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知道是RW集团时,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他妈提一个条件。
阮父不怀疑蒋家的实力,他沉默了片刻,把文件推向一边,拿过酒,给蒋正续上杯,随后他举起酒杯,“来,小蒋,我们喝一杯。”
阮婉看着两个男人在讨论着公司的事,她趁机跟她妈妈搭话。
看着愈渐苍老的妈妈,阮婉心里很不是滋味,说着说着,她眼里不禁泛着泪光。
在听到阮母说很想她时,阮婉再也忍不住,起身抱住了她。
妈妈,我是婉婉呀,是你的女儿婉婉呀。
她这一动作,除了蒋正眼里很平静,阮父阮母都眼露困惑。
阮婉自知这样做不妥,不说她现在的身份是殷婉,跟他们还是第一次见面,对于彼此来说,完完全全是个陌生人。
她闭眼感受了妈妈的怀抱,情绪渐渐平静下来,她松开手,站起身来,吸着鼻音开口,“不好意思呀,阿姨,看见您我想起我的妈妈了。”
殷婉的妈妈不在了,这事她也是前几天才发现的。还是通过殷婉手机日历里的特意提醒才知道的。
阮母生性善良,满眼慈爱地安慰着阮婉,阮父看着梨花带雨的两个人,眼里竟也微微泛红。
太像了,也太想了。
阮父最后还是没接受蒋正的心意,虽说RW是他打拼了半辈子的心血,但他此时也心有余力不足,比起RW落到别人手里,他更愿意交到蒋正手里。
分别时,阮婉跟蒋正送他们下楼,阮母拉着阮婉说了半天,蒋正插不上话,也不想打扰,他转身走回自己的车旁。
正值下午时分,秋风飒爽。
路旁的银杏树青黄交迭,待一阵风吹过时,枯叶满天飞舞。
蒋正拍掉肩上的落叶,摸出烟,低头点上,远处边际升起的一轮圆月在眼前朦胧不清。
手腕上珠子传来刺痛,他听见落叶被踩碎的声音,待脚步声在身旁停住,他开口。
“殷婉,跟我结婚吧。”
阮婉不喜欢烟味,也闻不得。淡淡的烟草味钻入鼻尖,夹带着一股属于男子气息的味道。
此时她竟然觉得不太难闻。
她仰头望着高她一个头的男人,他肩膀微耸着,靠坐在车身,目光惆怅。
阮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浩瀚的苍穹下,薄霾拢罩山头。
她好像从来看不懂蒋正,不管是年少时期,还是如今。
“我今年28了,不是家里的的独苗,但我是家中的长子。早些年因为一点事跟家里闹翻了,凭着年轻一股干劲儿,如今也算小有成就。”蒋正把烟抿息,站直了身。
“这是你妈的要求是吗?”阮婉记得他刚刚说她妈有个条件。
“算是吧。我妈身体不太好,她希望能看到我成家。我之前也有相亲过,不过都没成。”
蒋正目光直直地望着阮婉,语气真诚,“这次答应了我妈,大概是逃不了了。与其再继续无趣的相亲,不如自己挑一个。我身边没多少异性,能帮到我且在我身边的,只有你最适合。只领证,除了必要的出场,其余时间不干预对方的事,有限期为三年。所以,殷婉,愿意帮我这个忙吗?”
“我能问你个问题吗?”阮婉没急着回答,问出了她一直顾虑的问题。
“嗯,你说。”
“为什么要收购RW?”
“刚才不是说了吗?这是阮叔叔一生的心血,不能落到小人手上。”
“我没记错的话,阮叔叔跟你爸才是至交,你是他儿子,怎么说都轮不到你来做这件事吧?况且,明知自己能力有限,不惜向你爸低头,答应你妈的条件,真是为了阮叔叔吗?”
