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圳卸下手表,金属机制的表链透着他的冷香,攀缠上女人纤白的腕骨。
卡扣,归置。
情人之间的小亲昵,标记侵占欲,介持在讨好与攻陷的临界点。
合适也不合适。
是时候给他一些反馈了。
代薇反握住他的手,仰头与他对视,眼神从诧异转变为自如,转变地驾轻就熟。
何况被她强行架上眼镜的男人,现在看起来那么乖。
视觉上的温顺,足够让她舒心了。
“老公……”
舒心到情愿给予配合,表达沦陷,
双臂搂住男人劲瘦的腰身,靠在他后背,她极其擅长倾吐爱慕:
“再抱一会儿吧,今天回去以后,我就要专注婚礼的工作了。”
还可以将字词说得动听:“他们要结婚了,我好高兴,那…我们呢?”
我们?
我们怎么会有好结果。
明知无果还偏要追问,这样才显得执迷。
易圳僵直了下身子,低眸凝着她交缠在自己腰际的双手,微抿唇线,良久后问她:
“你希望呢?”
你希望我们该如何呢。
代薇搂紧他,鼻尖蹭磨他的背脊线,偷偷深嗅无花果的淡凉香味。
她的回答,当然还是说尽情话:
“我只希望你开心。”
*
婚礼倒计时十天。
代薇全身心投入前夕的准备工作中。
每天有无数的设计细节和布场安排等待她敲定、调整、确认。
手机24小时待机,对讲机和设计图纸绝不离手,时刻奔波在玛格丽塔家与婚礼古堡两点一线,所有部门人员跟随着她高速运转。
法特庄园素来节奏缓慢。
但在她和她的团队忙碌氛围的熏染下,就连一众佣仆的行事效率都明显提高。
从业以来,代薇经手大小上百场婚礼。
这个数量在同行业内算不上优越。
尤其对依靠质量和口碑取胜的她来说,想将易家这笔规模庞大的单子完整吞入腹中,无疑是一段漫长艰巨的消化过程。
代薇绝对重视。
白天跟手下团队不停地开会。
分析效果图、分析影像视频、推敲司仪台本、检查定制道具、盘点鲜花、甜点以及晚宴菜品,然后一遍遍反复规划婚礼当天的行程。
晚上也不回易圳那里睡觉。整夜整夜驻扎在现场,紧盯着搭建人员布景,以最快的速度解决随时可能出现的意外状况。
只有实在困得不行,才会趴在折叠床上眯一会儿。
期间玛格丽塔和易淏来过三五次。
起初是来看场地,到后面玛格丽塔都开始心疼,想拉着代薇去偷懒休息。
可代薇忙到根本顾不上他俩,每次不是蹲在柱脚跟手下确认宾客名单,就是站在扶梯的高处指导工人切割泡沫浮雕。
直到终于有一回被玛格丽塔逮住。
看到代薇双眼通红,嗓子哑得不像话,脸色熬得比易圳还白两个度,直接上手就往外拽她:
“你不睡觉哪行啊,这么老些人都搁这儿呢怕啥,别墨迹,赶紧跟我去休息!”
结果代薇笑了笑,还没等跟她说上话,转头就被手底下的人叫走了。
小姑易勉之也来过一次。
代薇全程陪同讲解,从迎宾到晚宴一一详细地汇报整场流程。
对方自然也体贴地提醒她注意休息,甚至邀请她一同去做个SPA缓解疲惫,但还是被代薇礼貌婉拒了。
——婚礼倒计时三天。
体谅到手下团队接连苦熬,代薇在这晚提前放他们回去休息。
现场的彩灯做了色彩适配。旧灯链已经拆除,新灯链还未完全安装,只有临时炽灯孤零零地垂吊着。
特别定制的各式设计材料,成组堆放在场内,等待明天即可完工。
主场光线稀疏,所有人都歇工了。
她成为没有情绪的小世界里,唯一恒温的存在。
代薇捧着平板和设计册,席地而坐,身旁纸袋里装着冷透干瘪的汉堡,还有一杯跑了气的可乐。
