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问道:“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这副表情?”
姜半夏:“你没说什么我就不能这副表情了吗?你对我们之间水火不容的关系有什么误解?”
周俊:“……”
他知道自己一向是吵不过姜半夏的,这会脸一绷,什么话也不说了,把包往行李架上一甩,整个人硬邦邦地坐到座位上。
沉默。
姜半夏一偏头,看着机窗外,暗暗觉得,这趟飞机坐下来,她的脖子怕是要得颈椎病。
又想起裴砚,想起不需要和周俊坐在一起的头等舱。
……妈的,更气了。
姜半夏干脆不想了,扒拉出眼罩,一闭眼,往眼上一戴。
打算不管不顾,睡过这次旅程再说。
旁边,周俊却突然发出声音。
“这次去海市,我们要一起去找海市大学的黎教授,我已经和他的一个学生接洽好了,就在后天,你需要准备——”
姜半夏沉默两秒,往上提起眼罩:“……你确定要在这种时间聊工作吗?”
周俊噎了一下。
本来,因为之前直播救场的事,他对姜半夏不好的观感已经消除了很多。
看姜半夏还对他刺刺的,本意是想找到一些话题,缓和一下两人的关系。
但他又是那种死拉不下面子的人,想了老半天,只蹦出来一句工作的事。
周俊脾气也大,姜半夏这么一说,他哼了一声,扭头偏过去了。
两个人各自挤到本就不宽敞的座位的两边,谁也不看谁,中间几乎留下一条河。
姜半夏越想越气,低头又拿出手机。
打开裴砚的聊天窗口,点了一排愤怒的表情。
还没发出去,对面那边弹出一条消息。
裴砚:【来】
姜半夏愣怔了一下。
下一秒,有空姐快步走来,探过身,带着甜美的微笑,对姜半夏说。
“这位小姐,您好,您的同行人员帮您办了升舱服务,请您拿好行李,随我一起来头等舱。”
姜半夏愣了愣,“噢”了一声。
几乎不用想,她立刻明白了是谁为她办理的升舱。
也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刚才裴砚的那句“等会见”是什么意思。
……这人。
早就打算办升舱,居然还能忍到这会再说。
姜半夏撇撇嘴站起身,把行李箱拎了下来。
周俊也站了起来,让开了位置,表情却很微妙。
过了几秒,姜半夏都准备走了,他从后面喊住她,问:“你嫌弃我?”
姜半夏:“……”
她“呃”了一声:“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周俊:“……”
两人话不投机,相看两厌,一句话也没再说。
姜半夏拉着行李箱,来到头等舱。
的确比经济舱要宽敞太多了。
一排四个座位,两两相并,每一个都是经济舱座位的二倍宽,活动空间很大。
座椅上有液晶屏可以选电影看,靠背则可以放平。
姜半夏看到宽大靠背椅的一瞬间就困了。
裴砚帮她把行李箱放到了上面之后,她便坐到了座位上,把靠背椅倾斜出一个大的弧度。
舒舒服服地靠在上面,侧身半躺着,看坐她旁边的裴砚。
裴砚察觉到她的视线,往后调了几度座椅,也轻轻看了回来。
顿了顿,姜半夏说:“你都不知道我刚刚摊上跟谁坐一起了。”
裴砚:“谁?”
姜半夏:“周俊啊!我都想不到怎么会那么巧,一见面就吵了一架!”
裴砚扫了一眼姜半夏的表情,看出来是没有真生气,便“嗯”了一声,静静听着。
姜半夏也就半真半假地抱怨一句,说了两句就没再说了,视线越过裴砚,看着窗外。
飞机还没起飞,她能看到宽敞的机场跑道和小小的、来回走动的人。
姜半夏打了个哈欠,但又不想马上就睡。
跟裴砚闲聊道:“我小时候,应该是那些坐飞机的人最讨厌的小孩,特别能闹腾。”
裴砚静静地看她。
“我妈就拿老鹰捉小鸡吓唬我,她说,我要再跑,就找老鹰来把我捉走。你知道我说什么?”
裴砚:“什么?”
姜半夏想想自己有点想笑:“我说来呀来呀,我还没见过真老鹰长什么样呢!我说我这么可爱,老鹰肯定舍不得吃我!”
