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个,她晚上就想和方黎昕睡在一起,方黎昕也每次都是有求必应,丢下睡着的木木就来找她。
他以为她害怕,仔细地安抚她,一遍遍写下会一直握着她的手。
其实,她只是觉得遗憾,也有一点难过,以后可能会看不到他的哭笑、欢喜和悲伤,也不能再在他哭的时候及时地摸着他的头发说一声“乖,不哭。”
所以,想在还能看见的时候,抱着他,摸着他的头发,对他说无数声“乖,”也是在……还活着的时候,给他留下更多的苦涩中带着微甜的回忆。
“妈妈。”
奶团把手里捡来的漂亮的鹅卵石搁在她手里,小孩子大多都天真无邪,不知道大人眼里所规定的“价值”,只知道把自己最喜欢的送给家人。
南夏摸着手里光滑的石头,酝酿了两句夸赞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见奶团说道:“妈妈,木木看见舅舅了。”
她四处瞧了瞧,冷清的公园里可见范围里半个人影都没有。
奶团似乎是明白了妈妈朝周围张望的意思,小手指着角落里一棵粗壮的雪松树补充道:“舅舅在树后面,木木刚才看到了。”
南夏已经两三天没见过陆嘉泽了,他这几天都趁她睡觉的时候来,白天也都不在病房里,堵都堵不到。
真是一个可恶的弟弟,她都生病了,他还让她这么担心……
她起身朝着不远处的雪松走去。
方黎昕站在原地拉着木木的小手,静静地目送她往前走,没有跟上去。
安静的只有鸟叫声的园林里,陆嘉泽确实在树后。
他低着头看着地上掉的松针,像是在发呆,手上的纱布已经拆掉了,但是大大小小的疤痕一时半会消除不了。
明桦看到他把手弄成这样,气得骂的他一顿,他一个字没听进去,只是问他有没有比较好的治疗肿瘤的医院。
明桦坐在他身旁,似乎是想起了往事,许久才说道:“c市的A大附属已经是全国治疗肿瘤最顶尖的专科医院了,何况……方总已经请了这么多国内国外的专家。”
他听完低着头没说话。
最后他离开时,明桦已经把公告能给他推的都推了,推不掉的就像卷铺盖一样往后叠,扔给了他三个月的假期和一张原本替他保存的银行卡。
银行卡里是他这几年演戏和代言得的所有钱,明桦怕他乱花、走歪路,就帮他收起来了。
演员的片酬不低,流量明星的片酬更高,但是科班出来的新人片酬很低,尤其是他今年才刚刚大学毕业,不过有代言兜底也还过得去。
他想拿这些钱给她买桃园,等到春天开花了一定很好看,南夏最喜欢桃花了……
耳边传来松针断裂的脆响,陆嘉泽回过神,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他身旁的南夏。
雪松旁,指尖轻触着松针,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苍白的面容上笑靥如花。
他愣了愣,转身离开。
“陆嘉泽。”
南夏连忙去追,离开树旁时不小心踩到一棵被人扔在地上的枯萎的花枝,本就无力的双腿被花枝带着泥土的根部硌了一下顿时一软,人也连带着直直扑在了砖路上。
“唔……好疼……”
南夏忍不住发出一声小声的痛呼,用手撑着地慢慢地爬起来,一双手拉住了她的胳膊,扶着她缓缓站起。
站稳后,她紧紧抓着他的手腕防止他又跑。
“陆嘉泽,你别躲着我。”
被拉着手腕的人低着头,缓缓摘下口罩,露出那张青涩又沾染了太多悲伤的面容。
他拉起她藏在身后的那只手,手心处的伤疤还没好,手掌又蹭红了一大片,新伤盖旧伤。
南夏目光柔和地看着他,除了白到没有血色的皮肤,完全看不出来是一个身患绝症的病人。
“咱们回家吧。”
陆嘉泽听她这么说,顿时紧张起来,几乎是一刹那就红了眼眶。
“放屁,我不可能同意你放弃治疗。”
他尽量压抑着内心的情绪,克制地反手握着她的手腕说道:“咱们转院,好好治疗,等春天了我带你去买桃园,或者等你病情好一点就去。”
南夏只是笑着望着他,不语。
陆嘉泽连嘴唇都在颤抖,痛苦地跪倒在了地上,明明这么多年都没哭过了,明明最讨厌掉眼泪了,现在却随时随地都能在她面前难过地哭出来。
“别放弃治疗……别丢下我,姐……”
阳光下,树影浮动,南夏抬起手摸着他的头发,原本禁锢住她手腕的手指已经因为主人的绝望无力地松开,垂在身侧。
“我怎么可能会丢下你。”
