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是没得救了。
易圳干脆忽略她那些千奇百怪的称呼,偏头瞥她一眼,不知道她又玩什么花样:“你有什么错?”
“就是错了嘛,错在不该说你口是心非。”她又贴过去,双手缠搂住他的腰身,茶里茶气地黏黏叽叽,
“你不是口是心非,你是面冷心善!你就是个大善人!!”
“……”
易圳扯开她的手臂,“说话就说话,少动手动脚。”
代薇移眸在餐桌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饭菜,咽了咽口水,恨不得立马抄起筷子就开始干饭!
可是礼貌的关心不能少:
“不过圳宝,这些菜好像都是偏甜偏辣的口味,你能吃吗?”
这是,在关心他的口味吗?
“能,但不多。”简短而有信息的回答。
隔着餐巾拿起银白鱼骨刀,摆放在女人面前,睫影投下顺柔的弧度,“吃吧。”
“诶好嘞!”
往日里两个人一起吃饭,代薇总是话多的那个。
更确切的说,是她自己在啰里吧嗦说个没完,似乎永远不缺话题聊,易圳偶尔被追问到无可避让的地步,才会简单应她两声。
今晚有中餐的宠爱,她光忙着吃,倒没怎么顾得上讲话。
但易圳赌她不会就这么消停,果不其然,没过多久这女人又开始了——
“小易,你认识那个本尔顿百货公司的老总吗?”
“不熟。”
“我听说他要二婚了,就是之前爆料跟他出轨的那个女人。”代薇一脸吃瓜相。
对方显然对这种八卦没兴趣,“你每天大门不出,消息倒是灵通。”
“诶呀,这可是我的老本行,如果连这点儿行情都掌握不了,那我还怎么在圈子里混。”
她吐出一块骨头在碟子里,眉梢扬挑,有些沾沾自喜的得意劲儿。
“想说什么?”易圳停顿了筷子,斜她一眼。
来了。她等的就是这句。
“嘿嘿。”代薇连忙替男人斟满酿酒,试探着提出要求,“方便的话,可不可以麻烦你帮我牵个线,支持一下我的小事业嘛。”
其实不是没有感觉的。
自从那份什么协议签订以后,女人的殷勤就好像是在刻意讨好,他清楚她一定带着目的在亲近自己。
她有什么目的,是什么企图,他不知道。
当然,也不介意。
或者说,他并不排斥她别有用心。
只有当双方都对彼此怀有需求,这段关系才能持久,才够稳固。更何况是他先准许这段关系发生的,终究是他别有用心在先的。
但是。
“帮你可以。”男人声音疏冷,视线凝落在她脸上,审视中暗含分析的成分,
“可你能为我做什么?”
但是必须要付出等价的交换,你才会明白我的特行权不对外开放。
你的所有告求都可以在我这里得到实现,但那来之不易,我要你珍惜。
代薇被问愣了,咀嚼粉蒸肉的速度慢了下来,“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她根本不懂。
“这是你的问题。”
心头忽然没来由地涌上一股烦躁,他的眼神里灌满疏离,音容冷淡地告诉她,“如果你没有等价的筹码,就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代薇敏锐感觉到他似乎有些不悦,她低头喝着汤,没有再急于继续这个话题,忽然也变得沉默。
她以为她足够主动,以为他们之间有过亲密接触,他也表现出已然不菲的善意。
这便能够算作筹码。
但他说“等价的筹码”。
所谓“等价”的阙值在哪里。
她已经说了“喜欢”,那么现在是要努力让他也甘愿回馈同等的情意吗?她要努力讨得他的欢心,他才肯给予自己事业上的帮助吗?
他的意思是,她做得还不够好吗?
代薇想,或许她需要进一步试探,至少探知到自己在他心中占据几分“情”。哪怕只是怜惜的“同情”。
不过还要等待契机。
毕竟这个男人是那样的精明,他的感知力、洞察力、他强大的逻辑分析足以轻易识穿她的目的。
气氛猝然在此刻冻结。
她的敏锐与他的精明在无声中曝晒,在较量,在她碗筷的刻意碰击里博弈。
两人心怀各异,谁也没有再说话,直到易圳起身离开,代薇不为所动。
“还有……”
走前,还回头去看一眼闷头吃饭的她。
她小心地转过脸:“啊?”
还有之前为什么说喜欢他?
难道她的喜欢就是因为这个吗?
