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阮婉吓得一激灵,手里的杯子差点打翻。
她稳住杯子,抬眸看了一眼小张,先是喝了一口果茶,然后一脸正经地说,“咖啡喝多了,换换口味,这茶挺不错的,你也可以试试。”
小张摇摇手拒绝,“我不喜欢喝这种果茶,一点茶的味道都没有,还甜不拉几的!”
说完身子径直越过阮婉,长手一伸,拿起了一包速溶咖啡。
然后倒了一堆冰块下去。
阮婉哑然。片刻后,突然问了一句,“蒋总今天没来上班?”
她从早上到现在都没见过蒋正,除了她办公室里还有一堆文件等着他签字外。
阮婉还有其他事需要找他帮忙。
毕竟,想要把公司从陈诚手里拿回来,还得请求于蒋正。
至于用什么理由说服蒋正,阮婉其实还没想好,但她决定走一步算一步。
“啊,蒋总呀,这几天他都没来,有紧急的文件等着签字的话可以叫人送到他家去。”
阮婉顺口就问,“为什么没来?”
小张不知是想提神还是太渴,咕噜咕噜地喝了大半杯冰咖啡下去,才说,“大概是家里有事吧,我记得蒋总之前不是这样的,我刚来那会儿,蒋总每天比我们来得早,走得更晚,简直像个工作狂魔,有时候加班到很晚直接就在公司睡了。”
小张摸了摸下巴,似乎在回忆,“开始出现这种状况的,大概是......两个月前吧?我记得他当时参加了一个什么活动还是其他的,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嗯,怎么说呢,像那种对生活失去了失望,却又不得已活着的状况。”
仿佛一转眼时间,刚艳阳灼灼高悬在空中的太阳开始逐渐西沉,秋季的夕阳橙红橙红的,染透了半边天。
阮婉不会开车,她看公司距离住的地方也不远,选择了步行回去。
在走回去的路上,她偶尔会在一个地方驻足观望一会儿。
穿着校服嬉戏打闹的少男少女;滑着滑板飞快而过的身影;一对两鬓斑白的老人互相搀扶着过马路等等,这些对于阮婉来说,都可以算是新鲜事。
毕竟这些看似很平常的事,对于生前的她来说,是不曾体验过的感受。
阮婉走走停停,在穿过一个红绿灯时,她看见斜对面有一个开放的公园。
黄昏时分,公园里没有什么人,阮婉走到一个分叉路口。
往左看是一排排运动器材,边上有几个老人边聊着天边活动着手脚,往右边看则是一个莲花池,两边的灌木有点茂盛,看不清那边有没有人。
阮婉不假思索地抬脚往莲花池那边走。前方传来谈话声,声音并不大。
阮婉却突然停住了脚步,双脚仿佛盯住了,眼神愣愣地站在原地。
莲花池旁的排椅上坐着两个人,准确地说,是上了年纪的一男一女。
身材微胖的女人躬身低声抽噎着,被男人搂在怀里,手轻轻地在她背上拍着,说出的话轻柔无比。
“好了好了,别哭了,待会还要去看婉婉呢,不能让婉婉看见你哭鼻子,让她笑话你。”
听到这语气,阮婉心里泛起一阵酸楚。她终是忍不住,肩头耸动,唇瓣微颤着,哽咽小声地喊出了声。
“爸爸,妈妈,对不起......”
直到这一刻,阮婉才明白。
死亡并不是最可怕的,因为痛苦着的,是活着的人。
她很想上前去抱抱他们,说她还活着,虽然是以另一个人的身份。
但阮婉也清楚,要是自己这么说,估计被当成是脑子有病的,所以在他们起身的那刻,她闪身走进了一条小道。
“对了,明天小蒋是不是说要见我们呀?”
“嗯,小蒋说有礼物送给我们,哎,小蒋这孩子,真是帮了我们太多了。”
阮婉走的不远,自然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她微红的双眼看着远去的身影,眉头轻皱着,眸底闪过一抹困惑。
小蒋?
姓蒋的,在阮婉的印象中,只有蒋叔叔。
而爸妈口中的小蒋,难不成是蒋正?
3.
