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正拿起阮婉的另一只脚,突然他动作一顿。
体内突然涌起一股力量,被触碰的肌肤如被火灼。
阮婉指尖轻覆在他后脖子,为了看仔细点,她身体略微前倾,扒拉了一下蒋正的衣领。
“这是......枫叶?”
蒋正半蹲在她身前,阮婉本就坐在沙发上,身子高他一截,此时身子向前倾,与蒋正同一高度。
所以在蒋正抬起头时,他们的唇近乎相贴,两个竟都一愣,眼波流转间,蒋正倏地站了起身,“好了,等下睡觉前记得泡下脚。”
丢下这么一句话,逃似地头也不回上了楼。
脚腕还剩尚留余温,阮婉把腿盘了起来。一阵风吹呼进来,胸口一凉,阮婉低头,眸光微闪。
婚纱是抹胸低礼服样式的。
阮婉在客厅坐了片刻,正准备上楼跟找蒋正。
突然“哐当”一声,从楼上传来,像重物跌落在地。
阮婉加快脚步,看见离楼梯最近的一间房间,开了一条门缝,有光从里面映射出来。
“蒋正,怎么了吗?”阮婉站在门外,欲想抬手推门。
“别进来!”一阵匆忙的跫音响起,门啪地一声,被从里面锁上了。
蒋正气息慌乱不稳,等锁上了门后,他靠在门边,尽量平稳着语气,“我没事,刚刚风有点大,吹落了东西。”
手腕上传来禁锢感,熟悉的涌动从脊椎慢袭全身,蒋正远离门边,走到床边靠坐在地。
“左手边那间是主卧,你今晚睡那里就行,基本的用品都齐全,明天过去把你的东西搬过来。”
自从阮婉答应了结婚后,蒋正转头就告诉了他妈,本想着没那么快办婚礼的,谁知他妈说早就看好日子了。
蒋正觉得时间太赶,说要推到下个黄道吉日,那时阮婉就在他旁边,她轻扯了下他,指了指耳朵,蒋正拿下手机,然后听见她说。
没事,简单点办就可以了,别辜负了阿姨的心思。
她说完后抬脚走到阮父阮母面前。
蒋正突然明白了,她想在父母的见证下完成婚礼。
5.
在经历几次蒋正他妈的突然来访后,阮婉还是搬到跟蒋正一起住了。
殷婉聪明能干,细心又大方,蒋母对她喜爱有加。这天早上,阮婉刚从卧室里出来倒水喝,门铃一响,她快速上楼,走到蒋正房门前,没进去,抬起手敲了几下。
虽然相敬如宾相处了大半年,但阮婉知道蒋正有晨跑锻炼的习惯,以往这个时候他应该刚回来不久。
敲了一会儿没动静,阮婉细听了一下,听见里面有水声。
蒋母在下面等着,阮婉不敢耽误,试着拧开门,意外地打开了。
她走进去,房里没人,浴室门紧关着。
霜降过后,近断时间早上都有风,估计是想通风,蒋正把窗开得有点大,风把桌面上凌乱堆着一沓资料吹散,有几张飘落在地。
阮婉拾起脚边的纸张,却不料看到上面的内容,神情一愣,竟顿了原地。
水声停止,浴室门咔哒一声,蒋正光着膀子走出来,视线落在阮婉手里,眸底竟闪过一丝慌乱,他扬手夺过,胡乱地塞进抽屉里。
“这书是我一个朋友的,闲来无事时,我拿来看看。”
“是吗?看名字也挺有趣的,改天也借我看看?”蒋正正背着身套衣服,阮婉望着那片暗红色的枫叶,心里涌起一股酸楚。
蒋正快速套上衣服,“女孩子还是不要看这种书,你要是无聊的话,书房里有很多其他书。”
他说完,也不等阮婉回答,径直越过她下楼。
从怀疑到确定,阮婉仿佛从炼狱里活了一遭,她本是那沉河落雁,奈何有人以身犯险,换她重见天日。
阮婉看着愈加单薄的身姿,喉咙哽咽,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门铃按得很急促,滴滴滴地响着,像警钟长鸣。
蒋正打开门,门口站着的并不是蒋母,而是蒋父。
蒋父一句话没说,等蒋正关了门后,手高扬,掴向蒋正。
“逆子,你上赶着想死是不是?”
蒋正脸一偏,对上阮婉担忧的眼睛,血腥味在嘴里蔓延,他嘴角微扯,眼里闪过一丝落魄之意,“婉婉,先上楼好不好?”
阮婉没动,眼尾泛红,她鼓起勇气走到蒋父面前。
蒋正挡在她面前,带着恳求,“殷婉!”
阮婉伸手抱住了他,男人的胸膛温暖滚烫,灼得她眼睛生疼。
“阿正,给予别人东西前,是不是也得问问别人要不要?”她声音哽咽,泪水浸湿他衣裳,“你太不该了,不值得,我不值得呀!”
