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夏?”
他把U盘收到口袋里起身朝着那抹白色的身影走去。
“你怎么在这?生病了还乱跑。”
南夏手扶着玻璃,向下拉了拉围巾说道:“我来见你,之后……就要离开c市了。”
李慕白扶着她到沙发前坐下,望了眼落地窗外晴朗的天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来见我的。”
“为什么不会?你是我朋友,最重要的一个朋友,我一定会来见你的。”
李慕白眼眸深沉地望着她,面色苍白的人笑起来依旧好看,如今还多了几分凄美。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说话的人眼底像是有氤氲不开的墨团,化作愁思,扎根心底。
南夏没接过话茬,只是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生病的事的?”
她之前一直以为自己瞒住了所有人,直到她把U盘递给他,说自己写不完那本小说,想让他写下册时,他的反应很平静,她才明白,原来他早就知道。
李慕白自己都觉得他这几天的表现很差,是个人瞧见了都要猜上两句他是不是为情所困,只是……大概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他也不强求,抬脚坐到南夏身旁说道:“也没早多久,你去找女儿的那天,我刚查到。”
比方黎昕要早上几天啊……
南夏心里想道。
她从口袋里拿出密码锁的门卡递给他说道:“我书房里的书都整理好了,他们也没有一个喜欢书的,如果你不觉得晦气……就都给你了,替我好好保管。”
李慕白看着她没有血色的指尖里捏着的那一点黑色的小卡片,明明觉得自己不该答应,可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手接过卡片,收在掌心。
“……什么时候走?”
“傍晚的高铁票,你晚上就可以去。”
南夏起身望着身旁同她一同站起的人,缓缓张开了手臂说道:“抱一下吧,就当是告别了。”
还真是让人难以拒绝的要求……
李慕白慢慢抱住她,手轻轻覆在她的衣服上,听着她微弱的呼吸声,瞧着她只到自己下巴的身高,才发现南夏原来这么小,又这么……脆弱。
“对不起……”她说道。
“我一直都知道的,从那天以后一直都记得的,只是,我不敢提起,也不敢装出知道的样子。”
南夏收紧着胳膊用自己最大的力气想让这个离别的拥抱能更美满一些。
“我依赖你能带给我的安心,也喜欢跟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说话,但是我更害怕失去,很害怕,所以想让这份关系一直维持在朋友。”
“对不起……我伤害了你。”
李慕白听她说了这么多,只是低头看着她,过了很久才释然般地带着一点笑意说道:“你对我……就这么没有信心吗?”
七年了,他也以为自己早晚能放下的……早知道当初就真的狠心一点哄着她搞早恋了,也比现在无疾而终的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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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夏走了,离开了c市,就像从没来过这里,除了几本笔名落生的书,什么都没留下,来的时候一个人孤零零的,走的时候倒也不怎么孤单。
李慕白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摩挲着手里的门卡推开门走了出去。
科室里的灯还亮着,零星几个加班的员工坐在电脑前码着字。
小希正抱着一沓文件夹,迎面瞧见老大走了过来,手里也没拿文件、报表之类的东西。
“老大,您终于要下班了?”
李慕白身上还穿着下午见南夏时的休闲装,一般没什么重要会议时,他都不会穿西服。
原因……记不清了,好像是因为第一次见南夏时,穿得太正式吓到她了,后来就养成习惯了。
“嗯,我明天上午请半天假,你通知编辑部的人让他们把数据整理好打印出来,午休结束前放到我办公桌上。”
“是,老大再见。”
小希站在科室门前,想着老大刚才扫她的那一眼,其实老大就是故意折磨自己等着落生来找他吧……
“叮——”
电梯到站的声音在寂静的楼层响起,关合的电梯门也缓缓打开,李慕白却没动,他看到了一个人。
“方总。”
方谨言正在翻看着手机,闻言抬头示意他进来。
李慕白抬脚走了进去,和方谨言并排站着。
“你穿的倒是舒服。”
调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李慕白敢在他面前说他喜欢南夏,一方面是他那个时候刚知道南夏生病的消息,难过之外,堵心更甚,就想让别人也体会体会这种感受。
另一方面也是知道方谨言不是把情情爱爱和工作掺和在一起的人。
他摸着手里仿佛还残存了些她指尖上的余温的卡片,看着钢板上模糊的倒影说道:“因为南夏喜欢。”
方谨言被呛了一下,整理着袖口说道:“黎昕喜欢南夏我能理解,你为什么喜欢她?”