阮婉不傻,蒋正作为一个后辈,根本没必要做到这一步。
“怎么,还没领证呢,就这么关心我?”蒋正扯起嘴角,轻笑一声。
阮婉对他试图转移话题不为所动,圆溜溜的双眼依然盯着蒋正。
蒋正看着那执拗的眼神,敛起了笑容。
“好吧,看你这么好奇,就告诉你好了。”他抽出一支烟,想点上时,不知想到了什么,又把它拿下,在手里把玩着。
“因为一个承诺。”其实他想说的是,因为一个人。
——
那是一个午后,阳光透入薄帘,屋内的情景一览无余。屋里有两个人,两人相对而坐,各刷着前面的试卷。突然咚地一声,打破了这宁静的画面。
只见坐在窗边的人,头已然趴在桌面上,乌黑的长发顺贴着脸。坐她对面的人抬起头来,俊秀的眉头紧皱,看了片刻后,最后还是放下笔,走到她身边,抬手拔了拔遮住她脸的长发。
大概是不舒服,女孩手腾空挥了挥,嘴里嘟囔着什么。
夏蝉聒噪,老式的落地扇咿呀咿呀地转着,少年听不见她说什么。
他倾身附耳,然后听见了她说的话。
爸爸,你放心,我会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不让你再这么辛苦了。
少年看着少女恬静温顺的睡颜,鬼使神差般低声在她耳边说。
“你好好养病,其他的不用担心,等我以后毕业了,我来RW帮阮叔叔工作,替他分担。好不好?”少年本不指望得到回应,担心少女睡醒脖子疼,他俯身抱起她到床上。
少女双手本能地环住他脖子,吧唧了一下嘴,然后嘴角微扬,轻声说了句。
好呀。
少年顿住身形,身体僵硬,站在原地有点不知所措。他以为少女醒着,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正在想着怎么说时。抱着的少女头紧贴着他胸膛,呼吸声有序平稳,早就睡熟了。
睡梦中的呓语不得当真,少女醒来后压根不记得。
也许是那天阳光甚好,微风拂面,吹乱了少女的长发,也吹动了少年的心。
从此,少年的心不再属于自己。
——
承诺?
明明蒋正没说是谁,不知为何,阮婉心里冒出一个不太可能的念头。
今天看阮父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也不可能是他们两老。
阮婉想了想,还是记不起她什么时候跟蒋正说过这样的话,他们除了高中接触过一段时间,那时候只是为了补习功课,况且那时候她跟陈诚在谈恋爱,于情于理,她都不会跟蒋正说这样的话。
而且高中毕业后,他们碰面的机会更少。
阮婉脱口而出,“我什么时候说......”话没说完,阮婉及时收了声,对着蒋正探究的目光,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很快,她紧握拳头,局促无措。
刀刃出鞘,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他们对视片刻,阮婉移开目光,拳头松开,她深吸一口气,打算将一切实情告诉蒋正。
谁知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一阵铃声打断。
是蒋正的电话在响,但他没理,目光仍然盯着阮婉。
手机铃声断了又响,仿佛有什么紧要事一定要打通才罢休。
阮婉脸上闪过一丝尴尬,还是硬着头皮开口,“那个,蒋总,不打算接电话吗?响这么久,应该是有紧要事找你的吧。”
蒋正终是移开了目光,转过身的那刻,他眸底透亮的光渐渐熄灭。
蒋正呀蒋正,你在期待什么呢?
4.
距离上一次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已经过去一星期。
自从阮父说他们在离开前会告发陈诚,阮婉就一直担心着,万一被陈诚知道,会对付他们两老。
这天下班后,阮婉特意磨蹭了会儿,等其他人走的差不多了,她走到蒋正办公室。
手刚抬起来,门就从里面被打开。
蒋正手里正拿着电话,大概是想不到门口站着一个人,他神情一僵,手不自觉地把凌乱的衣领拢了拢,确定把脖子都遮住后,他下颚朝阮婉微抬,示意她跟上。
走到地下车库,阮婉已经拿了车驾,想往驾驶员边走,蒋正先他一步,她只能绕到副驾。
“阮叔叔把陈诚犯罪的证据交给了警察,警察现在应该已经到了RW。”蒋正低头在储物格翻找着,因为弯着腰,后脖子露出一截。
从阮婉的角度看,能看到大脊椎那儿有个暗红色的尖尖,在白皙的肌肤上显得格外突兀。
然婉以为是纹身之类的,她也没多大关注。
蒋正翻出一个小盒子,他没打开,直接递给阮婉。
婉婉打开一看,是薄荷糖。她拿出一粒递进嘴里,清凉瞬间充斥着味蕾。
一直压在心里的事情如重释放,阮婉反而没想象中那么开心。
陈诚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在他临上警车前她走到陈诚前面。
“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她这么爱你,对你从未有过二心,对你掏心掏肺。她明明尸骨未寒,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侵占她家的一切?”
陈诚见过殷婉,知道他是蒋正的下属。他不明白殷婉为什么会来问他这些,不过事到如今,他也不打算隐瞒,将埋藏多年的仇恨说了出来。
“为什么?”他目光狠狠瞪着阮父,“十年前,这里门口发生大纠纷,有人拿利器捅伤了人,人群中有一个人站了出来,出自于医生的职业本能,他对伤者做了紧急施救,可也是这一举动,让手持凶器的人把矛头转向了他,对着他要害连数捅击,结果等救护车赶来时,那个伤者被救了回来,而他当场没了生命迹象。”
那时陈诚刚放学,接到他妈的电话说要去拿蛋糕,那家蛋糕店就在RW对面,他永远也不会忘记,当他拿着蛋糕满心欢喜地走出店门时,看到的却是满身血的陈安元。
他冲过去抱住他,把衣服脱下按住伤口,可还是止不住,那血就像河水般,奔涌而出,白色衣服瞬间被浸透。
他痛苦尖叫,巨大的恐慌从心底蔓延,他颤栗,他朝他们哀求,向他们求救,可没有人上前。
那一天,陈诚的生日变成了他父亲的忌日。
陈安元是一位外科医生,他这一生救死扶伤,秉性善良,平时在路上看到野猫野狗,他都会给它们喂食。
舍己为人这是选择,在陈诚心里埋下报复根基的,是人性的冷漠。
“那段时间RW出现危机,那些人是冲着谁来的,我想你是最清楚的人吧?”