这是她第一次抱他,却让他红了眼。
屁点大时就敢跟比自己大几岁的人打架;被人欺负了不说,但自己会偷偷报个跆拳道;高中涂改志愿,被断了一切生活来源。蒋父一直以为自己儿子是个桀骜难训,强势固执的人,从小到大,他从未在他面前低过头,服过势。
此时此刻,他却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地步,甚至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他望着面露痛苦隐忍的儿子,来时的滔天怒火消了大半,他颤抖着拳头,别过脸。
“这事你妈现在暂时还不知道,等过段时间她回了美国,风声外泄,难免不会传到她耳边,蒋正,那后果你承担得了吗?”
“不会有那样的事发生,伯父,我向你保证。”阮婉知道蒋母最疼,最放心不下的人就是蒋正,她曾对她说过,在她三个孩子当中,亏欠最多的就是蒋正。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蒋正站在窗边,望着楼下的悍马驱离。
“两个月前,你出差的第二天。我下班后去逛了下沂南寺,那天人挺多的,摩肩接踵间,我听见有人在我耳边说了一句话,”阮婉垂眸,抬手摘下覆在蒋正腕上的珠子。
姑娘,夙愿即圆,切勿贪恋。
“一开始我以为是旁人对着谁说的,没怎么在意,可就在我准备回去时,天却下起了大雨。雨势之大,寺里的师傅就留了我们吃中午饭。那时坐我旁边的,是一位蒙着纱巾的女人。”
听到这,蒋正神情微动,手习惯性地抚摸右手手腕,摸了个空,低下头,只剩下一圈淡淡的印子,泛着红。
“那天回来之后,我看雨势还是很大,怕你房间门窗开着,就私自进去,然后就看到了你刚才塞抽屉里的书。”
阮婉摩挲着手里的珠子,先前呈暗红色的几粒已全部变成白色,明明是刚从他手里拿下,却一点温度都没有,摸着像块冰,透心凉。
“就看到书?”蒋正回想临走那天,自己有没有在那本笔记上记录。那次发作来势汹汹毫无征兆,他怕她看出倪端,只能连夜赶车去了外城。
阮婉动作微顿,手指微不可察地颤动了几下,继而若无其事地说,“我记得你说过,你是个无神论者。你一个公司的老总,下面几百个员工,每天应酬谈案都够你忙活的了,怎么有空把一本妄缪论翻到纸页泛黄,日渐捎薄?”
“那你......”蒋正顿言,剩下的的话哽在喉头,他第一次感到心慌,担心一旦问出口,会听到令人崩溃的答案。
整整十年载,暗藏在心底不可窥探,却又无从诉说的秘密,终是在此刻瓦解土崩,无所遁形。
“你值得更好的。”阮婉把手里的珠子解开,拿出一个小盒子装了起来。然后她从包里拿出一条黑曜石手链。
黑色覆上白皙肌肤,衬得像夜明珠,好在能遮住红印子。
“所幸窥得光阴,满此生所愿。何德何能,得以厚爱,命至如此,无以回报,”阮婉抬起头,微微踮脚,发丝触碰到男人的软唇,“那就保你岁岁安康,良人相伴,儿孙满堂。”
她拒绝了,以一种祝福的方式。
殷婉是在X医院宣布死亡的,死亡原因是,突发性心肌梗死。
阮家两老白发人送黑发人,悲伤欲绝,决定在海南常驻。
殷婉的后事由蒋正一人筹办,她的所有物由他继承。
火化的第二天,蒋正捧着骨灰盒,踏上了去海南的路上。
到海南时已是中午,他看望了两位老人,吃过饭后就驾车到海边。
下午时分,沙滩上人潮拥挤,蒋正一身黑衣,手里捧着用红色布盖着的盒子。漠然地从人群中穿过。
有人给他让道,有人目带怜悯,也有小孩在爸妈的同意下,送了一颗糖给这位英俊的先生。
没有怪异的目光,都意外地很友好。
海水很澄澈,放眼望去,一片微波粼粼。
大雁朝南飞,燕巢往北归。
落日沉河,那平静的湖面上,埋藏着最深沉的爱。
6.
