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圳回来了。
他坐在沙发上,正跟蔺也讨论着面前成叠堆摞的文件内容。
与其说是讨论。更大部分时间易圳都只是沉默地旁听,由蔺也低声汇报策略企案,偶尔过耳的字眼晦涩又深奥,字眼的价值动辄大几个亿,虚妄得不真实。
堡门阖动的声响最终惊扰到两人。
“代小姐……”蔺也连忙起身相迎,之后略显犹豫地看向易圳,一时不太确定是否还要继续下去。
他在等待老板的指令。
老板却并不回应。
男人甚至头也不抬一下,全然不理会助理的踌躇和女人的凝望,矜傲冷持地看着自己的文件。
代薇轻轻笑起来,转身走向对面水吧时告诉蔺也:“工作吧,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他一定是在生气,最近出远门玩,都没有陪他。
回来以后和她们喝酒聊天,还是没陪他,所以他在闹脾气。
哄男人嘛,有时候需要钓着,不用太着急。
她坐上高脚凳,给自己倒了杯洋酒。
冰块与杯壁碰撞溅起伶仃的小噪音,音色渐然平息后,她开始逐渐观察起眼前的场景。
这里的变化很大。很突然。
回想搬进来后第二次见到易圳那晚,这里没有光亮、没有佣人、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这里的主人也没有丝毫情绪可言。
而现在。
巴卡拉水晶塔烛灯鳞次挑亮古堡中庭。
管家与佣仆们忙碌而静悄地穿梭其中,玛格丽塔和易瓷会来这里享受光阴,连蔺也都会搬来文件和易圳在这里办公。
至于楼廊墙壁、彩窗挂架、壁炉摆台等等位置,入眼尽是她与易圳的情侣画,沙发旁有她的橙色按摩椅,中古风的奢昂茶几摆满她的零食柜、她的插花、他们的情侣乐高模型……
她的。
他们的。
随处都是她与他共同生活过的痕迹。
代薇忽然发现易圳很久不戴帽子,很久没穿过一身黑色了。
克莱因蓝薄线毛衣与白色休闲短裤修饰在男人身上,缓释他的疏离与尖锐,在他的阴郁气质里牵离出一点奇异的乖。违和,但讨人爱。
——他被熏上了色彩。
光影放肆地浪荡。弥散为点、勾成线、幻化为不饱和的晕,像黎明礼赞的水光镜般华美地剖露他。垂怜他。渡他。
——他学会与光和解。
他才是被改变最多的那一个。
他发现了吗。
……
直到蔺也离开,易圳还是闹脾气,还是顾自审阅着手中的文件纸张,不肯偏头瞧她一眼。越来越可爱。
代薇喝光杯中酒,在留声机上放下一张唱片。
她开始笑着走向他。
过程中脱掉了大衣外套,踢掉鞋袜,在距离他还有几步路时脚下蓦地绊了一跤,摔跪在地毯上。
膝盖撞击地毯发出一声不小的闷响。假的也像真的。
终于引来男人蹙眉一瞥。
“嘿嘿……”
代薇没有立刻站起来,也出奇地没有撒娇,反而冲他弯起眼睛露出小虎牙,之后鬼使神差地一步步朝他爬过去。
易圳眉头皱得更深,睨着看她还想玩什么花样,尾音沉仄:“脏不脏,起来。”
女人偏不应他,只是笑。
在慢慢爬移到他与茶几间的狭窄空间后,她仍然望着他,手指弹琴般灵活跃动在他腿部肌肉上,指尖顺沿半截裤腿偷溜进去。
“手?”易圳攥紧文件,声线带有冷峭的警告性。
“宝贝,还没消气啊?”
她凝视的眸光似软水欲滴,表面装得乖,另一只手却在重复同样的动作,心思极坏。
缓慢垂下黑睫,易圳神色平静,眼神锁定在她手上,压虚嗓音:
“别乱摸。”
“唔……”代薇撇撇嘴,悻悻地抽手出来,“还以为你生气是因为没有我的贴贴呢。”
柔软的贴触猛然撤离,令他心腔有一瞬堵涩与积郁,如愿以偿的体会竟是古怪又浓烈的空落感。
易圳抿起唇,没有搭腔,以为女人会就此安分。
可他从未猜中过她。
代薇撩开蓝色裙摆,蜷曲长腿,缓缓攀爬上他的双膝。反手解开交叉系在腰背后的白色绸带。
仿若晚昏下震颤伸展的蝶翼。
皮骨是风情,情绪却敏感又小心,悄然释放全部的软弱,盛绽全部的凌美,打开全部的她。邀请他。
易圳眯起眸子,歪头扫了她一眼,很快视线停滞在她单薄的肩骨上,略绷下颌:“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老公,这张沙发我们新换过。”
她身上泛裹着淡淡酒气,眼尾盈动,脸颊晕染粉红,好似汁水饱满的蜜桃肉,引诱他品尝熟龄的美,
“我在弹弹软软的沙发上把你哄好,你说好不好?”
