己和前面的人之间。
人头攒动着挡着视线，方程站在路边，从只能看见原理挥过头顶的手，到因为他逐渐跑远，能慢慢看见他整个背影，直至停留在辅导员面前。
他回过头，边上的树正好被风吹向另一边，树影随之挪动了位置，阳光不受阻挡洒落在他身上。
少年举手投足间都是意气风发，方程看不清他的脸，但总觉得，他该是笑得明朗恣意的。
大概是看见了方程回应的微笑，他背过身，开始听辅导员要跟他说的话。
手里原理的“优秀军训学员”的奖状是被他自己随便卷成一个圆筒的，没有内容的一面在外，上面还印着两个灰灰的黑手指印。
前几分钟，还没散场的时候，林凡跟周围人打闹时被推倒在地，背朝天扑到在地，手也被蹭得脏兮兮的。
不一会儿原理领完奖状回来，他忘了这回事，一把拿过奖状，就把手指印印了上去。幸好原理不在意这个东西，换成同队那个很追求这些东西的男生，林凡说不定早已命丧操场。
上次那通电话已经过去了两三天，除了因为军训，还因为都默契地想给对方一点消化的时间，两个人一直没有见面。
但是每天，他们都能在一班的班群里看见对方的聊天消息，能接的时候也接上一句。都不是爱在网上聊天的人，所以两三天下来，其实总共对话也没超过十句。
不多，但回想起来的时候，方程的每一句话原理都能清晰的回忆起。
唯一一次两人没接上话，是因为群里又在问廖兴梅和张明阳进展到哪一步了，话题被岔开，肖凯问了一句原理和方程是什么情况，一时间群里陷入了沉默。
关智诚和廖兴梅自然比较了解一些，忙把话题转到别的。
尽管肖凯很努力地澄清，他不过是问一下离思川最远、又在同一个学校的两个人生活怎么样而已，但那时候，他已经被廖兴梅剥夺了发言权。
方程洗漱完拿起手机翻看聊天记录时才知道这回事，正巧那时原理回了句“还行，跟思川没差太多，多谢体委关心”，肖凯才像找到救星一样连回了好几个痛哭的表情。方程回复了差不多的内容，群里才重新热闹起来。
那天方程睡得早，第二天才发现群里一直聊到了十二点多，一直在问两个人在z大的生活体验。
原理难得没有中途退出，一直耐心地一一回复着。第二天方程才从顾思佳口中得知，她睡着后不一会儿，林凡问顾思佳他是不是睡了，说是帮原理问一声。
毕业后大家差不多都头像换掉了，方程的头像是廖兴梅帮她换的，是笑得很开心的樱桃小丸子，说是希望方程能像小丸子一样每天都高高兴兴的。原理的头像则是很模糊的一张图，只有黑白两种颜色。仔细看，就会发现是很多凌乱排列的方程式。
如果是别的什么学霸用这种头像，大家可能都会觉得他是在表达对学习的热爱。但是在一班，在有一个同学叫方程的一班，原理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
第49章
人走得差不多了, 最后几个人稀稀拉拉路过方程身边时，甚至能带出一点风。不像刚才，尽是闷热的气息。
方程垂下眼眸，拿纸巾试图把奖状上的手指印擦干净一点。轻轻擦了两下, 好像已经擦不掉了。
可她又像是不甘心, 手指轻轻蹭着那一片灰色，不忍让原理的奖状就这样脏了。
余光瞥见原理越来越近的两条的大长腿, 她停下手上小动作的同时, 原理抬手拂过她头顶,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往后退了小半步。
四目相对的瞬间，她能看见原理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
“树叶，快落到你头上了。”
原理把拦下的树叶举到她面前, 心里却还因为方程的反应而隐隐失落着, 更确切来说，又有些心疼。
方程的目光像是被焊在了那片长得并没有多少美感的叶子上, 半晌, 才像回过神来似的。
“谢谢。”
一声轻叹间，树叶滑落地面，被风吹出一段距离，停在一处打着旋儿。
操场上只剩几个还在拍照的学生, 那个把原理叫过去的辅导员也已经从另一边走了。
偌大的操场一时间显得空旷无比。
本来原理听见辅导员叫他, 就跟方程说了让她自己先回宿舍，结果他回头，却发现方程还在原地等着他。
那一刻他的心是被填得满满当当的。
辅导员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看见路边站着个女生，便笑着说不耽误原理时间了, 正好要讲的事也讲完了，也没有继续聊下去的必要。
在这个随便两个异性走近一点就会被开玩笑的年纪，身边人都看得出来原理对方程的心思，方程又怎么会不知道。
一开始，她试图把原理对她的关心归因于小时候那段关系。可是没有人能说得清，在福利院那天，原理穿过人群去牵起方程的手的时候，到底给他们的未来定下了一个怎样的结局。
那晚原理的话每个字音都还很清晰地在她脑海里隐隐约约回响着。
她记得，他说，他会一直在她身边。
那晚原理走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拉开窗帘往楼下望去。原理站过的地方已经没人了，最后她捕捉到下一秒就消失在转角处的一个背影。
夜空里那颗星星像是攀附上一个无形的梯子一样，慢慢地往更高远的天幕奔赴而去。原理停留过的地方，奶糖的味道早被吹得消失殆尽，只有他自己知道有多甜。
有些事情，没有办法瞒一辈子不坦白。方程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