裴砚顿了一下,眼神微微抬起,似乎是在想那个时候的姜半夏,奶声奶气地讲出那段话时的表情。
很快地笑了一下:“是很可爱。”
姜半夏拍了裴砚一下:“哎呀,你不要突然这样!”
裴砚又笑了下,不说话了。
姜半夏继续回忆着:“后来,我在家属院里玩老鹰捉小鸡的时候,看见老鹰就往人怀里扑,就想让人抓一回我。”
裴砚的目光微顿。
转过头,神情微微放空。
思绪就这么转到好多年前的午后。
还是冬天,微冷。
那一天,苏柔回娘家没在,裴野川在外面喝了酒,醉醺醺地回到家,莫名其妙发起脾气,砸了一个花瓶。
飞溅的碎片划到裴砚的脸侧,拉开一道伤口。
受伤,是那个时候裴砚生活的常态。
那时候他初三,骨架没完全长开,无法同成年人裴野川抗衡。
裴野川那时公司的情况每况日下,眼看就要衰败,天天在外喝酒。
回来一有心情不顺,动辄找由头随意打骂,或是乱摔东西。
裴砚反抗的时候会受伤;被满天乱飞的东西砸到时也会受伤;护着苏柔的时候,也免不了要受伤。
动不动便满身青紫,脸上的伤深浅交错,旧伤未愈,便添新伤。
那天被花瓶划开了道口子,裴砚便直接无视了裴野川的怒骂声,直接出了家门。
本来懒得处理脸上的伤口。
但脑海里,就不由得浮起一个小姑娘的身影。
那时候他为了清静点看书,便找了旁边的一家属院。
没人打扰时,他能在那里坐一下午,看书看到天黑。
哪想着,还没去两天就遇到一分外活泼的小姑娘。
他内心没什么温度,眼神冷,脸上又有大小伤疤,看人时便显得冷淡且凶。
但那小姑娘在第一次见面时就丝毫不怵他,踮脚给他贴了张创可贴。
后来,裴砚但凡在伤没好的时候把那创可贴拿掉。
都会被那个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小姑娘再补上一枚。
还一本正经地告诉他:“这个哥哥,你要好好注意伤口的护理!”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创可贴。
这么想着,裴砚顿了顿脚步,扭头去了楼下的小诊所,对脸上的划伤,做了简单的处理。
才又去了那个家属院。
他去的时候正是中午饭点的时间,院子里没什么人。
坐了一个多小时,手里的书翻了小半本,院子里慢慢热闹起来。
他不用抬眼,便能听见那小姑娘的声音混杂其间。
听上去,像是在玩老鹰捉小鸡。
冬日并不绕眼的平和阳光下,十岁出头的小孩子们奔来跑去,吵吵嚷嚷,时刻发出尖叫与大笑声。
裴砚却不觉得这声音惹人心烦,反倒有种莫名的安稳感。
过了会儿,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嗓音:“喂,过来玩老鹰抓小鸡!”
裴砚抬起眼,看到那个自我介绍说叫小暑的小女孩,站在水泥管下,仰头望着他。
她像个领头似的,身后跟了五六个其他小孩,也随着小暑的动作,齐刷刷地抬头看着他。
裴砚顿了顿,半掩上书:“你们玩。”
“不行!”小暑态度很强硬,“你又受伤了!你肯定是因为平时总坐着,跑动太少,才容易摔跤划伤脸的!”
裴砚顿了顿。
面前的小孩大概是自小安稳幸福,压根想不到除了自己作死摔跤受伤以外,还有什么受伤的方式。
裴砚还想说不,小暑已经一马当先,手脚并用地爬上水泥管了,拉着他的衣袖就往下拽。
他实在被缠得没有办法,只好放下书,老老实实扮演了一回老鹰。
站在以小暑领头的一群小屁孩的前面,做做样子,往左面走两步,往右面走两步。
压根也没想真的去抓谁。
哪想着,玩了没两分钟,小暑让小伙伴们停了下来。
跑过来,对他说:“你很强,我们要商量一下怎么对付你!”
裴砚失笑,抬抬下巴:“那你们商量。”
于是,小暑领着她的一群小伙伴,跑到两米外的地方。
开始了大声密谋。
隔老远,他听见小暑压不住的嗓门。
“他好可怜,每天都被逼着读书,玩游戏也抓不到人!”
“我们让他一下吧!”
