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作却是矛盾。
指腹抚蹭在女人细瘦的脚腕,微微打圈,触碰她小腿内侧的皮肉,手感滑软。
他的指温冰冷,可探索中饱含耐性与真挚。
两种背离的体感不断吻合,交织些许痒意,激得她不停瑟颤,想逃离他的掌控。
但更想目睹他失控。
会很有趣吧。
代薇挺身亲了他一下,声音似笼中的鸟儿在退怯,眼神却如邀宠的猫儿在迎合:
“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我该相信什么?”他仍然克制。
“明明早就说过了。”而她只想扯他入深渊——
“我好喜欢你……”
是这样吗?
你此刻的任人宰割与我的挣扎是一样的吗?
都是因为喜欢吗?
易圳当然记得。
他没有忘记几天前她别有用心的试探,那样越界,那样轻贱他的骄傲。
气氛涨涌,腥膻的潮热已然如此浓烈。
易圳掀起黑睫,后撤一点,深深地凝视着她。
她总带来猎奇感。
当他阴郁苛刻,她便是畏缩的,怯懦的,乖巧的。
当他被动纵容,她又是诚恳的,直白的,放肆的。
她表述情感的方式十分饱满,明确地说想念,坦率地说喜欢。他必须承认自己甘之如饴,他就是很享受。
“代薇。”
易圳捞起她的身子,往上带离了些,坚定不移地将她困锁住,
“你已经,错过太多逃离的机会。”
刚才说“立刻证明”,
是吓她的。
现在,
想毁坏她,
是真的。
代薇听得见他的声音。但大脑被混沌侵吞,肢体末梢迷失在他的指根,唯有本能地抵近。
“什么……”
他最后说了什么。
她好浊乱,没办法精准接收,也没可能构建话术与逻辑。
易圳并不着急。
嘴唇游移在她的眼尾,掠夺或者安抚。
他像难辨善恶的引路人。唇齿些微施力,雕琢碎小的瘀痕伤,粉饰她皙白又漂亮的脖颈,点缀恶劣。
血液泵博焦灼的热度,燥升致盲感。
代薇感觉意识被搅湿,理智被腐蚀,除了依附,除了跟随,她做不了任何事情。
无花果的气味在他指尖焚烧,烧得她神经细脆。也会羞怩地推阻两下,掩盖更深层次地呜咽,情绪变得极其不稳定。
代薇太娇气了。
易圳不得不有所收敛,将进展延迟得更为舒缓。但舒缓的另一面是痛苦。
“易圳……”她忍不住叫他,制造一些小动作,乞求他拆解,
“老公……”
很要命。
“这么会求饶。”
易圳停下来,过分磁哑的字音崩落在她耳边,将她浸泡,令她崩溃。
他低声笑她:“小废物。”
窗外晚暮早已枯败。
月色觉醒,往返在云雾中。风雪以盛大的姿态奔赴柏林,像宇宙消亡时砰然炸裂的灰烬,潦倒铺满整座庭院。
这是第一支春。于午夜是,于他们是。
雪花湿霭破碎地盛放。
她也是。
代薇瘫软地陷入天鹅绒被里,努力摘取一些仅存的清醒,发觉身侧抽去温存,剩却凉意。
准备洗澡的易圳,倏然又从浴室内走出来。
他虚眯着眼,瞥见无力裹埋在被子里的女人,语调仍有不晰彻的颓靡哑音:
“要一起?”
“要的要的!要~”
险些闭眼入睡的代薇听到这话,猛地抬了眼皮,强打精神爬起,披起小浴巾赤着脚,哒哒地往他身上扑。
易圳在蒸蒙的弥雾里回抱她,反手半掩上浴室的门,两人的轻语随着水汽窃窃淌溢出缝隙。
“圳宝,我们讲和了对不对?”
“以后你生气就直接告诉我好不好?开心就说开心,想我就说想我,吃醋就说吃醋好不好?”