与灯火阑珊的城里相比,远处较偏僻的外城区显得昏暗无比。
一辆车停在村口外,两道车灯划破暗黑的小巷,一道高大的身影从车里走下来,脚步娴熟地走到十米远处,推开一扇门走了进去。
“咔嚓”一声,油灯被点亮。
微黄的亮光充斥着整个屋里,斑驳的墙面上映出一小片阴影,上面充满艺术性的图案随着阴影的晃动,忽明忽暗,影影绰绰。
不一会儿,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地上的影子由小变大,慢慢地与先前那道侧影重叠。
“值得吗?”一道清冽的嗓音响起。
匍匐在地的人脸色紧绷着,额角处的青筋暴起,嘴唇干裂渗血。
在体内传来又一波不可抑制地疼痛时,他紧抿的唇角松动了一下,又被他极力压制住,可人终究不是神,没有人能忍受似抽筋剥皮之痛。
一道□□声从他颤抖的嘴里溢出,痛苦又压抑。
“她应该回来了吧?你手上的珠子颜色淡了点。”
她走到他身后,伸出手来,把他的衣服领子往后扯,只见原本修长白皙的后颈,徒然出现一个硬币般大小的红色图案,形状不似硬币般圆形,倒是像树叶的模样,呈扇形。
“秣棂身上映,嗜血剜骨皮,非常人受之。你倒是让我刮目相看了,能坚持了两个月之长。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你现在只是承受了□□上的疼痛,另一个后果就是精神上的,我想不用我说,你也知道了吧?”
她整理好他的衣领,绕到他面前,半蹲着,面上的纱巾佛到他脸上,他往后一躲。
她嗤笑。
“不惜性命付出一切代价,也想让她活着。但她对你连喜欢都算不上吧,更不可能说出与你相爱相守的话,甚至她一靠近你,你就会痛苦万分,你说你呀,图什么呢?”
叮咚一声,手机传来信息的声音。
感觉那一阵钻心刺骨的疼痛劲儿过了,他慢慢直起身来,伸手够不远处的手机。
屏幕反射的光映在他苍白的脸上。汗水润湿了他鬓角,他随意地捋了下紧贴额头的湿发。
他呼吸一深一浅。此时的他多少有点狼狈不堪,仿佛下一秒就会倒下。
但他并没有,腰背挺直,垂眸望着屏幕。慢慢地,寒潭般的眸底渐渐有了光,他神情缱绻,“你是第二个问我值不值得的人,如果在同等的条件下,或许我能回答你。就像你说的,她不喜欢我,更谈不上爱,”
他突然抬起头看着她,眼里的深情近乎病态,“既然不能相爱,共同赴死也是一种浪漫不是吗?”
在爱情里,没有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
“既然想好一起赴死,那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让她回来?”
“不是多此一举,是蓄谋已久,是毕生所愿。”他收回手机,站起身来,朝门口走去。
“哪怕油尽灯枯,精殆人亡?”
他拉开残旧的门把手,“只要她活着,其他都不重要了。”
包括他的命。
“等一下。”她喊住他,“你的朋友想跟你说几句话。”
她手一挥,半空中浮现一个画面,是一个年轻女人。
他转过身来,看着跟自己下属有着一模一样的脸的人。
出现在画面里的人,是殷婉。
准确地说,是真正的殷婉。
殷婉抱起一个小孩,脸上洋溢着幸福地笑容,“蒋总,好久不见了。虽然我不知道现实生活中才过了多久,但我在这里已经过了两年了,看,我的孩子都半岁,是一个男孩。”她说着把孩子举起,“你看他像不像我?”
蒋正看了眼圆嘟嘟的娃娃,“像你。”
大概是殷婉突然把孩子举高吓到他了,他哗地一声哭了出来。
随后一名男人出现在画面里,他背对着,抱过小孩,语气无奈又纵容般,“都说了他不喜欢举高高,哭了你又不哄......”
殷婉努努嘴,显得俏皮又可爱。
蒋正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受,这种感觉他说不清,可能是羡慕,也可能是替她开心。
至少他的牺牲,总有一个人得到了圆满。
殷婉的视线从爱人身上收回来,“蒋总,先前我一直不懂你的所作所为,默默付出,却不求回报,可能是因为我跟你的境遇截然相反,你是爱而不得,而我跟他则是因为上一辈子的纠结渊源,一直心存芥蒂,放不下心来,总是用逃避的方法来拒绝爱我的人。也许人就是这样,当一个人天天搁你眼前晃时,你会烦会躁,可当某一天,那个人不再出现在你眼前,甚至不在这人世间,你才恍然觉悟,以为自己不爱的那个人,早已以一种你不知的方式偷偷占据了你的思绪,甚至是你的心。我之前错过太多了,所幸得此机会,让我有机会好好地爱他。”
