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啧,反正我买的全下里面了,变成芝麻糊你也要吃。”
他关了电锅的开关,用勺子先舀了几个完整的汤圆搁在一旁放凉,然后瞧了眼身旁的人包完的饺子说道:“等着,我再去搬个电锅。”
方黎昕手上沾着些面粉,连头发和脸上也不知道怎么蹭上了些。
电锅前朦胧的热气好像模糊了他的身影,也可能是她又看不清了。
她快死了,她知道。
饺子煮熟的香味从锅里冒出来,南夏已经吃不了什么东西了,吃了一个汤圆、咬了一口饺子就当是吃过了。
门外有放烟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陆嘉泽带着奶团去看烟花了,屋里只剩下她和方黎昕两个人。
南夏望着门外朝院里走去,走的很慢,一步一步踩在石砖路上,冷风迎面吹来,白色的雾气从嘴边吐出,消散后又再次聚集。
她抬头看向天空,灿烂的烟火在夜空里短暂地绽放,又徐徐化作尘埃落下,只是一瞬,却也足以照亮整个夜空。
“砰——”
体力不支的人摔倒在了地上,眼前一片漆黑,她又看不见了,只是这次不需要再苦苦等着视线恢复了。
方黎昕原本跟在她身后,此刻走上前将她扶起。
明明是沉默无言的,南夏却感觉到了他的悲伤。
耳边响起了很多声音,沉重的呼吸声、风声、不远处人群的喧闹声,还有挂在柿子树上风车的转动声。
那是陆嘉泽前几天一个人趁着深夜、顶着严寒挂在柿子树的,挂满了整个树梢,风一过就能听到“呼呼”声。
很好看,不知道他叠了多久,刚养好的手指也多添了几道伤痕。
眼泪掉在了南夏眼睛上,她仰着头视线茫然地看着身前,然后缓缓抬起了手,却摸不到他的脸。
一只手引导握着她的手贴在他的侧脸上,手是炙热、温暖的,脸颊是有些湿润的,眼泪顺着指尖滑入手心,在她掌心留下最后一点温度后变得冰凉。
“哭什么?”她说道。
风吹乱了她的发丝,方黎昕抱起她走到躺椅旁,搂着她一同坐下,摸着她逐渐散去温度的手心,伏在她肩膀上无声地流泪。
“别叫陆嘉泽,我不想听见他哭……怪吵的。”
“你陪我待一会吧。”
她从口袋里拿出被她小心翼翼藏着的一对挂饰,左边的是她当初给方黎昕买的那个,右边的是那个雕刻着桃花的。
她能摸的出来。
“本来打算很早以前就送给你的,可是一直没找到一个好的时机……再不送给你就没有机会了。”
呼吸声越来越重了,她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以后……不能陪你去看桃花了,你自己去吧,带上这个挂饰就当是我陪着你了。”
“你要乖,好好照顾木木,要学会……多说几个字。”
身后的人没应声,眼泪全掉在了她脖子里,湿湿黏黏的。
“帮我把那个糖人拿过来。”
方黎昕摇了摇头,握着她的手在她手心轻点了两下。
南夏每说一句话都要喘很久的气,她强撑着想垂下的眼皮说道:“我就在这,又不走,你叫我,我就会答应。”
方黎昕看着她,起身去房间里拿那个被他咬了一口的糖人。
等他从屋里出来时,南夏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头冲他的方向笑了笑。
他把糖人递到她手中,她握着竹签,指尖轻轻触着糖人上的纹路。
“小时候,我从来都没转到过龙,其他的小朋友都说箱子被动了手脚,只有我不信……你看,你第一次就转到了龙,真的很幸运呢。”
“好好活着,重新找一个你爱的人,后半生……别孤零零的,我在天上看着会难过的。”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了手背上,只一瞬就化成了水。
南夏抬起无力的手去接从空中飘落的东西喃喃道:“下雪了呢……”
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可惜她看不到了。
靠在方黎昕身上,被他拥着,享受着最后一点温暖和片刻的温存。
“方黎昕,我好爱你啊,从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上了你……你再叫我一声,好不好?”