几分是好奇,几分是渴盼?
又是一份新鲜的体验感。
“这就是你哄人的方式么,我不需要。”他说。
试图保持最后的理智和矜骄,却没有动手推拒。
“不要?也好,我们就不要哄和被哄,不说情话。”
她的声音妖气迷人。
“不要亲吻。”
她注视着他的眼睛,愈发靠近。
“也不要说爱我。”
拉下视线,再近一些。
“我们直接开始。”抵近他的鼻尖轻率摩擦,她的眼里有不加掩饰的宠溺,无辜又无畏,“你不舒服的话,就喊痛,我会停下。”
步步紧逼地勾惹,头晕目眩地讨好,淋漓尽致的情话。她的脚趾尖尖在他膝窝里慢慢画圈,点挑在他心脉泵博的鼓点上,精准拿捏他的纯白与干净,如此轻易。
他忽然对这样的假设感到慌乱抗拒:
“不可以……”
“不可以?”
“不可以不要。”不可以没有爱意。
音落,然后吻她。
代薇用力地回吻他,唇齿咬合他的舌尖,放松身体塌软在他怀里,迫切缠绵他的理智,巧妙摧垮他的挣扎,诱他配合,要他回应。
她也很享受他傲娇的推拒。
越是推拒,越会令她兴奋,表里不一的默契使他们貌似成为天作之合。
气息在彼此厮摩里变得湿润,断续地发沉,密不可分。她无意咬破他的唇,再无心舔舐小伤口,让血染红他性感的薄唇,让荤腥的甜美渗透他,刺激病态般的快乐,败坏他。
途径客厅的佣人被他们激烈拥吻的画面吓坏了。
惊愕下根本托不稳手中的水果盘,玻璃爆裂的响动崩落了一地,下一秒气氛阒寂,代薇气喘吁吁地在易圳的唇上轻嘬了一道响儿,分离时牵起一丝剔亮莹透的水光。
春光被刺破。
代薇先扭头望向佣仆的位置。
易圳慢吞吞地舔舔唇角,侧头倦恹地掠了一眼,目光萎颓,怀中女人在这时挪动位置,引起他稀微郁沉的嘶声。
代薇动动耳骨,回头看向他。易圳没出声,收紧她的腰肢正欲倾身继续亲吻她,不料代薇却瑟缩着后退躲了一下。
“不然我们……”她虚弱出声,手指死死攥紧他的毛衣,目光作势闪躲,“我们先回——”
易圳慵懒地笑了起来。
他伸手扯下她腰后的白色绸带,将她的双手反绑在后。之后低哑的笑声落在她的脖颈上,细细密密地移动,交融黏连的字音戳破她的小虚伪,胶着入耳:
“就在这里,哄我。”
代薇笑着容承他的任性,同时朝仍旧僵硬站在原地的佣仆打了个手势,满脸通红的佣仆如获大赦般当即跑走。
水晶塔烛灯熄灭在压抑的喘音里。
光粒从容逃逸,昏聩倾倒性地弥散碾压,溺入混沌,滑向另一种声色泥泞的晚间。
留声机的乐符,代薇的呜咽,疯狂的融合。
——三重奏。
壁炉灼烫地晃曳火苗,焚烧空虚,朦胧间映亮中庭正中央的巨型情侣挂画。
他们在沙发上。
亲身演绎这副情侣画的前因后果,从头来过。
依譁
第23章 无机盐
云翻雪雨, 他的城堡开始冰封,月亮东奔西走,热意撩拨发肤顺流游弋。
中庭空旷冷寂, 他们在最舒适的沙发上拥吻, 一次次变换至最柔软的地毯上起伏交叠。壁炉烧燃上等松木,混合一小把她亲手蒸干的矢车菊烘烤, 丝缕辛燥的香似打翻的花蜜, 轻易撬动情火,消融入噼啪点点的白噪音里。
就这么颠潦地厮混在一起, 从天亮到天黑,精疲力尽就相拥而眠, 直到日头又放晴大亮。
被收拾服帖的代薇果然心甘情愿呆在家里,再也没提出远门浪的事。
但以她的脾性, 就算关在家,也跟“安分”两个字没什么关系。
今天跑到厨房,缠着三星大厨要学做法餐,处理坏了几个生蚝牡蛎,就丢下一堆蚌壳鲍鱼, 跑去和身长近三米的大蓝鳍合影;又拿着尖尖细细的剔骨刀,去和庞大的虾蟹们斗智斗勇……
夜里易圳把人抱在怀里, 还隐约可以嗅到她指间腥咸的气味。
“怎么一股水产味。”
易圳从背后拥揽,捏住她罪恶乱摸的小手递在她鼻端,让她自己好好闻一闻。
代薇在床上乱扭,在他手腕皮肉轻咬一口,嘻嘻笑道:“人家去北海冬泳了啦。”
“是去游了泳, ”
一个翻身, 将她完全罩压在身下, 他还握着她的手,放进自己的睡衣里,任由她冰凉的指尖点触心跳,
“还是爪子爱偷腥?”