聪明的人可能会想养一只可爱又不谙世事的兔子,但是他外派那三年明显是放手了,真要是喜欢应该早就勾到碗里来才对。
哪只狐狸会做起默默守护的蠢事?至少他不会。
李慕白也在想这件事,为什么会喜欢南夏吗……
“她很像一枝刚长出花苞就被人折断,扔到地上、踩入尘埃的花枝。”
“明明一场春雨就可以让她彻底凋谢,她却借着雨水,将断枝插入泥土中,等到春雨过后,朝阳出来时,再和其他的花苞一起绽放,甚至……更艳丽。”
只是可惜,被摘下的桃枝最后都免不了枯萎的命运……
他看向身旁的人问道:“方总,您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时是在哪吗?”
方谨言知道猜不到,只是静静地听着,没接话。
“奶茶店,她在那做兼职,类似的兼职她还做过无数份,所以,她什么都会。”
“十六岁的年纪,我们还在学校里抱怨作业太多,或者体育课又被占了的时候,而她却要为生计发愁,除此之外……还要忙着打官司,和一群亲戚争父母的遗产。”
李慕白大概有很久没有像今天这样说过真心话了,当编辑的时候还能五句真,五句假,现在十句里都不一定能有一句是真的。
“……如果是我们,可能一开始就不会陷入那种困境,但是我们更不一定有那种从逆境之中、悬崖之下爬上来的实力和勇气。”
“她脆弱……又很坚韧,更有把别人从绝境之中拉上来的毅力和勇气,让人忍不住想望向她。”
电梯门缓缓打开,李慕白没再说话,微微颔首后,先行离开了一楼大厅。
方谨言站在电梯里揣摩着那几句话,这段经历倒是补全了她从十六岁到十八岁这两年的人生,只是……太晚了。
晚到李慕白和方黎昕连争一争的机会都没有,再多的喜欢也是目送心爱的人离世。
入户门前,李慕白拿着门卡刷开了闭合的房门,空荡荡的屋内除了家具还在,基本上也没剩下什么东西。
他打开灯朝书房走去,几个纸箱被整齐地摞在一起,摆在最上面的是她这几年写过的小说。
抱着装有小说的纸箱,他用手撑着地,缓缓坐在木制的地板上,背靠着书桌,心情像是因为房间的寂静变得空落落的。
动作轻柔地从纸箱里拿出一本本被仔细收着的书搁在身侧,看到那本《苦夏》时,忍不住翻开了书页,她收着的书每一本都有她的亲笔签名的。
一个白色的信封从书里掉了出来,他捡起洁白无字的信封看了看,随后撕开了上面蓝色的贴条。
一张已经签好字的赠予合同和一封只有只言片语的信。
李慕白看到那张合同上的“自愿将所有书籍版权赠予”几个字时,一连几天高强度的工作都没有叹过一句苦和累的人却在此刻像风迷了眼睛,泪眼潸然。
他手指颤抖地打开折起的信纸,落款上写着一个一如既往连笔的“落生。”
“李慕白,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不在c市了,如果你晚一些看到,我可能都不在人世了。”
“不知道怎么和你说,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毕竟我真的挺可恶的,明知道你喜欢我,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想依赖你,又不肯面对这段变质的友情,平白耽误了你这么久。”
“在这世上,我孑然一身,忙忙碌碌了小半生,却也没攒下什么钱,除了一个女儿,留下的就只有这些书。”
“我们始于小说,缘于小说,也别于小说,临别之际,就把这些书当做礼物送给你,作者逝世后,版权会保留五十年,希望你能平安地活着看到这些书籍解约的那一天。”
“落生,绝笔。”
安静的房间里,只有压抑的哭声传出,眼泪打湿了信纸,难过……痛彻心扉的难过。
他到底除了那次醉酒之外,再也没有勇气说上一句“南夏,我喜欢你。”
第44章
s市是多雨的地方,即使是干燥的冬天,也时常下雨。
白墙黑瓦的小院,因为下过雨的缘故,地面上的砖缝里积了些雨水,来来往往的人又将砖路踩的泥泞。
早晨,南夏坐在搭在柿子树下的躺椅上晒着还不算太暖和的朝阳,身上盖了件方黎昕怕她冷铺在她身上的外套。
奶团坐在一旁的小凳子上吃着茶叶蛋,转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几个大人在院子里忙活。
陆嘉泽、方黎昕,加上跟着来的三个保镖,南夏上一次看到小院里这么热闹还是十年前过年的时候。
不过,她印象最深的、最怀念的还是五岁那年,童年刚刚开始,没有离开古城小镇,外婆也还在。
不像陆嘉泽打出生就是跟着父母,南夏不满一岁的时候就因为父母工作繁忙被被丢给了外婆,直到五岁时需要上小学了才被接到父母身边。
那个时候父母因为工作调到了k城一年,她和陆嘉泽也在k城待了一年,此后就又回到了c市,一年中大部分的时间也都在c市度过。
“咳咳……咳咳……”
陆嘉泽拿着个清理灰尘的鸡毛掸子,一边咳嗽着,一边捂着口鼻从屋里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连鼻尖都沾上了一点灰尘。
“南夏,真的要住这吗?要不住隔壁那个开发成景点的小镇,这要打扫到什么时候?”