关于那天。
窗外风潇雨晦,雨水啪啪地拍打着窗玻璃,在上面留下一条条宛若疤痕般水迹,蜿蜒而下。
阮婉费力关了窗,满手水滴污秽,她抬头在屋内张望,最终视线停在桌面,上面有纸巾。桌面可以说是杂乱无章,笔筒掉落在地,书面被吹翻。她把笔放入笔筒,将零散的文件叠好,然后拿起书,随手翻了翻,并不细看。准备出去时,脚底触碰到一个东西。
阮婉以为是书,拿起来才发现,是一本笔记本,黑色封面的。
她没想窥看别人隐私,谁知一阵风透进来,然后她顿住了,目光充满愣怔。
只见笔记本扉页上夹着一张照片,居然是十七岁的她。
阮婉就这么听着雨声,踌躇片刻,还是翻开了笔记本。
1986年10月17日,阴天。
门铃响了,阿姨推着个蛋糕进来,上面插着八根蜡烛。八点,电话没响。十点,爸爸打了个电话回来,嘱咐我早点睡。十二点过了,我吃了一口,告诉阿姨说坏了。
1991年3月9日,晴天。
妈妈回来了,我记得上一次见面我才到她耳朵那么高,现在比她高一个头了。
1992年6月27日,多云。
中考最后一天,我有了一对双胞胎弟弟。浑身邹巴巴的,还发黄,他们叫我抱,我扭头走了。
1992年9月2日,雨天。
开学那天,他们一家四口去了美国。我独自去学校报到。
1993年10月17日。刮风下雨。
逃了课,买了烟跟酒。
1994年5月9日,晴天。
见了阮叔叔,和她的女儿。
1994年5月10日,多云。
我教了三遍,她还是不会。我恼了,去厕所抽了一根烟,出去时发现桌面有一份水果蛋糕。时隔八年,我又一次吃了蛋糕,这次的没坏,甜的。
1994年6月7日,她第一次模考,进步了十名,给了我一盒薄荷糖。她说抽烟不好,叫我吃糖。
1994年10月17日,零点,她给我发了生日祝福。我把烟送给了小区门口大叔,把酒给了街上的流浪汉。买来一袋薄荷糖。
1995年1月1日。元旦晚会,她上台演奏了一首《海阔天空》。我录了下来。
1995年4月29日。她做着练习题睡着了,风有点闷热,但她很可爱。看了一会儿,没忍住,偷拍了。
1995年5月28日,临近高考,目标是XXX医科大学。
1995年7月29日,她生日,看见了一条项链,应该很适合她。晚饭后去她家,看见她跟一个男的抱在一起。她说她很爱他,他们谈了一年了,叫我替她保密。裤兜里的项链扎得我手疼,我却说好。
雨天。他私自改了我的志愿。跟他大吵一架。一星期没有回家。
阴天。她来找我了。旁边还有两个娃娃。他们喊我哥哥,我给了他们一人一个薄荷糖。他们哭了。她梨花带雨,恳求我回去。我说考虑考虑。
晴天。决定回去。我偏厅一隅,他们在吵架。他说他们不欠我的。我的命是她救回来了。是我欠她。阳光明明很暖,但我如临冰窟。
1995年8月27日。飞C国,见了那位灵女。她说十五年前,有一家人为了救他们的孩子。做了交易。
1995年8月30日。他们送我来机场。我第一次主动抱了妈妈。
雨天夹风。凌晨三点。我把手机里的录音放满整个屋子。勉强睡到五点。
晴天。同学问我手机屏保的是谁。我说是我的挚爱。
阴天。约了心理医生。他说我精神有点异常。我差点没把桌上的咖啡扣他脑袋上。却只能一遍一遍地按亮手机。
1998中秋。没忍住回去偷偷去看了她。发现她中指戴着个戒指。妈妈说她跟陈诚订婚了。我把屏保换了。没舍得删照片。只能私密。
毕业了。爸妈都来了。他们很开心,就是两个臭小子忒烦人。
2000年,回国。拒绝了爸的要求。我自立门户,从头做起。
4月,晴天。招了一个海归博士。她叫殷婉。
6月,公司开业。她也来了。旁人说他们很登对,俊男靓女。但我觉得他贼眉鼠眼,虚情假意。
2003年。公司日渐强大。凌晨两点,没忍住,还是放了录音。
2004年。她住院了。
2004年3月5日。晚上八点。远处医生护士脚步匆忙。她睡得很熟。我坐在床边,看了她两个小时。她梦中呓语,说想活着。
2005年6月。她情况很不好。我再次飞了一趟C国。意外地撞见了殷婉。
2005年8月。我决定了。开始很痛。为了缓解,我听着耳机,看着照片。灵女说我可以反悔。我突然想起来,妈妈当初是不是也这么痛呢?
2005年9月。雨天。灵女突然消失。她病情加重。
2005年11月。找到了灵女。但她身受重伤。
2006年1月。召集全国顶级医生。只求保住她性命。
2006年3月。雨天。她还是走了。
2006年5月。在雨中长跪八小时。灵女妥协了。
2006年6月3日。殷婉决定了。
6月15日。手腕处传来热度。我知道她回来了。
6月23日。约了律师。高价收集陈诚资料。
6月29日。看书偶然翻到萱草。又称忘忧草。买了一株回来。要有机会的话,最好能送给她。
7月6日。一切顺利。打了电话给爸。妈提了一个要求。
7月15日带上她见她爸妈。看得出来她很开心。
7月20日。陈诚伏法。她答应跟我结婚。
7月27日。今天领证。以后死了我的第一继承人就是她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