他无法分析她,他甚至无法理性地分析自己,当惊喜与质疑同时在心底发生歧义,他不清楚到底该服从于哪一个。
话到嘴边,变成一句没有起伏的叮嘱:
“还有,不要轻易开口求别人。”
因为我可以做到。
……
到后半夜代薇也没睡着,一来晚饭吃得有点多,二来是她心里装着事,毕竟跟易圳的拉锯也不是那么好囫囵忽略过去的。
算了,先忙正事吧。上次彩排礼发现迎宾区的琉璃花窗需要换掉,她打算自己动手,画一幅玛格丽塔与易淏的水彩人物画像。
不过还缺一个尺寸。
想着反正也睡不着,不如现在就去看看。
经过最近一段时间的摸索,代薇对庄园里的路线基本了解到位。她按照记忆开车过去,很快找到婚礼堡楼的位置。
整座古堡深堕在黑沉夜幕里。
代薇熟门熟路地搭乘电梯,来到主场。
然后咬着手电筒,利用测距仪边测量花窗尺寸,边在本子上记录数据。
测量的过程很快。
她最后核对了三遍尺寸,确认无误后,便准备离开。
不料转身的一刹,脚下无意间不慎踩中某个物体。
旋即,电流麻痹性直窜过身体,代薇条件反射地快速缩回脚,却稳不住步子,导致电筒从手里直接摔飞出去。
落地声突兀震荡在楼廊内。
两秒后,强烈刺耳的警铃瞬间爆起,将她狠狠吓住。
第12章 踢踏舞
警报声响作一片。
异红的探照灯光扑朔闪替,在四面八方角落映射出令人不安的频跳。
代薇慌乱的面容被红光淹没。
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有潮涌般多而未乱的脚步声,在一股脑逼近,向她扑来。
那些听起来莫名凶狠的嘈杂大喊,是在叫她吗?代薇几乎不懂德语,只能偶尔分辨一些激动的用词。
他们在说什么?“停下”、“快点”、“逃脱”……
是在叫谁‘停下’,又是怕谁‘逃脱’呢?
没来得及继续往下思考,就被几股蛮横的力量强扭在地,纤脆的双臂被死死反制在后,数道电筒强光同时打在脸上,将喉头痛呼封锁。
代薇的惊恐此刻被惨白亮光照彻,无限放大。
周围围满了深黑制服的人。
而她孤立无援,全世界又好像一个人都没有。
他们七嘴八舌的,或是在大声质问什么,或是在交谈商量着如何处置她,唯独被羁押跪地的她,还是没能听懂。
见突然闯入的女子不肯说话,安保员们将她拉起,打算扭送至警卫室严加看守。
直到被推搡着开始走动,懵忪的代薇才回过神来。
婚礼在即,现场必然满级戒严,是自己半夜贸然闯入,不甚触发了警报。
“抱…抱歉,请允许我解释……”
她语气里有显而易见的惶恐。
如果不说清楚,作为窃贼被送进警察署,一定会在她的签证上留有影响。
情急之下,连日常英文都说得磕磕绊绊,
“我是、我是婚礼设计师……是工作人员!特地来检查场地,不是外来闯入者。”
迫切的解释声在一众魁梧的男性中间,显得如此微不可闻。
他们根本没有要听她讲话的意思,步履被驱赶着,欲止不能。
代薇这才真的急了。
“等一下,请等一下!”她开始挣扎,试图抽出反剪在背后的双手,
“我可以出示我的工作证。”
这无疑会适得其反,招致更糟糕地对待。
毫无办法的代薇开始痛恨,为什么自己不会德语,为什么平时除了找玛格丽塔玩,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易圳的地下室,以至于庄园上下的人几乎都不认识她。
而这些都是后话,眼前最重要的,是绝对不能被带走。
“联系易先生吧,他一定可以为我作证!”她一时竟然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办法,下意识去掏兜里的手机。
却没想到这样做反而增加了串通同伙的嫌疑,更加惹怒众人,触手可及的手机被一把夺走。
眼见最后一点希望也即将破灭,代薇使出吃奶的劲,猛然撞开钳制自己的人。
然而受过专业训练的警卫队员反应明显更快,在她挣脱的一瞬,便又有三人夹围而上,出手间的招式没有客气可言。
代薇被弄得生疼。
心底迅速窜起一股子无名火,越是被压制,越是反抗剧烈。