他们昨天半夜才回来,还下着雨,别说打扫,连打量屋子的时间都没有,匆匆收拾了一间房间就裹着毯子凑合了一个晚上。
南夏和方黎昕抱在一起倒是睡得挺香,被他们冷落的女儿冷地直往他怀里滚,一晚上压醒他几次。
最后还是他把顺手塞到行李里一起带回来的那个小被子拿到毯子下裹在她身上,她才老实了一点。
南夏抬手示意让他蹲下来,用湿巾擦着他脸上蹭到的灰。
“这里是家,好不容易回家了去住民宿算是怎么回事?况且虽然我不怕麻烦,但是明桦看到你突然冒出的一大堆街拍图,估计也要头疼很久。”
没开发也有没开发的好处,人流涌入不大,小巷、古道也都保存的比较完整,清幽、宁静。
而且,这里是外婆写下遗嘱留给她的,连房产证上的名字都是她,是那年她打官司输了被迫卖掉了父母的房子之后,唯一的家了……
陆嘉泽懒懒地吃着她递给那个小鬼一块之后又递给他的桂花糕,像是因为爪子上粘上灰而炸毛的猫被两条小鱼安抚了。
方黎昕也走到了南夏身边,自然而然地也被她喂了一块桂花糕。
他看着离开了医院气色却好像好了许多的人,想着南南好像很喜欢投喂别人……
上午的阳光在种着柿子树的小院里编织着岁月。
南夏望着院落里几个生涩地打扫着卫生、换着家具的保镖,方谨言能信得过的人不说是万一挑一,也是百里挑一,现在只能做这种小事,也是难为他们了。
她看着桌上剩下的半盘桂花糕,对着奶团小声交代了几句。
不一会,木木就抱着装着桂花糕的盒子跑到门口拽了拽那个她认识的叔叔的衣服。
“叔叔,妈妈说让你们休息一会,家乡特产给你们吃。”
男人手里常常揪着的叶片早就换成了工具箱,此刻正拿着把锤子往木板上钉着钉子,闻言看向了眼不远处坐在院落里的人,面容苍白,却又笑得格外温柔。
他接过剩下半盒桂花糕,又想起他们几个昨天差点连住的地方都没找到,以为要在屋檐下站一夜的时候,还是南小姐主动分给他们一间卧室。
虽然他们算是夫人的人,但是平时还是跟着方总的次数多。
如果这事搁在方总身上,大概要先骂他们一声蠢,毕竟提前找好自己的住所也是他们的职责之一。
他捡起一个桂花糕拿在手里,剩下的丢给了一旁的两个人。
“小小姐,那替我们给少夫人说一声谢谢了。”
奶团应了一声就又迈着小腿跑了回去,被爸爸抱上躺椅和妈妈坐在一起,阳光下,脖子上戴在衣服外的挂饰折射着亮光。
陆嘉泽先前一直没有注意她脖子上戴着的藏在衣服里的是什么东西,以为应是长命锁那一类的,刚刚被晃了一下视线才又注意到。
他拿起挂饰熟练地摁着藏得有些深的暗扣,一连模糊的侧脸的照片映入眼帘。
这是……南夏十五岁生日的时候,他送给她的,当时为了做这个东西,光是外面的图案和颜色他都改了三天。
框架做完了,才发现手里没有她的照片,因为怕被她发现,趁她写作业时偷偷拍了一张模糊的就连忙开溜了。
“南夏,这个……你还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