仅有的两样食物,也还是司仪老高他们白天看她可怜,忙到脚不沾地没空吃饭,自发帮她多订的一份小套餐。
坐姿缓解了腿脚酸胀,饥饿感变得尤为凸显。
也顾不上好不好吃,左手抓过汉堡就狂啃。
右手更忙,拎着笔飞快在速写纸上调整方案,只有偶尔咬到包装纸,才舍得分神去剥开一点。
三两下干完一个汉堡,竟然感觉没有吃饱,转手端起可乐一口气吸到底,才满足地打出一个饱嗝。
最近每天都泡在苦涩发酸的美式里提神,偶尔换成甜度超高的可乐,简直幸福感飙升。
虽然失去碳酸气体的可乐,和糖水也没有区别。
每到婚礼前夕,工作强度就能到了必须压缩睡觉时间的地步,代薇已经习以为常,也乐在其中。
全身心投入,不必理会外物。
但没了□□对大脑的刺激,吃饱喝足的代薇很容易发困。
何况这些天连轴转,几乎没个停。
拍拍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用力眨两下眼,她重新把注意力汇聚在自己的本子上。
这次却没能撑太久。
视线很快开始模糊,眼皮也泛沉无比,笔尖斜歪,于纸页划出扭曲延长的铅线。
又在笔痕末端的截点处,滑入熟睡。
易圳是在此刻,悄无声息地走进来。
男人身形本融沐在风寰欲坠的昏影中,走得近些,便从森冷里剥离,绰绰落入柔韧的橘黄波光。
站定在她跟前,他将自己完全暴露。
在浮杂无章的世态里。
在圣辉下。
婚礼最重要的仪式在礼堂进行,这里被布置成第一现场。
她的工作重心是什么,日常工作地点在哪里,其实不必听管家的汇报,他也很容易猜到。
可他没有猜到,再见时,她竟这样的力倦神疲。
汉堡的包装盒及油纸,分别散落在双腿两侧,空的透明饮料杯滚落一旁,装的应该是可乐吧。
女子唇角还沾着点沙拉酱。
——明明她从不喜欢廉价甜腻的酱汁。
蹲下身来,望向几天没有认真凝视过的小脸,易圳忽然发现,想念是一件极其摧人意志的事。
她甚至不必睁眼,不用清醒,不需要任何举动,只要在他眼前。
坚固的铜墙铁网自会沙土化。
而他,堪不住一击,就溃不成军。
“瘦了。”
在没人知道的地方,他用尽前所未有的温柔,低声嗔怨她不会照顾自己。
试图为她擦拭嘴角的指尖,在快要触及时又蓦地滞住。不知她梦见了什么,细眉紧蹙,皱了皱小鼻子。
易圳看着她好一会儿,最终轻勾薄唇,缓缓收回动作。
看样子睡得很不安稳,却怎么样也醒不来,她太累了。
还是不要吵醒她了吧。
/
倒计时五小时。
对接好现场每个地点的相应事项,代薇自己订购的衣物配饰和化妆品,还存放在地下卧房里。
于是最后督场彩排完毕,她在凌晨三点多抽出时间,回了一趟易圳那里。
直奔自己房间洗脸洗澡,收拾妆容。
为了配合镜头,婚礼要求西装礼服出席,包括全体工作人员。
但身为总督导,代薇需要时刻穿梭全场。
高跟与长款礼裙显然太不方便。所以她事先选了一件西装连体短裙,短裙下藏有打底内衬,既方便来回奔走,也不会影响画面美感。
西装裙一直来不及试穿,所幸十分合身。
复古腰封勒束,简单佩戴了几样饰品,换好黑色长袜和平底皮鞋,还不忘外套一件超大款的白色羽绒服。
她没有更多精力去注意,注意房间内的摆设,和她离开时没有两样,杂乱但不脏污。
就好像,她的生活起居一直在这里,并无变动。
怎么可能呢?
她几乎小半个月没有回来住过,电子产品积灰是决不可避免的。
如果不是有人在维持,怎么会丝尘不染?