分明这样没有好处,偏忍不下这口人多势众的气。
脚下不断踢蹬,手上不停掐打,柔亮顺滑的秀发也很快在争执中弄得凌乱不堪。
偶然从紧咬的牙关缝隙里,蹦出几个含义不甘的单词。
魁梧的男人层层叠叠,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严密包围,惊恐和羞恼在她脑海里同时爆发,可体魄上的悬殊终究只留给她徒劳感。
场面一度陷入胶着白热。
红红白白的灯光交杂闪回,照迷了视线,黑色人影反复进出,每一个都在笼罩她。
而人通常会因为惧怕的本能,愈发剧烈抗拒。
她不愿再考虑后果,尽管使劲浑身解数地捶打,也无济于事。
直到眼见某个人抽出电击棒向她挥来,才认命地闭上眼睛——
“停下。”
人群外传来突兀的喝止声,叫停混乱不堪的局面。
奇怪的是,说是喝止,不如说是声线里独特的矜冷寒凉,封镇了在场所有动作。
没有怒斥,却不能忽视。
他仍着一身纯黑,身骨瘦长伫立,没有多余点缀,在时强时弱的红灯下兀自沉穆。像单一电码执着传达的唯一信号符文。
“你们在做什么。”
易圳的声音较刚才更深沉,是显而易见的不悦。
男人微挑帽檐,不间断的红色掩盖了指骨的苍白。
即便每个人都看不清他的表情,也无一例外感受到他的眼神,清寡又阴郁。
那种扫量活似某种冷血动物经行灌木丛时,与枯叶残枝下的藏身者发肤贴触,寸寸游擦。
他不会留意,但他定能感知你的恐惧。
游经过伏趴在地的女人时,易圳的目光明显停顿住,微微怔敛了眸底阴晦。
“哇呜呜呜——”
不等他做出询问,代薇就嚎啕出声,无比艰难地爬起来,踉踉跄跄地扑进他怀中。
易圳几乎顺其自然地抬手,又在圈揽动作完成前半寸停下。
他被自己下意识回抱的举止惊住了。
这些警卫里,有些服过兵役,曾接受特种训练;有些是职业格斗选手,最低也在欧洲赛区获得过名次。
凡能被法特庄园高薪聘请来的,当然不会是等闲之辈。
可自易圳出现,他瘦挺而孤傲的气质,在魁梧的众人面前竟丝毫不输阵势,万军一身抵。
“以后认清楚,她是我的人。”
任由女人在身前乱拱乱蹭,易圳用流利的德语向警卫队进行吩咐。
语气像传闻一样冷,神态却没有无缘故的刻薄。
这才是家主。
简单交涉后警卫队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以队长为代表,纷纷向代薇表示歉意。
代薇只是把头埋在易圳颈窝里,不停哼哼唧唧喷吐热气,就是不肯回头看,惹得众警卫面面相觑,一时没有主意。
“没事了,你们回去吧。”
最后是由易圳做主,准许他们退离,大家才纷纷整肃队伍准备继续巡逻。
“不行!不可以!不能走!!”
事到临了代薇又不干了,惊乍的叫喊拦住旁人离去的脚步。
松开扒拉着易圳的手,跑上前去扯住其中一人,用英文大声控诉:
“我不要别人道歉!刚才就是他打我最凶,你看你看,我的手肘都被他扭红了!”
说着就委屈地红了眼眶,
“还有他,他,他们!全都对我动手了,真的特别疼,怎么可以这么对我呜呜呜!!”
“我让他们单独给你道歉。”
极为罕见的,易圳用中文安抚,用低矮语气向她妥协。
听到这话,代薇更急了,泪珠不要钱似的簌簌往下滚落,哽咽的声音里染上一丝埋怨:
“都说了我不要道歉!他甚至还想用电棍打我,电棍啊,我可是总设计师,如果我出了问题婚礼要怎么办?他们能负的起责吗?
“我都有解释了为什么不听啊?他们明明都听得懂英语啊,我不能原谅这种粗鲁的行径!”
“……你想怎么做?”
易圳看着女人跳脚的模样,抿了抿唇,这次与她用同样的英语反问。
代薇正是在等这一问,一下子拧紧眉头,气鼓鼓道:“我要把这几个人全都辞退!炒鱿鱼you know?凭什么这样粗鄙的人还能留下来工作!”
易圳眸眼无色,视线锁紧眼前的女人,听着她提出任性的要求。如此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