“薇薇能有什么坏心思呢,薇薇只是想——”
“是不是不累?”男人问。
“……我累,我没用,我是小废物呜呜呜老公别啊……”
……
天刚蒙蒙亮,易圳把代薇叫醒,让她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代薇迷糊着眼,哼着不成调的歌刷牙洗脸,心情没有因为可以离开而多出一些愉悦。
只要在他身边,她好像每天都是这样乐乐呵呵。
“小易~人家一个人收拾好累的呀,你帮帮我嘛。”
她的行李多到令人发指。
为了偷懒,她赖在易圳身上黏糊来磨蹭去,就是不肯自己动手,扒都扒不开的那种。
“不想收拾就等管家来。”
易圳半推半就容忍着她胡闹,手中还在整理自己为数不多的个人物品。
代薇知道,他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可他越是不喜,她就越想动一动挑战的小心思,以此为乐。
易圳对她的坏心思毫无察觉。
一如往常动作简练地套上黑外衣,顺手抽过木柜上的鸭舌帽,对镜扣正。
他对外形没有多余兴趣,只确认衣冠端正后便不再详视。
转身时,被猛地扑过来的女人撞了个措手不及。
下意识托稳她的身子,易圳将人兜在怀里,有意稍势向后仰了仰头,免得帽檐磕碰到她。
然而难得体贴的动作却给了女人可趁之机,她拥身而上,对准他微抬的下颌尖,毫不吝惜地赏给他一口亲亲。
男人高出她许多。
大概是嫌这样抱的姿势不舒服,代薇从他身上滑蹭下来,将他按坐在沙发上,又一次爬上去,树袋熊一样坐上他的双腿。
易圳亦步亦趋,跟着她游走的动作。
似乎想要抓住她的手,但他又明显在放水,放任她作乱不休。
显然,代薇就是那种恃宠而骄的女人。
借他无限度的骄纵,轻易摘走他刚刚戴好的帽子,还得意地在手中扬甩。
她的手法不讲轻重。
连带他的发型都弄得凌乱,一撮碎发翘起,竟在他平素淡漠的气质里添入两分古怪的矜俏。
“干嘛老用帽子遮住脸嘛,白瞎一副好皮囊。”小坏蛋抬手上去,干脆把他的头发揉得更乱。
“那不然?”
他其实一直都会认真听她讲话,有营养的没营养的都是。
现在,他逐渐开始顺应她的语言和思维逻辑,往下想象。只是实在想不出更舒适的穿戴风格了。
“那当然是……”
代薇嘿嘿一笑,取下起床时随手盘挽在脑后的大发夹,别在他耳骨偏上的位置。
她永远喜欢那些白花花亮闪闪的东西。
大号金属发夹选用玫瑰金打底,镶满水钻的浮夸款式,浮夸到易圳的颜值都险些镇不住,代薇这般牛马审美。
“小时候奶奶经常给我买漂亮头花,她说人的精气神要从头开始,是不是超级有哲理!”
她笑颜明媚,气势十足拍在男人宽薄的肩头,没有束缚的长发自然垂坠下来,渗染丝丝缕缕的慵懒。
双手抱胸,仔细地左右端详两眼,代薇对自己的杰作满意极了:
“风情少年,不错不错!”
对他的夸赞是“风情”。殊不知在他眼里,她才是风情美学的动态补帧。
代薇从来与“不惹尘埃”这类清高词汇无关。
她美得鲜活,张扬,明艳开合。
她对自己有绝对清晰的把握,什么角度最勾人眼,什么神态最惹人怜,且绝不肯掩藏自己的美貌。
“圳宝你看,这个耳坠也很漂亮吧,上面嵌的是一对帕拉伊巴碧玺。”
代薇兴奋地掏出家底,在他光洁的耳坠上比划。
坠身蓝绿分外通透,银纹复古细刻,瞬间将男人拖衬得幽谧又清贵,颇有中古世纪皇室伯爵的绅士与病态。
“这里这里!我还收了条有意思的吊坠,名字叫‘约瓦果仁’。是去昆士兰旅游买的烁石欧泊,黑色彩面,跟你这身简直绝配!”
等不及放下耳坠,急吼吼地把黑革配绳往他脖子上一套。
果然点睛之笔!
她开始臭屁哄哄地在心里夸耀自己眼光毒辣,真是位优秀的设计从业者。
“啊对了!我之前还特意给你挑了件首饰,是块天然无烧的浓彩丝绒蓝宝石胸针,特别好看!只不过目前,它还在卢塞恩做质检证书罢了。”
只不过……它是刷你的卡买的罢了。
易圳沉默地注视着她,也不表明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想,或许他已经不愿去计较她的真与假了。
她想要珠宝、鲜花、豪车和美酒可以,想要在他这里得到事业资源也可以,她想要什么都可以。
谁让她很早就拥有了等价的筹码。
——他的心。
既然他心甘又情愿。
既然他也感觉美好。
便不必追究美好因何而来,不必纠结美好的期限在哪里,不必苛责美好的本质到底是什么。
就这样吧,先让美好存在。
代薇未曾觉察男人的深思,双手捧住他的脸,气息越渐贴近。
咫尺之距,易圳在短短不到三十年的人生里,第二次靠视觉尝懂甜的滋味。
如他握过的指尖流岚,纯澈无妨有邪。
紧密构成一个她,不犀利,也不偏争。
与光同尘。
“好像还缺点什么……”粉嫩鼻尖将触未触,蹭碰他皮肤上的细小绒毛。
他在听她说话,也在听她的呼吸。
“到底还缺什么呢?”