方黎昕将她抱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紧,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哽咽。
“南南……”
“嗯,我在。”
她望着天空,脑中像走马灯一样回想着自己的往事。
五岁前在古城小镇,六岁在k城,七岁回到c市上小学二年级,十二岁初中,十五岁高中,次年……退学,外加父母双亡。
十八岁有了喜欢的人、热爱的事业,不到二十一岁生下一个女儿,再此之后……三年的美好又化为泡沫。
最后,二十四岁……胃癌晚期。
她是南夏,是落生,方黎昕的妻子,陆嘉泽的姐姐,方思楠的母亲,是一个小说作家,写了很多救赎的人物……却救不了自己。
原来,她和方黎昕没有七年之痒的原因是她活不到第七年……
下雪了,好冷啊……
“方黎昕,我困了,想睡觉。”
方黎昕终于哭出了声,他摇了摇头,脸颊和她贴在一起。
南南别睡,南南说过要陪他一起看桃花的,他不要挂饰,他要南南。
“乖,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吧,我只能……陪你到这了。”
南夏疲倦地闭上了双眼,这一生甜的事也有很多,可终究太苦、太累了,执念像洪水一般吞噬着她,她很孤独,如果有下辈子,她想活的简单一点,对他更好一点……
河道边的岸上,陆嘉泽刚把写着乞求南夏平安的花灯放进水里就看到下雪了,他抬头望向白茫茫的天。
一阵风吹过,奶团手里抓着的风车“呼呼”地转着,看见花灯被风吹灭,抓着舅舅的衣服说道:“舅舅,花灯灭了。”
陆嘉泽愣了愣,看向河面上泯灭在其他烟火里的花灯,一股寒意从脚底涌入直直地插在心口,仿佛连血液都凝固住了。
他抱着木木慌忙地往回走,推开院落的门,看向院落里安详地睡着的人。
一步一步颤抖地走过去,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方黎昕抱着她像是在哭,他跪倒在她身边推了推她。
“南夏……”
“南夏,你睁开眼看看我。”
脸色惨白,眼睛死死闭着的人没有半点反应。
“你在吓我对不对?你别吓我,求你睁开眼看看我……”
糖人从睡着的人手中脱落,掉在了地上,摔得粉碎,漫天的雪花像是在为离开的人做着最后的无声的哀悼。
“怎么会这样?不是说,不是说还有两个月吗?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陆嘉泽握着她的手,没有脉搏,也没有温度,眼泪猛然从眼角滑落。
“姐……姐,对不起,别丢下我,别丢下我啊,求你了……”
痛苦的哭声伴随着颤抖的说话声,雪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和心间。
奶团抱着妈妈的腿,似乎也知道妈妈以后不能再帮她扎头发了。
名字里带着夏天的人,从秋天来临之际,用生命中最后几个月盼着春天来临,却死在了最寒冷的冬天,决绝到不让亲弟弟见自己最后一面。
此后,从长达九年的痛苦里彻底解脱……
第46章 大结局
南夏死了,比林云渝预计地早了一个多月,没有痛苦,很平静,应了初见时的那句话,没死在陆嘉泽面前。
那天,下了一夜的大雪,除了奶团被抱走了之外,方黎昕一直握着南夏的手,抱着她,暖着她冰凉的身体。
陆嘉泽在她面前跪了一晚,埋在雪地里的膝盖和本就有伤痕没好的手指留下了后遗症,可能以后都不能弹琴了。
雪花纷纷洒洒地从天空飘落,因为下雪而变得宁静的小镇银妆素裹地陷入一场没有边际的哀伤。
遵循南夏的意愿,尸体火化,骨灰撒入离江,没有葬礼,没有墓碑,只是简简单单在网上发了一下离世的消息,注销了社交账号。
火化的那天,方黎昕很平静,最后吻了她一下,静静地陪了她一会,把约定的挂饰放在她手里,目送着她被推走。
离开殡仪馆时,雪还在下,天空雾蒙蒙的,分不清初晨还是傍晚。
江边,方黎昕没撑伞,任由雪花落在肩头,手里握着南南留给他的桃花。
他望着一望无际的江面,听着江水拍击着岸边的声音,是他的南南在和他说话……
你看,他的南南真的很温柔,连离开都舍不得打扰别人,孤零零地走了一路,又孤零零地离开,半生的苦难……连句怨言都没有。
南南……
南南。
南夏的头七过后,陆嘉泽就回到了c市,回到了南夏住的地方,空荡荡的房间内剩的东西不多,窗帘紧紧闭合着。