——又是一个隆冬春风夜。
隔天又找到新的玩处,泡在甜腻的烘焙房里不肯出来,给玛格丽塔打打下手就算作自己也学会做曲奇饼干了。
“你还是给我滚出去等着吃吧!”
但是因为爱捣乱帮倒忙,被塔子哥糊了一脸奶油一脚踹出来。
甜点梦来得快,去得也快。
在门口招猫逗狗,碰上外出回家的易圳,话也不讲,只是冲他嘿嘿地傻笑。
“?”
易圳眉尾一跳,知道她肯定是憋着一肚子坏水。
“圳宝!抱~”
果然,代薇大笑着扑过来,不怀好意地往他身上赖。
敏捷躲开她企图抹蹭奶油的脑袋,易圳浑身都写满拒绝。
“呜……圳宝嫌弃我身上脏对不对”
“……”
一回头就是她那张斑斓的花脸,凌乱邋遢也遮掩不住委屈巴巴的眼神。
代薇一点点挪过去,小心地求证:“我、我不漂亮了,就不喜欢我了吗?”
没办法,她会撒娇耍赖装可怜,又赢了。
他想不出什么更好的证明办法,只好伸手揪过她,低下头深吻,连同她嘴角粘连的甜意一并尝到。
——就甘心臣服于这个腻在奶油气息里的吻。
再不然,后一天钻进花棚里,非要抢着干修枝灌溉的活计,结果自己和喷洒软管玩了起来,弄了一身湿漉漉的落汤鸡模样。
衰里衰气往回跑,见到休假在家的易圳,还央他帮忙放洗澡水。
总之淘气惹祸的时候,总能“凑巧”遇到易先生。
她不知所谓的生活,停止在特邀绘画教师给她发信息,说要离开德国的这一刻。
泡在浴缸里,在易圳为她放的热水里,她终于后知后觉想起,之前聘请过一位德高望重的艺术家,来指导提升自己的画技。
“圳宝,德仕兰先生过几天就要去澳洲定居了,再也不能教我画画了。”
代薇对斑花浴帘外隐约的瘦影提起。
易圳的身影一晃没晃:“你也没去过几次。”
“大家都很忙嘛……哎呀这不是重点啦。”
不由想起自己这几天空耗时间的生活,声音心虚地矮下去一截,“德仕兰先生之前答应为我画一幅肖像,大师手笔耶!明天是他最后的空档啦,我一定要过去做模特拿画像的。”
“他需要仔细观察你多久?”
男人的关注点开始趋向别扭的角度。
“完成一幅肖像一般也就三四个小时左右,大师慢工出细活,可能需要五个小时吧……六个也说不定。”
刚刚说完,浴帘就“唰”地被拉开。
“带我去。”易圳皱起好看的眉头。
代薇有一瞬惊异,但没有躲闪,笑拨水漪:“想去呀?圳宝帮我洗澡,就带圳宝去。”
男人二话不说,挽起家居衬衫的袖子,往热雾缭绕的浴缸靠近。
不设防备,任由女人拉他入水。
也由她在耳边笑的欢,慢慢褪去他的衣,说要一起洗。
言听计从,亲身释绎。
*
德仕兰先生没有很浓密的毛发胡须,也没有艺术家身上迥异于常人的气息。
斑白的头发剔成短寸,瞳孔碧蓝有神,嘴角紧抿,穿着打扮也更向年轻简约风靠近。
如果不是跛脚和手杖增加了风烛老态,旁人根本不会想到他已年近八旬。
如愿跟随代薇来到绘画院,易圳和这里主人所有的交流,就只有一瞬即逝的一眼对视。
两个看似正常,实则极具个性的人,视线交触再擦错而过,视若不见。
总有种会盟王殿之下的怪异默契。
他们都是少言寡语的性子,一路只有代薇在没完没了地说话。
进了小画室,不需吩咐安排,各自都坐上了合适的位置。
德仕兰老先生戴上眼镜,斜对画板;
代薇更不拿自己当外人,倒了杯煮好的咖啡,抽过书架上的杂志,舒服地斜靠在沙发上翻阅;