殷婉突然坐直,语气认真严肃,“所以,蒋总,我在这儿有家了,现实生活中我是不会再回去了。至于你爱的那个女孩儿,现在应该是回去了吧?如果有机会的话,我还是建议你好好地跟她坦白,我想她心里也不踏实,存在着很多疑问。”
“再见了。”
蒋正抿了抿干裂的唇瓣,终是什么话都没说。
他转身走出去,周遭事物寂静,偶尔经过一两家房门时会听见从里面传出嬉笑打闹声。
小村落的夜晚没有路灯,他高大的身影融入朦胧夜色中,前方道路黑暗冗长,他脚步缓慢而稳当。
仿佛这样的道路,他走了好多遍。这样的日子,他一个人也过了好久。
“婉姐,蒋总叫你去他办公室。”
阮婉放下手里的包,闻言愣了一下,看了眼墙上的表钟。
8:25。
看来小张说的没错,真是来的比谁都早。
“蒋总,您找我?”阮婉见门没关,直接进去了。
蒋正低头看着文件,眉头拧成一字眉,头也没抬,直接吩咐道,“随便坐一下先。”
阮婉环顾了一圈,看能坐的只有一张单人沙发,一件深灰色的外套在上面静静躺着。
蒋正办公室挺大的,有一间小休息室和一个独立的阳台。
阮婉看蒋正唰唰地翻着手里的文件,只见他越往后翻眉头皱得越深。
她神情犹豫,还是把到嘴里的话咽了下去,然后移步往阳台走。
落地玻璃开了一条小缝,阮婉轻手慢推,入目的便是几盆绿意盎然的栽盆,早上的阳光有点刺眼,阮婉眯眼一看,大概的都认识。
她站了一会儿,觉得无聊,瞧见有几片叶子泛着黄,她拿起浇水壶,一盆浇一点。
到了最后靠近边角那盆,有几片叶子好像不同,阮婉抬手拔了拔,这才发现,后面还有一盆。
阮婉看着支棱起来的叶子,有点茫然,她不认识这种植物。
“喜欢这个?”蒋正靠着玻璃门。
阮婉放下浇水壶,指着最小的那盆问,“这个叫什么吗?”
“萱草。”
“萱草?有什么寓意吗?”
没听到回答,阮婉抬头,蒋正目光直直地望着她。
眼睑下一片淡青色,满脸倦意,不知为何,阮婉觉得他又瘦了。
见蒋正不出声,阮婉也没在意,她扯回正事上,“蒋总,找我什么事吗?”
蒋正往前一步,“没什么寓意,就养养眼,净化净化空气。”他长臂一伸,把整个盆拿起。
阮婉闻到一阵薄荷清香味。
“等下跟我去个地方。”蒋正把手里的栽盆往她怀里塞,“这是朋友送的,我没怎么有空管,送你了,记得好好浇水。”
阮婉以为正蒋是见商业上的合作伙伴,她怎么都想不到,蒋正约的居然是她父母。
直到阮婉坐到包厢里,脑子都还是懵的。
见父母的朋友怎么说也算是自己的私事,她不明白蒋正为什么要带她来。
看着自己的父母对自己投来陌生的目光,阮婉在蒋正的介绍下喊了叔叔阿姨。
大概是名字里都有一个婉字,她这次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妈妈看着她愣了神,眼睛了蒙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
她差点情绪泄露,却不得不问一句,“阿姨怎么了吗?”
“哎呦,瞧我,没事没事,就是看见你就想起了我的女儿。”阮母整理了下情绪,倒也没再说下去。
“小蒋,你是不是瘦了?”阮父看着蒋正,一脸心疼,“别太累着自己,我跟你靳阿姨年纪都大了。这几天我也想了很多,觉得有些事,也是该时候放下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还在的人。”阮父看着阮母,眼里不免得多了些愧疚,“前半辈子我投身于事业,自以为这样可以给家人更好的生活条件,也有更多的钱去治疗婉婉的病,医生早就说过,婉婉的病情况复杂,稍有不慎就会有危险,与其跑各地寻医问药,不如好好陪陪她,是我太一意孤行了。现在婉婉不在了,唯一让我坚持奋斗下去的理由也没有了,所以我跟你阿姨决定去海南。至于陈诚,相对于他撬走了公司,我更憎恨的是他欺骗了婉婉的感情,他到底是年轻气盛,做事急躁,留下了不少证据,只要我交给警方,等他伏法后我们就动身去海南。”
“RW是伯父你一生的心血,真的舍得被他人接手吗?”蒋正拿起一份文件,递到阮父面前,“这是送给你们的礼物,也是唯一我能做得到的。”
“这......小蒋,你是怎么......”阮父看着手里的东西,满脸不可置信。
“叔叔您放心,这是通过合法程序收购的。”蒋正言简意赅。
阮婉坐在阮父边上,她侧眸瞥了眼,瞠目结舌。
虽然说她在蒋正公司上班不久,但她也清楚就凭他公司的运营规模来看,并没有能力去谈任何收购。
想必阮父也想到了这点,他还欲想开口,就被蒋正打断。
“当然,我知道以我现在能力是不够的,所以我打了个电话给我爸。”
蒋正这话不假,他确实是打了个电话给他爸,这是他出来创业以后,唯一一次动用了家里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