若人类泛滥的贪欲,能借以心腔脉搏的强度传递,那么此刻,她的无忧真稚,必遭扼杀。
对男人竭力的忍耐毫不自知。
代薇探长身子抓过自己的绒布镜盒,掏出日常工作习惯性佩戴的光学眼镜,大致比划一下,小心架在易圳的鼻梁上。
嘴里嘟囔:
“你呀,皮肤白眼睛亮,平时又板着表情,谁见了不害怕呀?”
说起这副眼镜,还是中学时期就心仪已久的罗敦司得经典冷咖款。当时攒了两年的压岁钱,也不足以支付它三千多块的价格。
后来,回望时间奔涌后残遗的痕迹,是什么原因放弃了对这副眼镜的执着呢?
“别担心,眼镜没度数,只有一些抗蓝光功能。”
见易圳不适地动手想去摘下,代薇立马回神摁住,制止他的行动,
“感觉…圳宝现在可乖了呢!”
他被圈在女子娇弱躯体和沙发靠背之间,水蜜桃的香甜轻飘,又沉甸甸地将他浸泡。
压榨他的理性。
易圳淡淡撩眸,将她眼底的期待看得清楚分明,便没有任何反对地放弃抵抗,只默默取下了耳后的发夹。
如果不是偶然在街尾店面瞥见,她不会买回这段记忆。
如果,不曾与易圳纠缠交集至此,也就不会滋生不应有的痴心妄想。
她本不该强求的。
代薇高兴的话,易圳可以容许她闹腾一天,但撷风屿为他们特遣的直升机已经抵达,离开的时间到了。
独自被困时,代薇曾向他短信诉求,半开玩笑地说出空降船票之类的话
既然敢说,就多少有把握他会想办法救她。
不过他会义无反顾地追随而来,不论根本原因是否在她,总归还是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连回去的交通工具,都从真正意义上实现了“空降”。
麦道MD520N无尾桨直升机降抵空广地面。
一位男性驾驶员,一位经受特训的男性管理员,就是来接他们回家的全部阵容。
易圳徒然改变了主意。
他选择亲自动手,替懒惰的女人飞快收拾好行李,用力盖合箱子,“哗”地拉死拉链。
关紧里面数量不少的女性私用物品。
“诶?诶!小易等等我呀……”
看着突然迅速行动起来的男人,代薇目瞪狗呆。
对方一手提着双肩包,一手拎着她的行李箱,默不吭声地往外走。
怎么了这是?
怎么忽然这么着急,连她都丢下了。
这可不行啊。
他的一思一想,都必须在她预知可控的范围内才可以啊。
因为急切想要了解缘由,代薇第一时间就跟着追了上去。
可男人的背影如此矜傲,冷硬得令人无从下手,她只好伸出食指,勾上他左手腕间略显宽松的表带。
才引来他缓滞的身形。
浮光躲退在后。
易圳略微偏头,一隙光怯懦溜过,擦亮冷咖色玻璃镜边,却无从矫饰他的眉眼。
短薄羽绒外衣套在他身上,暗郁截流。黑睫漠然低敛时,遮弥着几分萎颓在眸底,像一捧将熄欲熄的乌江月,倒挂虚靡,映水冷凉。
他本以为、本应该独自隐藏的,性情中的最阴郁,一同在昨夜被她逐一剥露,封消印解。
他被满足。
仍不满足,不平息,不尽兴,他还索求更多,想紧握更多,关于她的更多。
心魔勾陈病态,如枯茧,欲死又抽丝。
所以他改变了主意。
她的贴身私物、她的生活点滴、她的柔软与欢喜、恐惧与痛苦,只能是完整的,只能是完整的属于他的。他见不得旁人触碰,甚至连目光停落都不可以。
诚然他是这般自私又阴鹜。
一旦尝过甜头,便一定会纵情追猎,既然得到过美好,就必须要偏执。
寡欲的冥灵终究,落俗了。
仿佛是给悉心圈养的蝶束缚独家捕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