他抱着南夏喜欢的抱枕,睡在书房的地毯上,没有一丝声音的房间里,没有烟火气,更没有温暖。
他以后没有姐姐了……
餐厅的桌子上堆满了廉价的快餐盒,被压在最下面的是一份已经签好字的购买合同,只是此刻,却因为失去了意义被主人随意丢弃在一侧。
房间里没开灯也没有打开空调,甚至连电闸都没有拉开,阴沉的天气里冷的可怕
窗台上也积了灰,大概因为住在屋里的人很久都没有拉开窗帘了。
陆嘉泽终究也像南夏一样害怕阳光。
昏暗的房间里,陆嘉泽待在卧室,翻找着南夏留下的东西,靠着安眠药才能入睡的人此刻头发凌乱,眼睛红肿,连下巴都长出了细小的青须。
被扔在地上的手机亮着屏幕,响着来电铃声,但是很快又因为没电而自动关机。
陆嘉泽像是没听到电话铃声,也许是南夏为了惩罚他,把他的灵魂也带走了一部分,他希望是这样……可惜他还活着,南夏也不肯带走他。
从衣柜隔层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纸箱,他搬出来将纸箱打开,里面是几个瓶子,瓶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糖果,放在最上面的像是一颗医生奖励小朋友的糖豆。
指尖颤抖的人轻轻抬起手指触碰着瓶身,她把得到的糖果都悄悄藏了起来,却一个都没有动过。
原来,她真的再也没有吃过糖……
已经痛苦了一个月的人顿时又泪如雨下,抱着怀里冰凉的瓶子蜷缩着像婴孩一般哭泣,是他……南夏这几年的痛苦都来自他。
等明桦赶到时,坐在地板上的人还穿着半个月前他见到他时的那身衣服,孤苦伶仃地抱着南夏的遗物,正往手里倒着安眠药。
“砰——”
明桦打掉了他手里的药,怒不可遏地说道:“你也想死是吗?把自己折磨死。”
陆嘉泽看着地上散落的药片,曲着一条腿,低着头,凌乱的头发遮住了眉眼,脸上未干的泪痕又有新落下来的眼泪滑过。
许是太久未说话,声音有些沙哑。
“我没想死,我只是想睡觉……她恨我,不肯到我梦里来。”
明桦看着他这样,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望着被打扫得整洁的房间,铺好的被子上连个褶皱都没有。
他捡着药片,想着南夏的嘱托,许久才说道:“……方黎昕死了。”
陆嘉泽愣住。
“什么时候?”
“前天……南夏的尾七,他去追南夏了。”
墓地里,阴天,北风肆虐地吹着,在场的人心里无不都笼罩上了一层阴影。
人群围着的墓碑上刻着两个人的名字,没有照片,两人都是衣冠冢。
沈雅兰被苏潼扶着站在墓碑前,几天之间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从他叫了我一声‘妈’,我就知道留不住他了,离江这么冷,他连尸体都不愿意让我们找到。”
可怜她中年丧夫,宿命轮回也落在了儿子身上,也可怜南夏少时父母双亡,现在这份苦难又落在了她女儿身上。
世间安得两全法,他们都已经这么惨了,谁又能再忍心苛责,只当……他是为了南夏才来这人间走一遭吧。
奶团衣服外披了件白布,小手腕上也系着白布条,拉着大伯的手,懵懂的眼睛里还不知道死亡的含义。
方谨言沉眸看着放在墓碑前的冰淇凌,那天这么珍视地捧着这盒冰淇凌回来,不用猜也知道是谁给他买的。
一直放着没舍得吃,走的那天却也没拿上。
奶团看到不远处走来的舅舅,朝着他跑过去,抓着舅舅的衣服问道:“舅舅,人死了是什么意思?木木以后见不到爸爸妈妈了吗?”
陆嘉泽俯身抱起奶团,面容上的青涩也早就褪去,变得成熟。
他走向墓碑,望着上面刻着的名字和生平,原来,他讨厌了这么久的人,今年也不过才二十五岁。
“舅舅,舅舅别哭。”
奶团用小手擦着舅舅脸上的眼泪。
“舅舅还有木木,木木会一直陪着舅舅,木木也还有大伯、伯母和奶奶,妈妈说去世的了的人会变成星星,不在的时候也可以在天上看着木木和舅舅的。”
那些都是骗小孩的……
陆嘉泽心里想着这句话,却真的抬头望向了天空,不知道是想把眼泪忍回去,还是在盼望着今天晚上能有个好天气。
他的姐姐以后不用吃药了,不会难过了,不会痛苦了,也不会再孤独了……
南夏……
姐姐……
南夏呀南夏,如果你知道这世上有人爱你爱到可以和你一起死去,你还会这么着急地想要离开吗?
如果他们不能一同活着,他就和她一起躺在冰冷的江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