声音温柔带着淡淡的笑意。
“你是我弟弟,我爱你啊,陆嘉泽。就算有一天我不在了,就算天崩地裂了,我也是爱你的。”
她看着面前跪在地上、双手拉着她衣服的人,用干净的手背蹭了蹭他脸上的泪痕,本来吃多了甜点稍稍胖了一点的人,这几天又瘦回来了,甚至比从前还要瘦和憔悴。
“咱们回去,回古城小镇。”
午后的暖阳下,人影逐渐拉长,方黎昕牵着木木的手走到了南夏身后。
“我、你,还有方黎昕和木木,咱们……一起回家。”
陆嘉泽最后还是签了单子,而且是当天下午签的,签的时候已经不哭了,但是红肿的眼泪很难猜不出来他哭过。
林云渝收着单子的时候又心酸又无奈地调侃了一句,“你是多讨厌医院?一天都不肯多待。”
南夏笑了笑没出声,她确实挺讨厌医院的。
几年抑郁症的治疗都在医院,生下木木和方黎昕分离的时候是在医院,就连……当年收到父母的死亡通知书时也是在医院。
医院于她有太多痛苦的回忆,也太过压抑了……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方黎昕握着南夏的手,陆嘉泽没戴口罩,怀里抱着不愿意走路的小鬼。
南夏已经不住院了,他也没有必要再躲躲藏藏才能换她的安宁,至少……她刚才站在科室门前把他的口罩摘掉时是这么说的。
奶团戴着小帽子懵懂地看着周围偶尔拿着手机拍照的哥哥姐姐,小手抱紧了舅舅的脖子,之前大伯抱着她的时候也经常有拍照的,所以不怎么害怕。
南夏和方黎昕走在陆嘉泽不远处,有相机模糊地扫过他们,方黎昕手里拿着一个帽子,是南夏上次在商场给他买的那个。
“为什么不戴帽子?有可能会被相机拍到的,到时候你和我的关系想赖也赖不掉了。”
说话的人语气里带着笑意,显然不是她真实的想法。
方黎昕视线落在拍照的人身上,握着她掌心的手缓缓变成搂着她的肩膀又向下圈住她的腰,然后低头隔着围巾落下一个温暖又不涩气的吻。
望着她的眼眸仿佛在说,是南南赖不掉他了,下辈子也赖不掉……
路边的人行道上,南夏在他低头那一刻就趁机帮他戴上了帽子,面向她的方向让人只能拍到一个背影。
她虚弱的面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小声说道:“还想要。”
方黎昕还是有点害羞地红了耳尖,也知道她不想让他的照片出现在社交网站上,没摘下帽子,只是低着头在她手心写道:等回家。
南夏笑着点了点头,又重新把手放到他掌心里。
虽然知道网上根本就没有他的照片,就算被路人拍下正脸的照片发到社交网站上,大概也没人能猜到他的身份。
但是她还是舍不得,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可能也舍不得……舍不得让人知道方家的少爷、言文总裁的亲弟弟和一个病入膏肓的人走在一起。
舍不得再因为她,让他沾染上了世故尘嚣,她的方黎昕是这么干净的朝阳……
“方黎昕,我好想把你藏起来,让你只能给我一个人看。”
方黎昕闻言看了看她,在她手心写道:我是南南的,南南给我编一个世外桃源,让我住在里面,我就只能给南南看了。
拍照的人已经散去,本来就是医院,忙碌又嘈杂,哪有几个真心追星的?不过就是看个热闹。
南夏抬头看着他笑着问道:“怎么会有人告诉伴侣怎么金屋藏自己的?”
方黎昕认真地写道:南南是老婆,生同衾,死同椁。
眼前的人落下第二个字的时候,南夏就知道他要写什么了,这是她教他的一句话,“与你生同一个衾,死同一个椁。”
只是……不适合用在这,她将来不会有棺椁,他的人生也还有很长,她希望……他以后不会孤零零的。
忍着眼里的泪花,她尽量声音平和地说道:“我才不要和你用一个棺椁……怪挤的,我要葬在江河里。”
这样无论他走到哪,她都能看到他。
陆嘉泽瞧着快到医院门前了,望了眼远远落在身后的两个人影,波荡的心情变得安稳和沉静,他俯身把奶团放在地上。
奶团晃着小腿正开心着呢,脚就落地了,她仰着小脸抓着舅舅的衣服说道:“舅舅抱,木木不要走。”
陆嘉泽只是低头看了眼小人就抬脚往外走,边走边说道:“太沉了,自己走。”
奶团眼看着舅舅就要走远了,迈着小短腿就往舅舅的方向跑,奶声奶气地说道:“舅舅慢一点,木木跟不上。”
陆嘉泽嘴硬心软地调小了步子还不忘数落道:“谁让你平时吃这么多的,胖成球了,能走得快吗?”