临出门前,代薇仔细检查了一遍大号背包。
类似子母扣、双面胶、创可贴这种应付现场突发状况的物品,一样不能落,准备齐全方可万无一失。
关于城堡主人。
虽然她很想去见一面,但即便是直系亲属、重要嘉宾,也不需要起得这么早。
还是……不去打扰了吧。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最后确认仪表得体,便带上门退离房间。
转身而上,从地下升降梯走出,上一秒才惦念过的男人,竟然——
竟然远远出现在回廊尽头。
若非他光雾缠身。
若非他孤冷成调,遥似陨坠凡俗的碎凉星子,清消遗立。
若非如此。
代薇一定不会留意到,夜半时刻,黑洞洞的壹号堡还有人在陪她一起清醒。
今夜,法特庄园璀璨长明。
一同为二少爷的婚礼全程守备,哪里都布满奢昂华丽的背景板,哪里都会有紧张活跃的人群。
唯独他这里,不会。
他的管家与仆人都是为她准备的。
只要她一天没有回来,他们就持续处于闲散的休假状态。
“易圳?”代薇兴奋地向前小跑两步,
“是你吗!怎么起得这么早,现在才四点呀~”
感受到她的雀跃欣快,男人停顿步伐,在晦黯灯色里淡淡回望她。
那一眼的光影游戈,混朦驱散,她见证了阿尔卑斯山脉终年不化的皑雪。
在万万人的国境横亘穿行,绵延千里。
峰峦累仞镌刻,以苍冷作骨,以永生冰封隔绝信徒的脚步。
“回来了?”他今天格外平和温儒。
一字山平海移,于她心头消融。
他圣洁怜悯的表象,是她在恍惚不敢上前的原因,靠近的勇气被倏然软禁。
令她虔诚发梦到不能自已,至今仍在山脚瞻仰:
“是啊,终于回来了……”
句子的释义,和她萧条祈望的眸光一样,不够明朗。
“什么表情,不走?”
她眼尾眉梢倾漏的想念,对他来说很是受用,虽然还没有被她教好,还不擅长给予回应。
易圳转身走自己的路,腰脊直挺。
耳朵却留向后方探听,步调刻意放缓,连后衣摆轻燕尾设计,都动摇得小心翼翼。
有的人天生,越是在意,越此地无银。
唯有此刻右臂弯里,轻柔挽挎的那只温暖小手,才能填平跳跃的悸动。
“陪我一起走一段吧。”
她追上来勾起他的手,却没有叫他的名字。
波斯纹绒毯包容着两人的脚步声。
绕过最后一道廊柱,踏下台阶,他们携手漫行在幽寂的曲折小径间。
天穹在浓墨里酣眠,雪花稀微。
哥特石墙拱门外,喧嚷摇撼,掀腾着蜜糖般幸福新婚的喜色。
而拱门内,这里是不同的世界。
静默在流泻。他们并不交谈,似乎陌生,但十指紧密绞缠,如此悱恻。风雪渗入他们迈行一致的脚步,捎走了些许声音。
深黑西装背影挺括,侧旁女子外套洁白。
他的灰色领结与她的灰色腰封,他的优雅矜贵与她的盎然摇曳,他与她,他们的所有都是这样默契的合衬。
多么微妙。
无需鲜花或香槟,不必掌声或欢呼,没有仰望,不存敬畏,褪却冷漠和虚伪。
在这里。
就在只属于他们的这一分钟里,让黑暗和风雪见证,一颗心对另一颗心的痴迷。
“如果可以,和你慢慢走到永远,该有多好。”
代薇醉在这番景意里,音线无尽依恋。
也许境况使然。
男人被她的语句刺激,不由自主怔愣了一下。
“和他”、“永远”,这类神圣的词汇,如何不让他贪心,他怎能不献出心脏,任她操纵。
路尽头是石墙拱门。
到了。
该道别了。
代薇突然扯住易圳的手腕,迫使他稍回过身。
她踮起足尖,温柔地献上拥吻,为这段名不正言不顺的执手共进,画上句点。
“天亮后是他们的盛世。”
口红在他唇上蹭花了,暧.昧颤眨在她睫毛末端,透支爱意,
“现在,是属于我们的仪式。”
她不多做留恋,低头道一声“我先走了”,转身离去。
遗留他在身后,放长目光,将共度余生的贪想尽数私藏。
他很好懂。
再荒芜不过沙洲丘漠,一眼收束。
深情是她偶然折射,新奇投映在他全境中心的一场,海市蜃楼。
*
11月30日。
柏林,撷风屿,法特庄园。
新郎:易淏
新娘:祝沛庭
婚礼主题:《停止符号》
婚礼策划师:黛露
婚策师附语:
「我这一生的纸醉金迷里,你是唯一的停止符号。」
八点一刻。
距离宾客入场还剩一段时间,到目前为止,代薇不算太忙。
“大家辛苦了,请确保把每一位宾客引领到正确席位。”
“是。”
“好的黛露。”
“明白,黛露小姐。”
给姑娘们打过气,代薇立马离开。
她重新从迎宾区顺序走过,进入到婚礼内场,挨个区域进行巡视。
站上制高点,代薇放眼便可纵览全局,手下团队与古堡佣仆交叉穿梭在宴场中,画面和谐。
现场还有一个人跟她一样,早早入场布控,坐镇指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