裴砚:“……”
五分钟后,小朋友们密谋结束,每个人都一脸贼兮兮地看着裴砚,游戏再一次开始。
而裴砚很快就见识到小暑到底是怎么让他的了。
游戏开始后十秒,作为领头的小暑,在喊出“老鹰老鹰几点了”之后,带领着身后一排小朋友,迈着不整齐的步伐,歪歪扭扭地冲他跑了过来。
然后一把扑到他的怀里。
小胳膊紧紧环着他的腰,抱得很紧。
大声呼救:“救命!我被老鹰抓到了!”
裴砚一愣,还没反应过来,身后的小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扑了上来,把裴砚团团包围,每一个都嚎得哭天抢地:“救命!救命!救命!”
而此刻,当年那个演技烂得惨不忍睹的小屁孩,正半躺在他旁边,眼神亮亮地看着他。
说:“我妈总说我那时候有点精力过剩,还把我带医院检查过有没有多动症——不过没有啦,我就是打小就比别的小孩喜欢到处跑着玩。”
还说:“我们小时候住那个家属院,地皮都快被我跑烂了。”
裴砚问:“小时候的事,都还记得?”
姜半夏挠了挠头发:“说实话,不太记得了。”
裴砚倒是不意外,他早就知道了。
小小的姜半夏的世界,每分每秒都有不同的、有趣好玩的新鲜事物出现。
忘记什么人、什么事,都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而姜半夏说完这个话题,因为早起而积攒的困意漫涌而上,她打了个哈欠。
含糊地说:“不过,我记得好像有人狠狠坑过我一次,我被笑了两三年……”
她翻了个身:“要是让我想起来是谁,我一定不饶过他……困了,我睡一会。”
裴砚垂眼,看她半晌,很轻地“嗯”了一声。
而姜半夏很快陷入梦境。
梦到了那个狠狠坑她一次的人。
还是在那叠起来的水泥管上。
小朋友们这一天各有各的事情要忙,姜半夏百无聊赖,就去找最近出现的、奇怪的大哥哥麻烦。
她探过头,对着裴砚书里看不懂的各种符号,问:“这是什么?”
裴砚说:“代码。”
姜半夏睁大了眼:“代码是什么?”
裴砚想了想,尽量用一种小学生能理解的方式来解释:“代码是一种语言。”
姜半夏歪头想了想:“语言?中文、英文这样?”
裴砚“嗯”了一声。
姜半夏激动起来:“那你教教我,我也想学语言!”
裴砚垂下眼,问她:“想学什么?”
姜半夏说:“就学‘我爱你’!”
这个时候的小孩,对于感情没有半点认知,还天天喜欢瞎起哄。
没等裴砚回答,姜半夏又强调:“我已经会好多种语言的我爱你了!中文是我爱你,英文是I love you拼音是w……”
裴砚笑了:“拼音也算啊?”
姜半夏理直气壮道:“那为什么不算呢?”
裴砚也就没有反驳她。
顿了顿,裴砚抽出一张纸:“我写给你。”
姜半夏探过头,裴砚在纸上写下。
【print(‘Hello World')】
姜半夏皱了皱眉头。
为数不多的英文知识,让她没能认出来这是英语,只觉得这纸上的字符歪七八扭的,真是一种难懂的语言。
裴砚读了一遍,问她:“学会了?”
姜半夏根本没学会,但她三分钟热度,已经丧失了兴趣。
把纸叠了叠,塞进口袋,睁着眼说瞎话:“学会了!谢谢你!”
裴砚笑了下,没说话。
至于姜半夏为什么被这件事坑了。
是后来姜妈妈过生日的时候,姜半夏为了显摆自己渊博的语言学知识,将裴砚写的这一串字符照猫画虎地拼到了生日贺卡上。
姜妈妈拿着贺卡问她:“这是什么?”
姜半夏得意道:“这都看不懂?这是我爱你!”
然后姜半夏就被嘲笑了半年。
裴砚并不知道这背后的具体细节。
但倒是也能猜到一些。
他偏过头,看着一秒睡深的姜半夏,眸底很静。
过了会,抬手招呼了一下空姐。
“帮忙拿个毯子。”他说。
空姐安静而迅速地把小毯子拿了过来。
裴砚侧过身,将毯子展开,盖到了姜半夏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