“木木才没有变成球。”
“就是变成球了……”
第43章
南夏要去见一个人,等见了这个人,她就要离开c市了。
车辆行驶在道路上,陆嘉泽瞧了一眼坐在主驾驶位上的保镖,又偏过头望向窗外,放眼望过去,一整条路全是桃花树。
“这什么路?怎么这么多桃树?”
南夏冰凉的手被方黎昕捂在手里,听见陆嘉泽的小声嘟囔,想起记忆里桃花落满地的场景。
“方黎昕住的地方也有很多桃花,成片成片的,很好看。”
陆嘉泽透过后视镜看着温馨相处的两人,只是这份温馨怎么看都带上了几分苦涩。
“……早知道你这么容易就能被几棵桃树绊住,我以前就每年带你回一次k城了。”
桃花树在c市不常见,但在k城遍地都是,只是父亲那边自从他们未出生时爷爷奶奶就相继去世后也没有几个亲戚了。
他们回c市上了小学后更是几乎没回过k城,连过年都只是在苏州象征性地待两天。
南夏有点累地靠在了方黎昕身上,奶团坐在一旁的安全座椅上吃着饼干。
“不是桃树,也会是柳树、樱花树,总会有一件东西在脑海里象征着一个人,”然后,每次看到这个东西时就会想起他。
“妈妈。”
奶团用小手扯了扯妈妈的衣服,指着不远处的建筑说道:“大伯的公司,木木认得。”
南夏望着远处模糊的建筑,费力地抬起手摸着奶团的小脑袋说道:“嗯,木木一会先跟着爸爸和舅舅去找大伯。”
奶团很喜欢妈妈摸她的头发,用小辫子蹭了蹭妈妈的手心才问道:“那妈妈呢?”
“妈妈……去见一个人,等见完了,就去找木木。”
公司门前早就已经有人等着,除了方谨言派来接方黎昕的人之外,还有其他人。
南夏看了看方黎昕,就朝着另一边走去,厚重的衣服加上身体虚弱,让她走的每一步都觉得格外沉重。
陆嘉泽抱着奶团看着南夏的身影,难得主动对身旁的人开口道:“你不去跟着她吗?用头发丝想都知道她去见的是谁。”
方黎昕只是望着穿着白色羽绒服笨拙地行走像只企鹅的人,他的南南是很干净的,配得上白色,也配得上阳光。
“落生。”
女助理走上前扶住南夏。
南夏喘了会气才看向身旁的人,问道:“他怎么样了?”
助理摇了摇头说道:“不太好,连着加班几天几夜了,一天睡不到三个小时,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
南夏抬头背对着阳光望了眼面前的高楼大厦。
“走吧。”
楼层的科室里,大家都在安静地忙着自己的事,不时能听到几声小声的交流。
科室前突然出现了一个没见过的姑娘,不是没有人抬头张望,只是都被助理的视线挨个顶了回去。
用透明玻璃围成的办公室门前,依稀能看到一个人低头伏案,坐在电脑前忙活。
助理偏过头对南夏耳语道:“雾化玻璃的开关在靠近门三寸的角落里。”
她是一路跟着李慕白升上来的,就算之前不知道他喜欢落生,这几天也看出来了。
虽然这世上友情很多,但是哪有朋友得了重病,连看都不敢去看,躲在一边折磨自己的?
如果落生没有生病,她大概还能撺掇他们老大争一争,跟落生表个心意什么的,老板的弟弟也就只有个少爷的头衔,她就不信他们老大比不上他。
只是现在……
“老大喜欢你,你知道吗?”
助理还是没忍住说了出来,就算会被老大罚,也认了。
南夏搭在门把手上的手指顿了顿,许久才出声道:“我知道。”
随后她拉开了门,朝里走去。
办公室内,李慕白正强撑着精神看着文案,桌边放着一杯特浓的咖啡,手心里摩挲着那个贴着蓝色图案的U盘。
明明很困,却不敢合上眼。
听到门开的声音,他以为是助理,头也没抬地下意识说道:“小希,把上个月编辑部的榜单要一份拿过来。”
屋内久久寂静无声,他才发觉异常,抬头朝门口望去,霎那间,透明玻璃通电后变得雾化,视线也缩小在这方寸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