阮父脸色紧绷,早在陈诚说十年前时,他就已经想起来了。
“是,十年前的那些人确实是冲着我来的,但那时候的我远在菲律宾,对那天发生的事我是第二天才知道,对于逝者我无话可说,除了慰问其家属外,我能做的只能是在别的方面进行补偿。”
“所以你的解决方法就是用钱来息事宁人?你知不知道,那个害死我爸的凶手已经被逮捕,可就在开庭前的前一天,他突然被无罪释放了!为什么?你们知道为什么吗?啊?因为他是某高层职位的亲戚!上面轻飘飘的一句话下来,你们就可以徇情枉法!将法律正义扼杀在金钱的摇篮里!”陈诚激动不已,甚至还欲想挣脱司法人员的压制。
阮婉:“所以你就不惜牺牲自己也要来报复他们?那阮婉呢?你对她有过一丝的愧疚吗?”
上一辈子的恩怨,为什么要牵扯无辜的人。
“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至于那个病秧子,错就错在她姓阮吧。”陈诚被压进警车,车窗缓慢升起,隔绝了外边的世界,他情绪渐渐平静下来。
蒋正:“这世道不就是如此吗?向来就是弱肉强食,权势压人,何况那时候阮叔叔也别无他法。”
“你也是这样吗?”阮婉望着远去的警车,蓝色警笛忽闪。
旁边沉默不语,阮婉又说,“蒋正,我们结婚吧。”
欠你的,是时候该还了。
殷婉父母双逝,大伯一家都在国外居住,既然是三年期限,阮婉并不打算通知他们。
阮父阮母知道他们要结婚,把去海南的计划推迟了,决定参加完婚礼再去。
结婚那天,阮婉是挽着阮父的手上台的,把她手交给蒋正的时候,她能明显感觉得到阮父的手有些颤抖,眼里有泪光。
阮婉喊了一声“爸”。阮父愣了一下,而后重重地应了一声。阮婉看着台下的阮母,嘴里无声地喊了句。
虽然没说出口,但阮母从她嘴型分辨出来,她喜极而泣,不断地点头。
接下来的他们宣誓,交换戒指,到了最后一步时,阮婉有些无措,茫然地看着蒋正。
要亲吻吗?
蒋正却直接弯低身子,一手环住着她的细腰,一手抬起她的脸。
台下欢呼声响起,阮婉一动不动,腰上传来温度,唇上却冰凉。
蒋正拇指紧贴着阮婉柔软的唇瓣,他眸底带笑望着阮婉的眼睛,压低嗓音,“要做全套呀,蒋太太。”
温热的气息紧贴耳畔,阮婉修长白净的脖颈慢慢染上红晕。
离得近,阮婉才发现蒋正右边眼睛眼尾处有颗泪痣。
婚礼结束,会客走后,阮婉脱了穿了一天的高跟鞋,礼服也穿了一天,浑身腰酸背痛,她直接就躺在沙发上,累地差点睡着。
虽然挺累挺困的,但她也只是趴会儿,没敢真睡过去,想着等蒋正父母走远了她就回去。
有脚步声走来走去,阮婉侧过头,瞧见蒋正在厨房里不知在捣腾什么。
过了一会儿,蒋正朝她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杯水。
“喝点蜂蜜水,不然明天你得头疼。”
蒋正脱了西服,衫衣袖子挽至手肘,骨节分明的手上戴着一串珠子。
不似佛珠,也不像是檀香那种。阮婉凑近了看,发现颜色还不一样,大多数是呈深灰色,只有几颗带着点暗红色。
像开在雪地里的红玫瑰,妖艳而突兀。
“你这手串是哪买的吗?”阮婉起身,拿起蜂蜜水一口气喝完。
“别人送的。”蒋正突然蹲下来,捧起阮婉的脚底,轻轻揉捏了起来。
阮婉没料到蒋正会帮她揉脚,她不自在地想把脚抽回,蒋正却紧紧按压着,头也不抬地说,“别动,给你揉揉,有点肿了。”
酸胀感逐渐减轻,阮婉便放松下来,享受这难有的待遇。
阮婉视线在屋里转一圈,大概是新买的房子,屋里内置有很多都还没开封。
窗外天色暗沉,月光躲进了云里,风有点大,枝叶被吹得飒飒作响。
她收回视线,低眸,又看见蒋正脖子的纹身,这次露了一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